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弯下不堪重负的脖颈，老博士把头低下去，毫无水分的侧脸贴在无名宝典的书页纸卷上，又一道眼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偷偷溜进来，把他的身体照耀的金黄，他就那样趴着，像老师讲课偷偷睡觉的孩子。

眼光涌进来的越多，甚至穿透了厚实的窗帘，洒在他的身躯上，金光更加耀眼了。那是一个学识渊博，终生无悔无愧的道德追求者，比黄金还要贵重的身躯。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葵禽牧摊摊手，示意自己说完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龙泽问。

“算是无意中撞见的吧。”葵木说：“后来我找到了老博士，老博士是红手镯的长者，知识渊博、平日里很少干涉无影内的事情。他私下里把前因后果告知我，老博士他是个邪恶的好人，这是他自己说的原话：做了大半辈子坏事，后半生用清静无为来赎罪。”

铁鹰伦斯男爵坐在旁边打着盹，发出轻微的鼾声，那头儿打铁的动静重新响起来，叮叮当当。药剂师把砸烂的四足鱼扔在药罐里，从竹筒里倒进去一罐白色粉末，只听铛的下爆炸，药罐裂开，炼药的药剂师立刻死于非命。满地的开水、四足鱼碎肉还有各式各样的树叶、草根辐射状喷了一地。

老太太牙齿的小女孩在大树干上跳皮筋，被这一声巨响吓得落地食物，大头朝下摔了下去，正好落在湖水里，鼓动鼓动，没了声响。

“坏事？什么坏事。”龙泽听到上面一句话有点奇怪。

“他说……他不该只在乎刺客之王，却忽略了茉莉女神的真实存在……怎么，您认识老博士？”

“哦，不，我不认识……没什么。”

“那特使大人，我们计划的第一步该怎么做呢？鰕姑不在这里，但是当我们有需要，她会协助我们一臂之力，我想她也为无影惋惜吧。”

龙泽还在思考葵禽牧的上一句话，禽牧说了两遍他才回过神来：“哦，第一步……第一步，你先亲手写一封信，让人递交给佐伊，信里说，希望和她能有一次会谈，你可以在信里说你知道落血雄鸡稀释诅咒后的后患。”

“啊，这是什么意思？”禽牧摸不着头脑：“我给佐伊写信？”

“是的，诅咒在落血雄鸡仪式后差不多被稀释的解除了，可是佐伊出于各种考虑，说是对自己不自信也好，对葵太恐惧也罢，她的内心也一定是非常担忧的，你这时候给她写信，至少能让她相信你是个真正的奇人。她会以为，你死而复生是早有图谋，找到她很有可能是为了用解除诅咒的方式交换刺客之王的位置，这是她能接受的代价。”龙泽把前半部分计划说给禽牧听，他很有信心佐伊会和自己预估的一样。

“哦，请问，这是您的意思，还是夜大人的建议？”禽牧禽轻轻咳嗽着说。

“这对你没有任何危险，你想重建无影，就迟早要和佐伊见面。佐伊那现在有三席红手镯，还有白手套这样的高级刺客，巴巴拉也被她擒获了，你肯定是想把这些力量都保存下来留作重建无影的骨干吧。所以最好这件事最好只针对佐伊，不波及到其他人，是吗？”

“佐伊在无影没有根深蒂固的势力，严格的讲，她没有真正支持她的人，推翻她很容易，不能把这难得的机会留给别人。接下来的行动只有一个回合，一个回合两边人各出两招，见面是第一招，交给你，第二招是斩草除根，交给我、伦斯男爵，还有鰕姑。怎么样，我是不是已经把危险性降到最低了？你认可计划吗？”

得到认可的回复，龙泽善意友好的伸出右手：“新巫塔和无影的合作现在正式开始，愿我们的友谊地久天长。”

我在酒馆见到了阿兰，当时我……因为悲伤喝的烂醉，他很帅气，很有魅力，他说我是他的“梦中情人”，等我躺在他怀里醒来的那一刻，我还以为，我们会永远的在一起

——无影手稿-第十九代刺客之王佐伊醉后语

平房的中央位置相互贯通，这里是无影刺客在海边的聚居地之一。

无影沿袭了几百年有属于自己的总部，也靠近这片海岸，是一处无人光顾的厚重城堡，比老博士的城堡更宽更大，但是大部分人并不习惯在那种黑暗的地方生活，或许是因为执行任务时始终处于压抑和黑暗状态，所剩不多的休息时间，他们宁愿处于光明磊落的太阳之下、大海之畔，聆听海浪的声音。

蜜蜂还是很喜欢这种生活的，他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刺客。

他今年二十六岁，擅长使用飞针，逃跑的功夫比潜行更强，这保证了他多次化险为夷。在执行了一次又一次任务，能顺顺利的活到现在，而且混了个“中级刺客”的名头。

和外人猜测的印象不同：几乎百分之百的人，从老人到孩子，从巫师到农民，都认为刺客这种职业的人是心理变态，拥有抑郁症、狂躁症、间歇性精神分裂和神经质等多项精神疾病。

但是真实的刺客生活不是那样的，在无影，往常没有任务的时候，相互认识的刺客会选择一起下棋、打牌、钓鱼、抽烟、喝酒……相互之间绝口不提已经完成或者将要执行的任务，从新的发型师到来后，刺客们的爱好又增加了一项：开始热爱烫头，蜜蜂还给自己烫了个卷发，发型师说这样更能吸引北地的女孩子。

从海牙的气氛上看和“沉默”的黄金法则并不相符，但是这种落差原因藏在每个刺客的心里：谁也不知道下次自己能不能活着坐在这里享受美味。

不过最近无影刺客们的生活变了，变得真正的黑暗、低沉和让人恐惧。

葵的死亡只是转变的开端，无影陷入了分裂，葵的妻子儿女们死的死，逃的逃，名不见经传的佐伊成了刺客之王。原先底层刺客猜测的一个个继承人大都身首异处，正如有句政治上的名言：事先确定的人选，往往是最不可能站稳到最后的。

桃生前威严不可侵犯，却管不了死后的洪水滔天，他的小妾——名不见经传的漂亮媳妇佐伊，以前的任务只是用姣好的身体讨刺客之王欢心的人，在两个月内展头露角，对应她的“儿子”控制的财政，她控制的是红手镯的服从。

事实上，三四个月，她做成了很多事情：禽牧在分裂出一部分力量后，被以佐伊为首的一派绞杀灭亡，蜜蜂还亲眼看过他的尸体，死状很惨。

巫塔卧底归来的白夜人，还有无影力量最强的人之一黑头巾，都死了。死的原因佐伊说是急病身亡，还给他们抚恤和荣誉，实则鬼才相信。

禽牧死了，无影应当重回正轨，可是诡异的气氛依然没有消失。

这种让人讨厌的转折点，大概是那个所谓的“落血雄鸡”祭祀仪式举行之后，大家都统一的没什么话说了。就连最健谈的他的好朋友熊大也缄默无言。

作为一个不起眼的中级刺客，蜜蜂根本不想掺和这些事，更没又资格掺和。那些都是刺二代和元老们、高级和超级刺客的游戏，根本轮不到他去插嘴。

还是安安生生的赚钱、攒钱，退休，娶媳妇生孩子养老比较好。

清晰的听到内心的声音，蜜蜂觉得自己老了，虽然只有二十六岁，可是心态上有点四十六的痕迹。

成为杀手的五年时间，他执行了十五次任务，成功四次，失败十一次，不过十一次失败都是他觉得没有把握主动放弃的，没有让肥鸡发觉，更没有让自己身处险地，最多不过是换个其他的同事接替任务罢了。所以他在无影内的积分并不算低。

有的刺客同伴宁可置身险地也不肯放弃任务，有的人九死一生晋升到高级刺客甚至超级刺客的头衔，可是中级刺客蜜蜂，深知自己这辈子与高级刺客无缘，蜜蜂已经计划好了：等干到三十岁，就放弃刺客这份职业，脱离无影，用攒下的钱在某个侯国的小城市买套房子，娶两个……哦不，一个媳妇就够。

今晚的空气太过潮湿，蜜蜂来到海岸的一块岩石后头，用自己做的渔具钓鱼，人上了岁数，也变得随性很多，要是钓的上来，蜜蜂就吃了它，要是钓不上，大概过两个小时，他就去睡觉。

把去年过生日时用攒的两个月补贴，从大城市落雁城购买的熊皮大衣裹紧身体，蜜蜂像个真正的狗熊那样所在海边礁石上，眯着眼看着大海。

海还是安安静静的，好像睡着了一样，没有风，也没有浪，海水已经凝固了，好像一块厚厚的玻璃，平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海岸不远的地方，传来两个人走在沙滩上的动静。五年的刺客生涯让蜜蜂养成了超人的机警和敏感，行内称之为“梦闻蚁步”，夸张的说，高明的刺客可以在睡梦中听到蚂蚁的脚步。

走来的两人是并肩而行，其中一个人的脚步频率蜜蜂很熟悉，是刚进入高级刺客的豺狗，他是无影里的朋友，一个身高八尺，双臂和大腿一样粗的猛男。

而另一人——

“我觉得这件事我们还是沉默为好。”这人开口说话了，音调温和委婉，仅凭语气语调就让人如沐春风。

“白手套？！”蜜蜂认出来了，这个人是那位孤高自傲、脸色白净，却被眼皮的一道血红刀疤破坏了和谐的高级刺客，据说一只脚已经跨入到超级刺客的门槛之内。蜜蜂因为等级问题，和白手套的交流不多，彼此并不熟悉。

白手套和豺狗一边说话，一边向蜜蜂这里越走越近，但是他们之间隔着一块海岩，蜜蜂屏住呼吸，尽量不让他们发现自己在这里，毕竟谁也不愿意在私下交谈的时候发现旁边还有外人，即使这个外人自称自己是先到的。

“禽牧的失败是必然的，前提是他不会死而复生。”白手套说：“无影分裂之后，佐伊派和秦派两派交手，秦胜多败少，关键时刻，红手镯的选择已经说明了一切。禽牧的信刚到，红手镯的纳兰明图就表示支持和谈，也就是把禽牧重新纳入无影的序列里。”

“禽牧……死而复生！”蜜蜂一时间张大了嘴。

“我就不太明白。”豺狗疑惑道：“禽牧好歹是葵大人留下的儿子，纳兰大人一开始还支持佐伊，怎么就改变主意了呢。照我看，佐伊克死葵先生，又据说那个死了的白夜人不清不白，整个就是一个……一个……”

“我劝你还是把那两个字咽在肚子里，沉默即为主宰不是一句空话。”白手套和他停在海岩的外侧说：“黑头巾死了，白夜人也死了，佐伊在无影的地位并不稳固。我是无法置身事外，克莱尔是我的老师，我只听克莱尔的。你知道纳兰明图为什么这么踊跃吗？”

白手套自问自答：“无影的分裂是因为纳兰明图想通过佐伊和禽牧的争执掌握无影的大权，克莱尔先生和博士不想让他这么做，现在禽牧失败了，佐伊依然不听纳兰明图的话，纳兰明图就认为佐伊不是个好伺候的主，这时候和禽牧尽释前嫌，也是为了压制佐伊。”

豺狗挠挠头：“听不懂。”

白手套道：“简单点说，一个月前，无影是佐伊、纳兰明图、禽牧、克莱尔、黑头巾，几个势力争雄的局面。那现在就只剩下佐伊、禽牧两个首领，其余的都会相互簇拥两人中的某一位。支持禽牧，就相当于支持纳兰明图。你既然晋升为高级刺客，想不站队都不行，你已经做出了帮我的决定了，不是吗？”

豺狗嘟囔道：“我原先的确是纳兰明图的人，他派我到你身边刺探情报，我是不想做间谍的。”

“我知道你怎么想的。”轻微的衣服摩擦声，大概是白手套把手臂搭在豺狗的肩膀上：“你用不着动脑子，照旧把信息传递给他那里就好了，你就说我对佐伊也很有怨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