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5 章 335

赛克斯的手一顿,停下了他想要打开聊天面板的动作。

竟然是红宝石？

在浮游城的事件结束以后，宝石水母族的人和玩家们来往的越发密切，而黑宝石也总是带着小红宝石来新手村的这边拜访或者只是单纯的闲逛。身心都变成了幼崽形态的小红宝石对于玩家们的集市以及那些随机性极强的“黑摊”模式非常的感兴趣,所以赛克斯对于小红宝石的到来并不算意外。

但是自从红宝石恢复了原来的记忆以后，就极少再出现在新手村里面了。偶尔埃拉还会通报说在某个玩家们就要下线的傍晚红宝石偷偷来过一次,但也只是悄悄摸摸来逛上一圈而已。

她好像是对自己幼崽形态做出来的事感到分外的羞耻，也可能还有着其他的因素，但总之就是对于人鱼族和玩家们生活的地方有一种像是逃避般的心理。

现在她竟然主动来找自己了？

赛克斯将领主塔的入口打开，没过多久，就看到了那只熟悉的红色水母出现在了他书房的门前。

红宝石早已经从乒乓球大的小水母长成了比巴掌还要大上那么一圈的半大水母，她的颜色依然是那么灼目的火红，但看上去比过去那样几乎能将人灼伤的鲜艳要沉稳上一些。

如果说过去的红宝石是悬挂在天空正上方的烈日，那么现在的她更像是傍晚时更加柔和与沉稳的夕阳。

此时，这只火红的水母正在不安地摇摆着她的触手，有些犹豫地对赛克斯说道——

“赛克斯先生，非常感谢您之前的帮忙，我想我这个道谢来的有些太晚了。”

“并不算什么大事。”赛克斯摇头，“黑宝石已经代替你送上过道谢的礼物，而浮游城的诚意我一直都能感受得到。”

“不,我并不是指的这些。”红宝石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坚定地看向赛克斯。“黑宝石的谢意是她的,而我自己作为被帮助的对象也必须要做出表态才行，不然这对于您慷慨的帮助而言也太过忘恩负义了。”

“更何况您帮到我们的又何止是这条生命,假如不是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清楚还会有多少伤人的遗憾就这样产生。”

小水母深吸一口气，连带着那蓬蓬的伞盖也跟着胀大了一些。

“我是说，我听说海马族对您下了战书对吗？”

赛克斯一下子抬起了头,鎏金色的眼睛锁定在了对面的这只小水母的身上。

“首先要解释一下，我并不是有意在探听人鱼族的情报，但是海马族的使者来得太过大张旗鼓，而我当时刚巧又在附近。”红宝石严肃了表情，为自己行为解释道，“他们的态度太过嚣张，连我也没办法看下去，所以想要借此机会来向人鱼族表达我的谢意。”

“你的谢意是什么？”

“我们浮游城虽然从未缔结过任何的同盟关系，但却还是能和现在海马族的族长取得一些联系。这种事黑宝石因为出身、因为过去的一些原因可能并不知道，但我却曾经听老族长说起过。”

既然是怀揣着回报的心思而来，红宝石对于赛克斯自然不会有任何的隐瞒。

“老族长曾经是有一个亲生姐姐的，那位伟大的水母族战士牺牲在了过去的战争之中，而她曾经和海马族有着密切的联系······”说到这里，红宝石还是稍微犹豫了一下，“她是现任海马族的妻子，也是那位出名的吟游诗人的母亲。”

“你是说······可比诺斯？”赛克斯有些惊讶于自己所听到的。

“是的没错。在她牺牲以后，祖母她很少再提起自己的这个姐姐，更是从来都没有和海马族有过任何的联系。就连在当初选择浮游城的降落地点时，我们也几乎从不靠近海马族生活的那片平原。”

“虽然我说的话可能没有太多的证据，但是我知道，那支被黑宝石献给您的海马族信物就是那位族长留下的。”

“她说是因为老族长曾经救过对方一命。”赛克斯的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位族长的确是被我们宝石水母族的人救下来过，但救人的却不是祖母，是她的姐姐。”小水母摇了摇头。

“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人才有机会认识并且相爱生子，但祖母可能将姐姐的死亡怪在了海马族的身上，连带着这段经历也抹去了。”

说着，红宝石自嘲地笑了笑：“祖母她可能的确并不是适合做领主的性格，在很多方面都表现的过于偏激。但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只要您需要的话，我可以代表浮游城向海马族的现任族长要求一个解释——哪怕是看在过去的关系上，他也许会重新考虑那封宣战书的。”

赛克斯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

以海马族的个性来说，会对于死去的亡妻母族抱有愧疚感是理所当然的事，甚至对海马族而言，这种愧疚会比任何一个种族都要更大几分——但因死者而产生的愧疚感却只能够用上那么一次。

浮游城本可以将这个秘密隐瞒不说，等到暗地中的交涉、或者说明面上的战争开启的时候，再将它作为筹码来为自己选择合适的去路。

但现在却只是因为对方上门的挑衅，红宝石就已经将这件事摆在了赛克斯的面前。

的确，和那些不知道有没有用的交涉比起来，直接用这件事去要挟海马族的族长似乎是个更直率、也更加符合罗巴所要求的的“解气”的方法。

“黑宝石知道这件事吗？”赛克斯问道。

红宝石一愣，接着说“”“黑宝石并不知道，这是我自己来······”

“不，我知道。”

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话。

红色的水母先是一愣，接着整个水母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书房的门口，黑宝石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赛克斯朝着黑宝石的那边点头致意。身为领主塔的主人，赛克斯自然不可能没有发觉到黑宝石的行踪，但他并没有选择出声提醒。

“姐姐？”红宝石诧异出声，“你怎么来这里了？？”

黑宝石没有急着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和自己的妹妹站到了一起去，朝着赛克斯说道：“赛克斯大人，红宝石的意思也代表着我的意思。如果这件事能够对人鱼族起到作用的话，我们会立刻联系海马族的族长。”

“当海马族对人鱼族下达宣战书的那一刻开始，和这个种族的关系对于我们浮游城而言就没有了半分作用——我始终记得浮游城是在您的庇护之下才能安然存在到现在的。”黑宝石满眼真诚地看向赛克斯的方向，那颗黝黑的宝石在她的额头上闪着深邃的光。

“浮游城将永远与人鱼族站在同一条战线！”黑宝石斩钉截铁道。

红宝石虽然还是不明白黑宝石为何出现在这里，但听到这话以后，也跟着坚定地点了点头。

“人鱼族的意志就是浮游城的意志，我们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赛克斯沉默了一下。

他看着并肩站在自己身前的这两姐妹，忽然想到了更久之前，在浮游城从倾斜之态重回正轨、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埃拉曾经用她的能力推演了一下浮游城原本的命运轨迹。

或许在当初他选择帮助浮游城的时候只是出于长生种之间的互助、

或许他花费巨大代价收集那些灵魂碎片的时候只是想顺从着孩子们的意志，让浮游城有个更加完美的结局。

但赛克斯从没有想过自己的帮助会得到这样同等真心的反馈。

当红黑宝石同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声称人鱼族的意志就是宝石水母族的意志之时，哪怕是赛克斯的内心都感受到了不知名的触动。

“我明白了。”

等到赛克斯再次抬起头的时候，他眼睛里的神色已经变得柔和许多：“我想要尽快解决这事，因为海马族的背后还有着更大的阴谋在酝酿，所以——”

“——越快越好，请帮我联系海马族的族长。”

“没问题！”两姐妹齐声道。

说完，她们就要动身离开。

“对了。”赛克斯忽然喊住了两只水母，“如果可以的话，在询问宣战书的意图的同时，请问一下为何他们会选择盯上小七。”

黑宝石颔首，接着就要转身朝门口走去。但红宝石却依然站在原地不肯动弹，表情是若有所思。

“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她忽然开口道。

“我的灵魂曾经遗失在那漆黑的空间里。”红宝石指的是海巫师族寻觅幼崽的空间，也就是那所谓的【灵魂墓地】。“海巫师的落曾经也单独对我表示过，小七是被挂在我灵魂上带过来的残魂。”

“落？那家伙果然又去找你了！”黑宝石清秀的脸上隐隐有着怒火，“我都已经明确拒绝过他所谓的钓鱼计划了！竟然想用你的灵魂去抓幼崽——哪有这样荒唐的事！”

“我也明确拒绝了他。”红宝石急忙安抚对方，这才继续说道：“但是落的话让我想起了一些隐隐约约的记忆。虽然我的本体是在姐姐的看护下长大，但遗失在灵魂墓地中的那片灵魂也有着它的记忆。我虽然记不清楚，但小七它一开始并不是那样破碎的状态。”

“当我进入灵魂墓地的时候，它还是个即将消散的完整灵魂。”

“在见到我以后小七好像还很高兴，它帮助我把那些破碎的残片拼好，拼成一个还算完整的样子。在那之后没多久，它就彻底消散了。”红宝石费力地回忆着那些隐隐约约的记忆。

因为那时的她只是个没有意识的灵魂而已，能够记住这些已经很不容易。

“它在拼我的时候好像还说了些什么话，但我已经一句都不记得了。”

红宝石有些愧疚地看着赛克斯，为自己只能提供这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而感到愧疚：“我不知道这是否与海马族想要小七的原因有关，但我想要把自己的知道的东西全都告诉您。”

红宝石给出的线索虽然相当模糊，但赛克斯还是觉得有必要和海巫师族的谁谈上一谈。

玩家们那边的进度只能暂且先放到一边，毕竟都是他所熟悉的高玩们，应该不会闹出什么不可挽回的大事来。

他从自己的座位上起来，稍微舒展了一下那宽大的、半透明的尾鳍，才刚要准备从窗口出发，那刚要摆起来的鱼尾就是一僵——

今天，他的书房可是比平日里要热闹多了。

赛克斯半是惊讶半是无奈地想。

他又重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眼下已经没有动身的必要了，因为海巫师族的人竟然已经抵达了他的领主塔下方，正在等待准入的许可。

赛克斯替这两位新的来客打开了入口。

不多时，就看到两名海巫师从书房的门口露面，他们朝着赛克斯微微致意，然后摘下了自己的斗篷。

这两位海巫师不是别人，正是赛克斯非常熟悉的海巫师现任领主暮、以及学院塔的新生接引员落先生。

“看来你们也收到了消息？”赛克斯有些好笑地问道。

“没错。”暮点点头。“是在附近的族人们听到并向我们汇报的。”

赛克斯虽然并没有看到海马族来宣战时候的现场，但即便没有刚才罗巴绘声绘色的表演，现在也已经可以想象到他们那过于嚣张的气焰了——不然怎么会同时惊动那么多其他的种族？

看来被派来当使者的那位海马并不够专业。

赛克斯将这个念头甩到脑后，接着看向这两位海巫师。

“我是不会同意将小七交出去的。”他率先做出了表态。

在这句话过后，书房之中刚才还略带紧绷的气氛瞬间一松。而落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那熟悉的笑容来——

“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我们今天就是为此事而来。”暮上前一步，站到比落还要更靠近赛克斯的位置上，“虽然并不清楚海马族的意图，但当他们把交换条件设置成族内的幼崽时，我们就已经站在了完全对立的立场上。”

“如果未来真的走到了要开战的那一步，海巫师全族都会无条件地站在人鱼族的这边。”暮的声音低沉，语气却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这是他们在接到消息之后讨论得出的最终答案，此次前来也是将海巫师族的态度亮明给赛克斯看。

海巫师并非不会知恩图报的种族，在小七这只幼崽诞生之后，暮向族人们选择性透露了一些海巫师原本的命运。

人鱼族本就帮助自己种族连续摆脱了三次灭亡的命运，更是让他们即将断绝的传承重获生机——这是多么大的恩情？

本来命运之中就有着帮助与报恩的讲究，就像是人类世界之中的因果循环，海巫师们都是命运虔诚的信徒，又怎么可能会同意族里做出背信弃义的事？

可以说，假如海马族提出的不是小七而是族内的任何一只成年海巫师，他现在都已经和暮他们一起站在赛克斯的面前表示愿意交换了！

但是幼崽······海巫师们的内心有些愧疚，但还是没办法做出同样坚定的决心来。无论说他们自私也好、恩将仇报也好，小七这只幼崽并不能被交出去。

可赛克斯一上来就先亮明了他不愿交出幼崽的态度来，对比起他们不够坚定的决心来说，赛克斯的高风亮节更让暮觉得羞愧。

羞愧的海巫师将内心的愧疚化作对赛克斯的敬意，毅然决然地站到了和人鱼族的统一战线上。

他们本就和那个叫做影的人有着族群灭亡的仇怨，现在又有什么理由藏头露尾、审时度势？

两族早已经在那命运的三次轮回之中结下了不可损毁的羁绊，即便撇去族群因素，身为领主的暮本身在心里就已经将赛克斯暗自称呼为“老师”。

假如真的有开战的那一天，海巫师族愿意为他们的恩人、为他的老师、为人鱼族而战！

赛克斯没想到连海巫师族都在此刻亮明了态度。他原以为小七这个被海马族附加的条件会成为两族之间的嫌隙，但现在看来，海巫师族比他想象的还要果断一些。

“我明白的。”赛克斯点了点头。“我已经派人向海马族递了消息，假如这的确是海马全族的意思，无论如何我也会站在幼崽们的这边。”

“小七有和海马族、或者是塞壬族有过任何接触吗？”他询问面前的两位海巫师。

落和暮相互对视一眼，接着摇了摇头。他们比谁都要更加关注小七的行程，但是并没有发现除了可比诺斯以外的海马靠近过他。塞壬族就更不用说了，哪怕是生活在新手村这边的塞壬，他们都恨不得让天真无邪又好心肠的幼崽绕着走！

“那看来问题并不是出在小七认识的人身上？”赛克斯沉吟。“我在宝石水母族那里听到了一些消息······”

他将红宝石关于对小七的回忆转述给了两位海巫师。

赛克斯才说到当初小七是个完整的灵魂的时候，落却直接打断了他——

“这不可能！”落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露出了分外严肃的表情来。

“为什么不可能？”赛克斯当时听到这里的时候也是觉得有些疑惑。某种否定的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一生之中学习的琐碎知识太多，难免会有一些边边角角的冷僻知识会变得模糊。

而现在看落是这个态度，对方明显是知道点什么的。

“那个空间之中不可能存在任何完整的灵魂。完整的灵魂就是活着的人，而活人是不可能进入【灵魂墓地】的！”落异常肯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