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第五十章

谷长宁没想到只是解头发解到眼睛累，去点盏灯的时间，就能被人从外头闯进阴门阵来。

小郡王不是说外头有玄隐卫把守，不会有人进来打扰吗？

而且闯进来的这人，还怎么看怎么有点眼熟……她在脑子里搜刮一圈，还是此人夸张的富家公子打扮叫她找回了点记忆：“你不是那天……”话还没说完，门口那人就已经一头栽倒，吓晕过去了。

屋中静谧，谷长宁被他倒地的动静吓了一跳，端着烛火过去用脚尖轻轻顶了顶他的腰侧，苦恼：“真晕过去了啊……”

唉，她这几日每天给这对亡命鸳鸯打苦工就已经够累了，还偏偏有人来给她添麻烦，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吱吱唧唧”柜女的两张脸在地上发出叫声，谷长宁回头看了一眼，有种想把他们的头发一把火全烧了的冲动。

来县丞府已经有两天了，她甚至腾不出空去浮波那套话，至今不知道这柜女是什么来历，光顾着给这团乱糟糟的头发解死结了。

她本来无意跟着小郡王一起来县丞府，但是鉴真说最好给祝公子换个地方，因为他那西南边的小院子阴气聚集的缘由还未知晓，柜女虽然是让祝公子性命垂危的源头，但这东西还不如那走街串巷的小鬼念力强，仅凭她是无法聚集起那么强的阴气的。

鉴真亲自上灵雾山询问永明大师的去向，估计还要好几天才能有消息回来，走前特意到县丞府帮她布了这个阴门阵，能把这只柜女困在祝飞融身边，也好方便她解头发。

这富家公子就这样倒在屋里头，个头还怪大的，她也拖不动，少不得要叫人来帮忙。

谷长宁把烛火放在一旁，出去时还不忘先把屋门关好。

待她找到邬九邬十过来的时候，再打开门，就发现那公子哥抱臂坐在角落里，脸色惨白满头冷汗。

她挑起眉毛：“哟，醒了。”

江启澜抬起头看见她，抖了抖嘴唇，才问出口：“敢、敢问姑娘……是人是鬼？”

谷长宁作弄的心思上头，在烛火摇曳的光影里对他阴森一笑：“你看得见我？”

砰——

人又被她吓晕过去了。

柜女两张脸“吱吱唧唧”地叫唤，仿佛是在嘲笑。

“谷姑娘……这、这好像是县丞家的公子啊？”邬九站在屋门外探头看了一眼，忌惮于柜女的样子，轻易不敢踏进来。

谷长宁无辜地耸肩：“他自己闯进来的，可不关我的事啊。”晕过去是好事，说不定醒来他自己就把这当成一场梦了。

邬十胆子大些，走进屋子里把晕倒在角落的人先背了出来，便跟邬九道：“你还是守在谷姑娘的院子附近吧，免得又有人不当心闯了进来。”至于对这里发生的事，把这县丞公子送回去自有他爹娘教他闭嘴。

谷长宁背着手看邬十把人背出去，脚尖踢踢门槛，问邬九：“大人这两天忙什么呢？见不到半个人影。”

邬九对她倒是没有隐瞒：“陛下令大人来淮左郡彻查贩私盐的案子，那些人藏头露尾，可不好抓呢。”

提到这个，谷长宁又想起孟学真。

他死前大放厥词，说不管什么事情自有主人给他善后，他能坐到吏部侍郎的位置，想必也不会毫无底气就说这话，那背后便确实是有个手眼通天的“主人”在操纵这一切，不管是问灵图还是辽山郡雪灾之事，若不是辽山郡丞因为怕圣上责罚漏了马脚，这一切就轻易被粉饰太平过去了。

她现在甚至怀疑最开始吞食生魂的也不是孟学真，而是左鸿志死后事情败露，真正的幕后主使为了祸水东引将孟学真推出来当替罪羊的。

之前孟学真错认她为主人的时候，谷长宁问他生魂味道如何。

他答：“主人特赐，自然十分味美，于我神魂也大有进补之益。”

当时不觉，如今再回味他这句话，几乎能确定他吞食生魂的时日并不长，而问灵图在淮左郡兴起早已有几年时间了，何况孟学真的念力自爆仅凭她一人都能压下去，更是佐证他不可能吃过那么多生魂。

在这里头，钟缙与问灵图和雪灾乃至贩私盐都有关，也许是扯开这太平假面的最好突破口。

不过——

“大人身上还有伤，怎么不劝他多歇息一阵子？”谷长宁以前还骂他把她当驴使唤，没想到他把自己也不当人看。

不知怎的，邬九仿佛就在等着她的这句话，立马接道：“谷姑娘，我们的话大人哪里肯听啊，要劝他，我看还得您亲自去劝才好使。”

谷长宁属实疑惑了，怎么要她劝才好使？她的脸长得让人看着就很想休息吗？

邬九“嘿嘿”笑了两声：“我们不过是下属……谷姑娘您嘛……”

谷长宁脑袋仿佛被一锤子敲醒似的，腾一下脸就红了，她语速极快地道：“我也只是个下属呀！”不知在反驳他还是反驳自己。

“您是您是。”邬九不跟她争辩，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劲，“谷姑娘，我们这帮子下属都已经劝过了，轮到您了。”

谷长宁原地站了半晌，还是担心占了上风，鞋尖无意识踢着门槛边道：“那若是大人回来了，烦请你告知我一声，我就在这屋里。”

“得嘞！”

虞凤策回来后却直接去了江县丞的书房。

三足的错银云龙纹香炉幽幽燃着烟，江雪峰站在他平日坐的书桌前，微垂着头等待着，额头微微冒出薄汗。

淅沥沥的声响在静谧的书房响起，薛回随侍在茶桌边旁若无人地煮茶，虞凤策坐在桌后翻完最后一页案卷，随手往旁边一扔，抬起眼：“就这些？”

江雪峰忐忑地提问：“不知郡王爷要看的是什么？下官定竭尽所能为您找来。”

紧接着他便看到喜怒莫辨的小郡王露出和善的笑意：“听闻江县丞曾经收集过淮左郡贩私盐之人的名单？”

江雪峰大骇，啪一声跪下了：“郡王爷，冤枉啊，下官可从没查过私盐的事，还望王爷明鉴！”

闻言，虞凤策唇边的笑意慢慢消失，他面无表情地冷眼看着江雪峰，语带讽意：“冤枉？查封私盐是你这个县丞应尽的职责，怎么竟然要为此跟我喊冤？县丞大人，您不觉得可笑吗？”

“怎么，当初你收集了名单却不上报，是因为发现了什么？怕被牵连丢官？如今在本王跟前喊冤，是怕我与贩私盐背后之人是一伙的，要来拿你开刀？”

他每个问句都像踩在江雪峰的软肋上，将他瑟缩的后背压得更加佝偻。

虞凤策手指放在桌面轻敲：“你就不好奇本王是从何得知你手中有名单的？”

江雪峰霍然抬头，瞪大眼睛。

虞凤策看着他，不紧不慢地道：“我能打听到，别人未必就打听不到，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是要等那背后之人察觉你手中有他的把柄后来料理你，还是趁此机会，把这个烫手山芋丢给我。”

薛回将煮好的茶端到江雪峰面前，低下头：“江大人，请喝茶。”

江雪峰哪里还喝得下茶，他伸手去接茶杯，却因为手没使上力浇了自己一身，慌里慌张地从地上站起来抖搂衣摆：“郡王爷见谅，还容下官先回房换身衣裳。”

虞凤策并不留他，事情利弊他都已经说清楚了，他只需耐心等这位有眼色的县丞大人做出选择。

书房门打开，江雪峰却正好撞上了提着点心笼子的女儿，心里一咯噔，问她：“启颜，你来这儿做什么？”

江启颜提起食盒，期期艾艾地道：“爹爹，我、我来给您和……客人送些垫肚子的点心……”

自家女儿在想什么，江雪峰一眼就能看穿，也怪自己那妹妹江倚云，总是给女儿鼓弄些什么嫁入长公主府的念头，也不看看这小郡王是好相与的人吗？启颜这种柔弱的性子，只有被人玩得团团转的份。

他皱起眉，低斥一声：“像什么样？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私自跑来见男客？”

江启颜睁着盈盈的大眼睛，有些不服：“爹爹，您怎么能这么说呢，郡王爷……也不算外人啊，若要论，我还要喊他一声表哥呢……”

这房门口的争执已经惊动了里头，书房内传来薛回的问话：“江大人，可还有什么事？”

江雪峰正要带走女儿，却没防住江启颜直接提高了声音，用脆甜的嗓音朝里头道：“小女江启颜，特来请郡王爷安，今日下厨做了些点心，送来给您和爹爹尝尝。”

她说完后脸颊飞红，这大概是她生平最有勇气的时候了，甚至不惜顶撞父亲。

书房里没了声音，片刻后，虞凤策从里头出来了，走到门口对她说：“放进去吧。”

江启颜眼睛一亮，没想到如此顺利，扬起笑靥正要跨步，就见他错身走出了书房，留下一句：“我就不必了，多谢。”说罢便径自离开。

薛回随后出来，还跟杵在门口的江雪峰道：“爷说了，若江大人想明白了，随时到春山湖找他。”说完也匆匆追着前头走出老远的人离开了。

江启颜站在原地，眼眶泛红，脸色发白。

她不明白，自己样貌不差，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样样拔尖，为何他就是从来不肯看她一眼？

想着想着，心里不知哪来一股不忿，她把食盒搁在地上，转身朝春山湖的方向飞快地追了过去。

她要好好问一问郡王爷，究竟要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入他的眼？

她越跑越快，越跑越快，裙摆打在脚边，仿佛要飞起来。

在即将看到春山湖院子的黑瓦白墙时，江启颜猛然止住了脚。

她清晰地看见方才还对她不假辞色的虞凤策在跟一个眼熟的白衣女子说话，两人站得很近，不知说了什么，他微微弯腰，执起那女子身侧的手，拿到面前细看。

是江启颜从未在他身上见到过的温柔和视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