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浣熊家

正在这时,雨女突然推开门，她先是看了一眼百里洲，面有迟疑又看向秋生。

百里洲聪明，聪明人就会做聪明人应该做的事情。于是他站起身,和秋生说完再见,走出房间关上门。直到脚步声消失,雨女感受不到百里洲的气息,才开口:“大人,浣熊家准备撤出北二区了。”

这么急？

秋生蹙眉:“派人包围住浣熊家，阻止他们离开。”

他低头看着三日月宗近:“你要陪我去吗？”

“主人。”

三日月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而是站起来,腰间的鬼魅的刀纹化作一柄弯刀,挂在腰间如同装饰般的秀美的刀发出阵阵鸣叫，他根骨分明的手搭在刀柄上，冷玉般的白和黑夜般的黑相互交映。

再怎么被驯服的刀也是一把利器。秋生很快反应过来，让雨女立刻下令，随即带着三日月宗近前行。

百里洲站在门口,看到出门的秋生和三日月宗近，秋生也看到了还没来得及离开的百里洲，停下脚步:“今日有事,来日再叙。”

百里洲笑道:“明白,一路顺风。”

但他突然有些笑不出来。目送秋生和三日月宗近离开的时候，三日月宗近回头看了他一眼，狭长微翘的眼睛里充满了古怪的敌意,克制住的杀意压在眼尾,轻轻一撇,百里洲的心也不可控制地跳了一下。

像是野兽在宣示自己的主权。

一头伪装极好的野兽。

百里洲轻声:“这可太难办了,秋生大人。”

北二区陵水街。

雨女领着一群妖怪包围住浣熊家，浣熊家周围的住民躲在家里透过窗户看。青色衣服的女人站在浣熊家面前，她原先是阿卡的情人，现在是新来首领的心腹，带领妖怪包围浣熊家可以表明是头领的意思。

从南区得到消息的浣熊家家主瞳孔微缩。那位神使大人，居然真的在管理北二区，而不是仅仅挂名。

周围的妖怪隐隐约约察觉到浣熊家最近的动作是有些多，但不确定他们做什么，各大家族暗地里有点动作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但能让头领不留情面地派妖怪围困浣熊家，肯定是出了大问题。

浣熊家家主挺起背，他拄着拐杖敲地:“雨女，你这是做什么？”

雨女拍拍手:“浣熊家家主，您自己做了什么，应该也清楚。”

“我能做什么，你们北二区欺人太甚了！”浣熊家家主脸色通红，他手筋暴起，用愤怒掩饰自己的慌张。

雨女看了一圈，翘起嘴角:“您的长子也回来了啊。”

“你们不能这么做，我们浣熊家投资北二区多少资金，他不过是杀了一个人，区区一个人类，只是一个人。我们对秋生大人绝无二心，只要不处死我的儿子，我愿意上供一半的家产。”

浣熊家家主是一个商人，商人重利，他把偌大的一半家产当作换儿子性命的筹码。

他相信，即使是神使大人，为了北二区也无法拒绝。

雨女会犹豫也是理所当然，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在等，等待秋生大人解决这件事。

抱着秋生的浮光跟着秋生指着的方向飞去，陵水街离头领府不远，很快就落了地。秋生理了理身上衣服的皱痕，他看到小妖怪们畏惧的目光，轻轻一笑，把注意力放在浣熊家身上。

浣熊家家主已经很年迈，他头发花白，浣熊耳上的毛也变得又白又粗糙。

“浣熊家。”

秋生微微点头示意。

雨女让开位置，退后几步。

浣熊家家主看到年轻俊美的秋生，额头冒出薄汗：“秋生大人……”

雨女将刚刚浣熊家的话转达给秋生，他抬手止住了雨女的话。

“您这是什么意思？”

浣熊家家主又急又气，他看到秋生似乎是不耐烦，眉头微微皱起，连话都没听完就制止雨女说话。不可能有人会对一半家产不动心。

哪怕……

獭的话回荡在浣熊家家主耳边:“我们都猜测，那位可能丧失神力，也可能变成了普通人类，才不出手而是叫玉藻前出手，只是啊，玉藻前现在不在混沌之城。”.七

秋生慢条斯理:“我只要人。”

“您这是，您，你！”

“看浣熊家的态度是不交人了？”

浣熊家家主冷静下来，护住身后的家人：“您实在不堪北二区头领之位，即使是神使大人也还是偏向人类。”

话音刚落，他身后空无一物的房子里突然喷出许多浓稠的黑气，迅速弥漫开，黑气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一旦吸入就会引诱妖怪昏昏欲睡。

这是浣熊家逼不得已才使用的办法，他们提前在舌底放了薄荷片，小小的薄荷片正是解这种黑气的解药，他们从黑市高价买回来堆在房间里，引子就放在浣熊家家主的拐杖的吞金兽里，只要碾碎引子，堆在房子里的黑气就会冒出来，一瞬间卷席所有人。

随着黑气喷涌而出，不断有红光闪在黑暗中，整齐的低哑的声音冒起：“你说话算数”

浣熊家家主忍痛说：“我说话算数。”

猎杀者虽然贪婪，但有组织的猎杀者做事不会反水，南区不好插手北区的事情，他们倒是指出了一条路，雇佣猎杀者。陵水街的结界能隔绝黑气，只要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杀了，血洗陵水街，不会有人发现猎杀者的存在，到时候面对蛇骨婆，他们也有理由脱身。

哪怕是神使！

只要他确实打不过猎杀者，也得死在陵水街！什么天运，区区一个弱小的什么东西！

就算真的是神使，如今他们浣熊家已经背水一战，前后都是死路，妖怪的未来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借刀杀死神使的隐晦快感充斥在浣熊家家主的内心。

弱肉强食，可是妖怪的生存法则。

秋生是人类，黑气对人类没有什么影响，他看到周围的妖怪却苦不堪言，一个个栽倒在地，连雨女也半跪在地面，撑着双臂，难以抵挡。

怎么办……

没想到浣熊家早已经准备好一切。

他果然还是思考不周全。

秋生听到轻微的咔擦声，像是骨头被扭断的声音，有东西软软倒在地面上，猎杀者悄无声息地收割着妖怪的生命，他们整齐有序，慢慢从外面向中心逼近。

就只是因为他是人类，没有实力，所有妖怪们有恃无恐，哪怕说自己是神使，他们也敢……

换是蛇骨婆或者其他妖怪……

秋生心中逼出一团火，刺燎燎地在心口灼烧。

区区人类这样的话，本体十八年不知道听到多少次，曾经的画面混合着黑气扑面而来，本体郁钰透过秋生的视线，似乎又看到有一只大手，势不可挡地朝他重重压下，他难受地几乎喘不上气。

缩小自己存在感充当背景板，一直默默看秋生和妖怪交锋的浮光一点都不意外，她察觉到秋生成长飞快，他内心的魔障也会生长得飞快，从某种程度上，越是坚不可摧的人，越有一个轻而易举就可以攻破的薄弱点，强大的人能够保护好自己的弱点不让他人发现。秋生还没有成为坚不可摧的人，他正走在成为这样的人的路上，所以他的破绽和弱点还太多，太明显。

还是个孩子啊……

猎杀者透过黑气看到了浅色武士服的男人，他背对着自己，高高的银色马尾落在后背，白皙的脖子似乎可以一掐就断。

他低笑，混乱的妖气导致他分不出眼前的是妖怪还是那个秋生大人，人类，如此弱小的人类。这么想着，他伸手就要扭断那个男人的脖子。

下一秒，银色的冷光在黑色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

他的身形缓缓停住。

血液从一道细小的血痕中开始冒出来，血流地越来越大，洒在地上，有的顺着衣服往下流，还有滴答滴答的声音。

悦耳的声音。

他就是着迷鲜血，所以才杀了全家逃到混沌之城，成为了自由的猎杀者。猎杀者重重撞在地面上，他耳边模糊传来了小孩子的叫声，小孩子在叫什么呢……猎杀者愉悦地笑了一下，想起来了……他的孩子临死前还叫着他爸爸。

浮光握着弯刀，她身影变幻莫测，黑气就是最好的掩护，不断有猎杀者死在刀下，他们或是带着笑而死，或是睁大眼睛不甘心地死去，或者是平静地接受死亡。

这些猎杀者背负着许多的血债，他们知道会有一天，自己也会死在比自己强大的妖怪手上。但他们没能看清楚这个妖怪的面容，也不知道这个妖怪的名字，那把古怪精美的妖刀就成了猎杀者死前最后看见的东西。

最后浮光回到秋生的身旁，弯刀没有沾上任何的血液。

“要杀了他们吗？”

浮光吐露冰冷的话，她想着三日月宗近的人设，与前半段话截然不同的感情色彩，压制住浓烈的感情，轻声呼唤秋生：“主人。”

秋生想了想。

陵水街的结界有了波动，有一队人飞快赶来，浮光没有看来人的方向，她估摸着浣熊家察觉不对劲传递消息，能赶来的也只有北一区。南区暂时不敢在蛇骨婆眼皮子底下无缘无故冲进北区。

来人吹了一声妖哨，秋生看到北一区头领从黑气里钻出来，企图要护住浣熊家:“秋生大人——”

秋生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缓缓露出笑，他一如既往的语调，好像在念诵诗句一般。

“杀。”

属于他的利器没有半点犹豫，残影掠过，快如闪电，冰冷的妖刀抹上脆弱的皮肤，黑的一片，飙出血红色的血。三日月宗近呆在尸体堆里，很神奇的是即使在满是血液的环境里，他也没有沾染上任何的血滴，浅色的武士服依旧干干净净，他的脸也是干干净净。

北一区头领感受到如同死水一般的平静，又像是风雨来袭的前兆，这种感觉盘在心头，叫嚣着那个妖怪十分危险，于是北一区头领停下步伐，没再往前迈一步。

“他们死了。”

秋生看到黑气有散开的迹象，他没有计较北一区头领冒失闯进来的事情，也没有问北一区头领为什么在黑气下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句平淡的陈述句。

北一区头领无力地垂下手:“是啊，他们死了。”

再多的阴谋，也因为死亡终止。

凌乱的现场交给恢复好的雨女解决，她红着眼眶清点死去的妖怪，最外圈的妖怪死相惨状，秋生吩咐过用最好的方式体贴给死去妖怪的家人。

浮光将弯刀变回衣服上的刀纹，跟着秋生走，秋生穿过陵水街，走在行人堆中。有妖怪和人类惊叹他们的样貌，每个路过的行人都在不由自主盯着浮光，看到秋生也会稍微疑惑。浮光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目光，而秋生则是心不在焉，反正很快这些妖怪和人类也会模糊有关自己的回忆

绕着陵水街走了一圈，不知不觉走回头领府，秋生让人打了一盆水，他洗了洗毛巾，拧干拿在手上，唤着乖乖跟着他的三日月。

三日月走到秋生旁边，温热的毛巾覆盖在他的脸上，三日月闭上眼睛，颤抖着眼睫，他任由秋生细细擦拭脸庞。

“害怕吗，杀人。”

“害怕？”三日月仿佛第一次听到这两个字，他疑惑地念出来。

秋生却莫名笑了起来，把毛巾丢进盆里，一遍遍洗着手:“也对，不是你杀人，而是我杀人了。”

压抑的恐惧爆发出来，秋生来回洗着手，仿佛手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温热的血液，绝望浑浊的双眼，冰冷的尸体，交错浮现在秋生脑子里。

三日月轻轻握住秋生的手腕，他脸庞出现疑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出逾越的行为，他喊着:“主人。”

秋生推开他的手。

“你觉得我做错了吗？明明是惩罚滥杀无辜的妖怪，可是却造成更多无辜的妖怪死亡，如果我放浣熊家一次，他们也不会剑走偏锋。”

秋生垂下眼，自言自语，最后骂出了一句脏话:“去他妈的任务。”

本体从来不是冷酷无情的人，他只是个普通人，却要承担这么多，要完成什么任务，在任务面前，生死都不算什么？

昨晚晚上的噩梦里一直在重复播放着曼珠沙华的死亡，他也一直重复着杀死曼珠沙华的行为，即使他清楚曼珠沙华不是真的死亡，但第一次杀人的事实不可否认。

秋生擦了擦手，他坐到书桌上，三日月宗近靠着他的腿边，没过多久，秋生发现三日月已经闭上眼睛，似乎是睡着了。

批改完几份公文，秋生把三日月宗近扛到书房隔间的床上，三日月宗近比秋生高，身体却十分轻，扛着他很轻松。

秋生关上了隔间的门，喝了口茶，继续彻夜不眠地批改着公文。

凌晨的光从窗户穿过，落在公文上。秋生揉揉太阳穴，最后一件公文批改成功，接下来没有什么忙碌的事情，可以去吃喝玩乐当作给自己散散心。

散散心或许好一些。

雨女敲门而入，她看着没有规律作息通宵熬夜的秋生，遮盖住担忧的神情。

“大人。”

秋生感觉眼睛都要不自主闭紧，他勉强问:“怎么了？”

“百里家昨天前来拜访的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