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卧虎藏龙

羚送小彗出门，两人又走出几步，小彗还是像以往一样叮嘱：“你要小心他们两个，尤其是那个鹿蛟，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羚茫然地看着她，像是没听懂她的话。小彗摇摇头，对这位语言不通的朋友感到无奈：“算了，等你有天能懂我的话了，我再跟你细说吧。”

望着小彗远去的背影，羚喃喃着说给自己听：“他们都不是坏人呐。”

两个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门外，竹月就坐在石凳上陷入了沉思。

鹿蛟在紧挨着他的凳子上坐下，右手轻轻搭上他的肩，轻声问：“怎么了？”

竹月右手食指摩挲着下巴，沉吟道：“甬邑国有名的烟火师，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鹿蛟很希望自己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但还是想到了一个人，他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而后他回望竹月，得到了对方的点头肯定。

“袁首垠？”鹿蛟说完立即否认，“不会那么巧吧，甬邑国烟火师那么多，可能还有别的出名的咱们不知道呢。”

竹月的话又让这个怀疑加深了几分：“你要怎么解释，袁首垠消失的时间，跟银江出现在这里的时间，是一样的。”

这位烟火师来到无名村的时间是小彗告诉他们的。她还说，银江刚来的时候，一家三口深居简出，连邻居好心想去拜访都被他拒之门外。直到后来妻子怀孕生产，他才主动去找接生婆，那之后他渐渐开始与村里人有了接触。

鹿蛟目光停留在睡着的小莫身上。院内昏暗，看不出他眼里的黯然，只听得到他已经平静下来的话语：“不都说他死了吗？”

“对于外面的人来说，无名村里的人，都没有活着吧？”

鹿蛟苦笑。竹月说的没错。不知竹月是什么打算，反正他踏入无名村就没打算再出去，这对山那边的人来说，他就是人间蒸发了。

但是当你本以为自己抛开一切世俗，到一个没有人认识你的陌生环境生活，却发现你曾想手刃的敌人就是你的邻居，你本以安然的心，会不会重新开始悸动？

鹿蛟有些担心竹月，他忍不住问：“若他真是袁首垠，你打算怎么做？”

竹月把脸埋进双手，声音听起来沉溺憋闷：“我还能怎么做？”

“你不想报仇吗？”这话问得太过直接，鹿蛟说完意识到自己太急了，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他只能希望竹月的反应不要太大。

竹月把脸慢慢抬起，就这么一会儿眼白已经充血泛红。他想哭，可又似乎是在笑，他瞪着那双血红的眼望着鹿蛟：“报仇？杀了他？在无名村挑起战争？你知道吴斐曾经是何人？”

鹿蛟没出声，等着他的下文。

“在三国之间来去自如的影卫你听说过？”

鹿蛟点头。影卫起初是卢国皇帝设立的一个专门为他服务的暗卫组织，独立于国家政治体系，由皇帝直接领导。具体负责保护皇帝安全，探听敌国情报，监视本国大臣，暗杀那些不听话的人，权力大，作用大，但不露脸。

自从影卫建立，先是不动声色地处理了与自己哥哥勾结谋财的贵妃，接着又大张旗鼓地半夜血洗了本朝第一大贪官的宅邸，抄家所得财物尽数收归皇帝所有。这两件事一出，卢国皇帝之下人人自危，行事小心谨慎，怕影卫怕得跟什么似的。

如此一把利器，自然不能只在国内发挥作用。他们曾差点挑起两次战争，都在尚未发展成型之际，敌国就发来求和书函，缴纳贡品。

后来不知怎么，影卫跟皇帝闹翻了，影卫头头带着自己手下的弟兄独立，成为了一个中立于三国的军事团体，谁给的钱多替谁卖命。这让他们成为了三国间谍，掌握的机密越来越多，每次出手必是精准打击。

影卫势力越来越大，越发无法无天，搅得三国天翻地覆，没一天安宁日子。三国试着商量，谁都不再去找影卫合作。然而这种协议就像囚徒困境，背过身去谁都不知道对方会不会遵守诺言，结果就是，没有任何人履行承诺。

终于有一天，三个国家都看不下去了，一致决定让影卫彻底消失。三国史上唯一一次联合，就是征讨影卫。具体付出了多少兵力没人知道，那场战争打得神神秘秘，不过总算是把这伙人从人间清除了。

“吴斐带着的山匪，是影卫？那他是，形影？”

早知道吴斐不会是寻常人，鹿蛟还是没有想过他竟是当年鼎鼎大名的影卫首领形影。他听说过形影的名号，来无影去无踪，但一旦成为他的目标，他就会像影子一样跟你形影不离，所以有这么个称号。

影卫一伙人守着无名村，怪不得这里常年都没人敢来犯，说是方圆百里最安全的地方也不为过。这样想来，李芒真是撞枪口上了。

“吴斐是他的真名？”

“谁知道呢？”竹月横了一眼鹿蛟，这位怎么什么时候都抓不住重点，他那脑子有没有筛选重要信息这个功能？他想得有点气，闷声问：“这重要吗？”

鹿蛟一愣，没明白竹月为什么生气，他讨好似的握住竹月的手，那双手凉得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他心里一阵不舒服，出口的话就成了：“如果你想的话……”

话没说完，竹月把自己的手从鹿蛟手中抽出来，手掌张开，试图堵住他的嘴，反问了他一个问题：“你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的？”

“我……”这话问住了鹿蛟。他不正是想抛开一切才来的？一切是什么？不就是爱恨情仇？恐怕来到无名村的大多数人，都是为了类似的目的。逃避、躲藏、厌倦了世间纷争，想过平稳的生活。

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但看竹月现在这么痛苦，他产生了自我怀疑。如果竹月真的想报仇，哪怕血洗影卫，就算把自己交待在这青山绿水间，他也要帮人帮到底。刚才脑子里就是突然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模模糊糊的，还没来得及深想。

竹月反过来在劝他，也可能是劝他自己。

“宫变又不是没有袁首垠就不会发生，说到底他只是一个烟火师，这不是他的错。”竹月已经比刚猜到银江就是袁首垠的时候能静下心来细想几分了。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袁首垠在那之后并没有得到善待，否则他不会带着妻子孩子躲到无名村，甚至在刚到村里的时候还警惕着四周的邻居们。鸟尽弓藏，他也是被人利用完就抛弃的下场。

“可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袁首垠研制的火器，如果没有他提供□□，冷兵器的战争时代，本不至于出现那么血腥的惨况。没有袁首垠，鹿蛟确信，竹月他们不会输。他没有亲历那个战场，但从旁人的叙述中听到过只言片语，他庆幸自己不在当场，又悔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发挥作用。

“别说了。”竹月不想再回忆起那满目疮痍的世界，出声喝止了鹿蛟。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场景将是他毕生难以抹去的痛。

鹿蛟背过身去，他又何尝不想忘记那一切，可午夜梦回，他只记得梦境中鲜血染红的万里山河。

“有人的地方就会自成社会，无名村亦有它的规矩。”竹月在提醒他，别为了一己私欲，破坏这人间桃源。

鹿蛟：“我知道了。”

竹月搓了搓手试图让体温回升，鹿蛟见他准备回房间了，想叫住他再说什么，终是没想出什么合时宜的话。竹月走到门口忽然定住脚步，不放心似的叮嘱道：“明天我们去家访，你记得，他们只是银花的父母。”

鹿蛟还没来得及应，刚回来的羚好听到这句话，飞快跑过来问：“我们明天去小花家玩吗？”

两位成年人还沉浸在自己悲伤的回忆里没有完全按跳出来，突然被问话，鹿蛟没反应，竹月只“嗯”、“啊”了两声。

就这两声，被羚当作了肯定，兴奋得一连串后空翻翻回了自己房间。她还没去过同学家，明天得好好打扮一下。

竹月低沉了一晚上的心情好像忽地得到了开解，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鹿蛟问：“在想什么？”

竹月的目光追随着依然欢乐蹦跳着的羚，那喜悦仿佛会传染：“希望她能一直这么快乐。”

鹿蛟有时候不会觉得自己说的话有多扫兴，他就喜欢泼冷水：“如果我是你这会儿就不会这么高兴。”

“怎么？”

“你刚刚答应了她明天带她去银花家家访，祈祷她别拆家吧。”说完鹿蛟一副担忧的神情，掰着手指算起来万一她不小心打碎了别人家的盆盆碗碗，要赔多少钱，生生截断了竹月对未来的美好幻想。

竹月坚持自己的幻想：“不会的，羚很乖的。”

“你确定？”

“……”好吧，竹月并不确定，学堂开学第一天的场景还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