第37章 长安不安

皇帝陛下醉了，直到第二日天亮才醒转。等杨广用完早膳，陈梁过来禀道：“皇上，凌大人在外求见。”杨广点点头，示意让他进来。

凌越进殿正要跪，杨广招招手让他近前来：“这么一大早，你又不当值，何事？”

凌越直截了当回道：“皇上，恕臣不能迎娶南阳公主。”

杨广眯了眯眼：“你一大早来候着，就为了说这件事？”

“是，皇上，臣已有心仪之人，也与她许下终身。这次回来，本就是要向皇上禀明一切请求允婚的。”

“是谁？”

“羽成之女羽之凝。”

“罪臣之女？”杨广沉声道，“此事之前朕已跟你说过，非同小可，事关国事，你岂可因小儿女之情不顾自己的使命？这婚事，你说了不算。退下！”杨广拂袖，转身不再看他。

“皇上！”凌越恳求，却被主事公公陈梁拦下，示意他不要激怒皇帝。凌越无法，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两天后的傍晚。陈梁看着杨广的脸色，小心翼翼禀道：“陛下，凌大人在殿门外已跪了两天两夜。”

杨广面无表情：“他能跪，那就让他跪着。开始会顶撞朕了。他这性子，看来磨得很不够。”

他召集大臣们议事，议毕，杨广正欲摆驾长乐宫，内侍上前禀道：“陛下，吴美人已经在殿外等候多时了。”

杨广心情愉悦，大手一挥：“宣她进来。”吴绛仙袅袅娜娜来到殿中，盈盈一拜。杨广大步上前，扶住她肩膀：“爱妃，朕正要去你宫中，这么巧，你已自己过来了。”

“陛下操劳国事，臣妾心里挂念得紧，所以炖了汤给陛下送来。”

“是不是等了很久？”

吴绛仙柔声道：“只要能见到陛下，等候也是开心的。”

杨广大悦，吴美人不光美若天仙，难得的是兰心慧质，善解人意，总是能让他完全放松。二人喝酒赏月，惬意自在。

不多时，一小壶酒见了底，杨广喝得已有五六分醉意。吴绛仙斟酌着问道：“皇上，臣妾今日在等候时，见凌大人在殿外跪着，不知是何缘故？”

“他呀，放着好好的天之骄女不要，非要娶一个罪臣之女。正在跟朕耍性子，拗着呢。”杨广半躺着，微眯着眼睛。

“罪臣之女？是不是姓羽？”

“哦？爱妃竟认识此女？”

“皇上，您是不是忘了，臣妾可不就是罪臣之女嘛。”吴绛仙嘟起小嘴，半嗔道，“当年，通航大典征选了不少罪臣家眷做堤岸使，臣妾和那羽姑娘同在一组。”

杨广眼色一沉：“这么说来，那时云起已经和这羽姑娘暗通款曲了？所以你一听就知道他要娶的是哪位姑娘。”

吴绛仙不慌不忙，倚着杨广身畔坐下说道：“依臣妾看，当时应该还不通。”见杨广饶有兴致地看她，她便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皇上不知，我们这些罪臣之女，身陷囹圄，身心俱创，哪里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心里唯一惦念的，不过就是尚在的亲人罢了。”说到这里，触动往事，心中酸楚难当，眼泪泛上来，她的声音开始哽咽，“羽姑娘和我，互相开解着心事，也算是患难中的姐妹真情。我听她说过，她爹爹有胃疾，流放辽东后，身体更不比从前，因此羽姑娘恳求着凌大人，帮她关照着她爹爹。后来，似乎还拜了一位医官为师，一心钻研医术，好为她爹爹调理身体。”

杨广不语。吴绛仙擦擦眼泪，转而笑道：“陛下，那羽之凝聪慧伶俐，秀外慧中，虽然如今家世不再，但臣妾倒觉得她与凌大人也算金童玉女，天作之合呢。”

“听爱妃这么说来，倒是个不错的女子。”杨广搂住吴绛仙，“可是，男子汉大丈夫，尤其是官家儿郎，娶妻难道只为情情爱爱吗？他们大部分人的婚事，不光是家事，也是国事，甚至牵扯到天下事，你们小女子啊，不懂。”

吴绛仙捶了捶他肩膀，撒娇道：“国事天下事自然有皇上去操心，我们小女子就只爱管些小情小爱。天下事又不缺凌大人一个，您就不能成全了一对璧人吗？”

听她说天下事，杨广心中一动，大事更要紧，这婚事不如就先遂了凌越之愿。他转头叫内侍：“叫云起进来问话。”

凌越随内侍进得殿来，给杨广和吴绛仙行礼：“参见陛下，参见宸昭仪。”

跪了三天两夜，他面色不免有些憔悴。

杨广指指桌边，示意他坐下：“今日朕心情大好，又有宸昭仪替你说和，你小子运气不错。”

皇上这是消气了？凌越看看吴绛仙，她也正微笑看他。凌越知道，吴绛仙素得杨广宠爱，她若帮着求情，多半事成。

他心中稍定，走到桌边坐下，望着杨广问道：“陛下今日何事如此高兴？”

杨广示意吴绛仙先退下，看她出了殿门，他饮尽杯中酒，乐呵呵道：“施道然的叛军，已经被彻底剿灭。施道然兵败自尽，他的尸体现在挂在城门外，鞭尸三日之后丢去喂狗。朕心里的恶气，总算出了大半。”

杨广自得非凡：“朕的天下，他竟敢觊觎，真是自不量力。解决了他这个麻烦，大臣们也没理由再阻拦朕重新发起东征了。今日，朕已决定，明年三月再次东征，一举拿下高句丽！”

他踌躇满志，酒意带着兴奋，整个脸光彩逼人。他本就轮廓深邃，英挺威严，超凡的自信更令王者之气彰显。

凌越心中咯噔一下，直坠往深渊。他急急问道：“朝臣们有何建议？”

“当然是极力拥护！宇文大将军宝刀不老，依旧是我隋军主帅。”杨广说着，声音沉了沉，咬牙道，“只有那个苏威，老是扫我的兴，说什么粮草不济，民兵难征。一点点小事，岂能阻挡东征的大计。”

杨广杀起人来，从不心慈手软。而他的脾气，也远没有他的相貌那般令人愉悦。那俊挺相貌，让人想象不到其背后的杀伤力，一时半刻就可能是成百上千条人命。群臣趋炎附势，不敢劝谏杨广，怕一旦惹怒了他，全家性命不保。也只有苏威大人，还能秉公执言。但苏威进谏的次数多了，眼见得杨广越来越听不进他的话，心里的恨意经年累积。这位大隋掌舵人本就自负，亦丝毫不惧悠悠众口，不屑于博取史官笔下从谏如流的名号，只怕对苏威已经动了杀念。

凌越心里十分明白，杨广一心想要一雪前耻。这位皇上半生顺遂，至今为止，鲜有失败，而东征高句丽最后寸功未建，成了他人生中最大的羞辱和挫折，他不允许这个污点存在下去！

凌越站起身来，跪下劝道：“可是，皇上，微臣此次随军东征，见我大隋士兵死伤无数，几十万人出征，回来的只有数千。百姓若再不休养生息，恐怕，会动摇国之基础。”

“能为国效力，为朕尽忠，是他们身为大隋子民的荣曜！一统天下，死些蝼蚁小民算什么，怎么可能撼动国之基础？云起，你在危言耸听。”

“皇上，若是民怨沸腾，像施道然（山东民变的核心人物）这样的人就会有机可乘，煽风点火，聚众反叛。山东民变的前车之鉴，您不能不防啊！”

砰！杨广将酒杯砸到地上，碎片飞溅，狠狠划过凌越的颈项，登时现出一条血痕。杨广脸上青筋暴起，已经怒到了极致。他治下的大隋一派繁荣昌盛，凌越竟敢说民怨沸腾，竟敢再提那谋逆之人！

杨广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你现在长进了，拒婚抗旨在先，妄议国事在后，朕看你是仗着朕对你的信任，恃宠生骄、肆无忌惮了！”

凌越抬眼望向杨广，恳切道：“皇上，微臣不敢，微臣只是……”

杨广打断他：“你，去涿郡好好磨练磨练！年轻人，不摔几个跟头，觉不出甜来。”言罢，令人将凌越赶出了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