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采薇沉舟

她站在宫门里，看着穆沉舟温柔的笑着，挥了挥手，轻声的说了句：“将军，再见了。”

只可惜这句‘再见’，除了她自己就只有吹过的风听见知晓了。

仅是隔着一道宫门，穆沉舟却觉得采薇离自己好像很远很远，晚霞照在她的身上，太阳的余晖给她镀了一层光。她就像站在光的尽头，而自己就是够不着她。

穆沉舟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想也太不吉利了些，左右再过一日采薇就是自己的妻子了，不管以后如何，她都会与自己并肩，自己也会拼尽一切护着她爱着她。

想到这，穆沉舟也举起手，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朝着采薇用力的挥了挥。

走在悠长的宫道上，憋了一天眼泪的采薇再也忍不住了，她一边走着一边哭着，想到和穆沉舟的种种，想到和自家小姐的种种，甚至是想到了夫人和母亲，都让她眼泪控制不住的流。

来来往往的小宫女，也很是好奇的打量着她。

可是她们不会明白，一个人即将带着满心遗憾离开这世间是一种怎样的滋味。

宫道很长很长，似乎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采薇抱着给小姐带的玫瑰酥，手里握着穆沉舟给的玉佩。她靠在距长乐宫不远处的宫墙边，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神态，擦干净了眼泪，让笑容再重新挂在脸上，深呼了一口气，这才迈步回了长乐宫。

采薇回来时，我正在院子里清点着她的嫁妆，看见她赶忙招呼她过来，道：“采薇啊！你快来瞧瞧可还需要添补些什么，我想着回头你走的时候我再给你多塞些金子，就不列在嫁妆单子里了，这样啊，就算是你的私房钱了。”

采薇笑道：“小姐这都是从哪学来的，怕不是又看了个什么话本子吧！”

我瞧着被戳穿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别这么说嘛，我最近看得那本啊，还是有可取之处的，那上面说啊，女子嫁去婆家，口袋里有银子就有底气，这样才不会被欺负！虽然穆沉舟家中没有姊妹公婆，但难保没个亲戚啊什么的，你去了天启人生地不熟，需要打点的地方多了去了！”

采薇将怀里的玫瑰酥递给我，道：“都听小姐安排，小姐说好就好！”

我接过玫瑰酥，拉住采薇，皱着眉问道：“你这眼睛怎么肿成这样？这是哭了？”

“没有，真的没有，今日将军带我骑马，吹了风，迎风泪罢了。小姐也知道的，我一吹风啊，就总得流两滴眼泪。不是大事！”

我松开她，走到廊下坐着，打开包着玫瑰酥的纸包，捏起一块酥饼咬了一口，甜丝丝的馅料裹着浓郁的花香，美味极了。

虽然甜却不腻，馅料里似是还加了一些花生碎，嚼起来口感层次丰富更香了。值得一提的还有它这酥皮，层层起酥，当真不错。

“小姐，您以后跟人提起采薇会如何说？”

“当然是说，我有一个傻丫头，后来当了天启的大将军夫人！”

“采薇不想让小姐这样说。”

我看着她问道：“那，你想让我如何说啊？”

“我不想让小姐和别人再提起我。因为采薇啊，听过一句话，如果一个离开的人被另一个人频繁的提起，等到提他的那个人倦了，厌了，就也彻底望了。所以小姐，以后啊，不要提起采薇，记得采薇就好了。”

我一愣，她这话真是不怪我多想，怎么听都很怪。可我见她却是神色无异，甚至一副无所谓的神情，还吃着糕饼。这才将将放下了些心。

况且我知道这女子出嫁素来就是会多想些的。我要入宫前的那晚也是睡不着，心里忐忑的很。便也没再将采薇这话放在心上。

只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些闲事。

祁艳靠在廊柱上，闭着眼，听着我们说话，没有人知道她又在想什么。

天开始擦黑，长乐宫里掌起了灯。陈贵妃带着采钰和四公主来了。身后的小太监还抬了两只大箱子。

一进长乐宫，还不等守门的小太监通传，她就先吆喝了起来：“诶呦呦，臣妾来了，皇后娘娘这是又猫在哪了？”

我坐在寝殿里，听见了她的声音，跟采薇和祁艳打趣道：“你们瞧瞧，这陈贵妃越发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她这每次来都搞这么大的阵仗，就差让本宫出去给她请安了。”

宫里的小宫女听了也都开始偷偷的笑。

陈贵妃推门进来，招呼着小太监将两个大木箱子放在了我面前。随即四公主挣开乳母，一边甜甜的叫着母后娘娘，一边向我跑来。

陈贵妃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在我旁边坐下，喝了口祁艳端来的茶，对四公主嗔道：“四公主这样倒显得是陈娘娘亏待了你不成？”

四公主窝在我怀里，小声糯糯的道：“母后娘娘，陈娘娘不准我吃甜食！”

我看向陈贵妃：“小孩子家家就这点子爱好，你也不准？”

“皇后娘娘您这可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了，您且瞧瞧她那口小牙还未换完呢！就成天喊着牙疼，太医来看了就说这甜食吃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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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冲着四公主皱了皱眉，耸了耸鼻子，做了个鬼脸，表示在这件事上，我也实在爱莫能助。

“对了，说正事，臣妾听闻采薇姑娘的嫁妆都备好了，臣妾这多少也算是个姑娘家闺中的熟人，今日来是提前给姑娘添妆的。

我这两箱子可都是好东西，那日我特地问了大师，采薇这凶煞的命格如何可解？大师说请些好东西，或许可化解三分，故而啊，我特意去什么灵验的庙里啊，观里啊，替你求了些，都在这箱子里了。

寻思着早点给你，早点灵验。还有啊采薇，你这两日离你家皇后娘娘远点！她这命数比你的还不好，姑娘家出嫁是顶大的事，多忌讳些总是好的。”

陈贵妃说完又招了招手，采钰手里捧着一只锦盒递给采薇。

“采薇，这是本宫额外赐你的，此簪啊，是本宫做姑娘的时候母亲送的，说是戴上这簪便能郎君千岁，妾身常健，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总之是顶好的寓意。你出嫁那日记得戴上。本宫这辈子啊，没做过人家正妻，自是没个机会，也不知这如同梁上燕，举案齐眉是个什么滋味，采薇呀，你也替本宫去感受感受。”

我看着陈贵妃心里有点酸，她最后那句话啊，属实悲凉。

采薇叩谢了陈贵妃，小心的捧着那只锦盒，她的心里也别提多难受了。梁上燕肯定是做不成了，更别提什么举案齐眉，岁岁长相见了。

陈贵妃坐了会儿，四公主开始犯困，便也回去了。

因着我也体恤采薇今日出宫定是累了，便留了祁艳当值，让采薇也回去歇着了。可我若是能未卜先知定然是不会让她离开的。

采薇出了寝殿，坐在廊下打开陈贵妃赠的锦盒，里面躺着一对极华丽贵重的并蒂海棠琉璃尧珠簪。

她轻轻的抚过那簪子，当真贵重无比，可惜只能带给自己看了。

晚风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也荡起她大大的袖摆，采薇回到自己屋中，点燃了屋里所有的红烛，拿出华美的嫁衣，还有小姐赠的那贵重头面，坐在铜镜前，给自己梳着妆。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廊上燕，岁岁长相见。”

采薇面上始终挂着和煦的笑意，小姐说这嫁人啊，就是要从头来过的，要将这刘海都梳上去，显得精神，也显得扬眉吐气了。从此自己也是主子了，不用再为人奴仆......

她在发髻间插上陈贵妃送的簪子，笑了笑，想起穆沉舟说‘若有一日你走在了我前面，也不碍的什么事，等我将一切安顿好了，就去寻你。你届时可得在奈何桥边上多等等我，那汤啊须得我们一起喝下，来生才能再见。’

这话啊，自己怕是做不到了，奈何桥边上守着孟婆，守着牛头马面，守着黑白无常，哪里肯让自己等他那么久呢？更何况，不见到他，才是好的吧。

烛火爆了几只烛花，采薇最后拿起红纸轻轻抿了一下。起身，穿上了黑色的斗篷，手里捏着穆沉舟送的玉佩，还有那把金色的小剪刀，以及红色的盖头。

她吹灭了红烛，轻手轻脚的出了屋门，向着自家小姐寝殿的方向，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又不舍的望了一眼。

她是必死，但也要选择如何死，就算是一死，也绝不能让自己再成为太子利用小姐的工具。该告的别都告过了，若说有什么遗憾，那就是，还未再见母亲一面，就得走这一步了。

出了长乐宫，采薇向着皇宫东北角的望楼走去。

从那往下望便能看见皇宫外的万家灯火，便能看见，她这辈子没瞧过的景象，什么山川，什么河流，甚至再往远了说还有穆沉舟口中提到过的天启。他们一起去过的东山，一起乘过的游船，吃过的醋鱼.......

守卫换班，采薇趁机登上了望楼，她站在望楼的最高处，望着楼下，风很轻，很柔。

“小姐啊，您以后可要好好的，采薇陪不了您了。小姐啊，小姐......”

采薇脱下黑色的斗篷，抬手摸了摸发冠，又理了理垂着的步摇，一边流着泪，一边嘴角挂着浅笑，戴上了红色的盖头，拿着那把金色的剪刀，一用力戳向了自己的心口，疼痛瞬间将她淹没了，红色的血融进红色的嫁衣，染红了衣领上嵌着的洁白的东珠。

采薇拔出剪子，转过身，踩上扶拦，身子向后仰，便轻飘飘的坠了下去。

“穆沉舟，我嫁不了你了，也等不了你了，有缘来生我们会再相见的吧！”

“小姐啊，采薇听你的，出宫了。”

“........”

红色的飘带在空中扬啊扬啊，她红色的盖头也飘走了，手里还攥着穆沉舟的玉佩，紧紧的闭着眼，眼泪不停的淌，最后直至一声响。

她静静的躺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手里攥着的玉佩，落在她身旁，摔成了两半。她头上的发冠，珠子也散了一地。

采薇永远睡在了景程十九年的秋日里，明明一日后，便是她的婚仪，可是采薇最终还是沉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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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下起了细雨，冲散了采薇鲜红的血，似是在帮她洗净沾染上的污浊。

长乐宫中，我在梦里，似乎回到了家中，采薇和我头靠头的躺着，她说她以后啊，要嫁给一个大将军，大将军要骑着高头大马，带着八抬大轿，还要有十里的红妆来娶她。

婚仪上，还要说‘君当作磐石，妾当做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这样的誓言，她还说，她要嫁的人一定要对她一心一意，这辈子只瞧她一人。

突然也不知怎的，眼前场景一换，又回到了长乐宫，采薇穿着她的嫁衣，站在我榻边，笑着对我道：“她要出宫了，去和穆沉舟在一起了。”

我起身，想要上前拉住她，却怎么也抓不住她，我慌张的看自己的手，却瞧着我的手开始变得透明，自然抓不住采薇，我哭着，不停的叫她，她却开始离我越来越远，我赤着脚，蹒跚着追她：“采薇啊！你这是要去哪啊！吉时还没到呢！你嫁给谁啊！你别走，你再陪陪我，啊！采薇呀........”

可是不论我如何叫她，她都没再回头，连个背影最后也没留给我，我感到脚下有水，低头一看，却见全都是血，好多的血........

‘............’

“皇后娘娘！皇后娘娘！醒醒啊！您怎么了？”

祁艳听见我的哭喊，将我摇醒，我睁开眼睛，就欲挣扎着要去看采薇，我心里的不安从未有过一次是这样强烈的。

我还未推开门，就听见小太监急匆匆的跑来，敲门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采薇姑娘，采薇姑娘.......”

我一把打开门，抓住他，问道：“采薇怎么了？你说啊！”

“采薇....采薇姑娘.....采薇姑娘没了......”

我瞬间僵住了，笑道：“你在说笑吗？几个时辰前她还好好的，她怎么会没了呢？”

祁艳搂住我，我挣开她，赤着脚，急匆匆的推开挡着门的小太监，就朝着采薇的屋子跑去，推开门，床榻上空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