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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九)青曜双珏

珍馐满席宴高朋,觥筹相落延远客。不论经历何种遭遇,只要江宁林氏仍旧稳居秦淮,仍旧是声望显赫的名门世家,这红白之事的排场即便再收敛,也足以用“盛大”二字来加以形容。旷大的宴宾堂里灯火燎亮,台上一场麻姑献寿唱罢,台下的喝彩声满堂不绝。放佛所有人都忘记了林家刚刚经历的悲事,可所有人心里却都清楚,那悲事于林家而言有多沉痛。没有人允许忘记,却不再将情绪浮于形式,无论是亲者之痛,还是仇者之快,统统都要隐藏在一张虚伪面孔下,唯有如此,日子才能继续过下去。

叶棠音一手把着瓷壶,一手握着杯,竟自斟自饮起来,一杯又一杯地灌自己,就像喝进去的是水不是酒,怎样灌都不会醉。她浅浅地笑了,静静看着宴厅里此起彼伏的喧闹,到底是百年望族,即便做得再低调收敛,也有这般盛大喜乐的场面,哪怕喜乐之下掩盖着层层得危机,起码也欢闹得醉人。

此处寒暄,彼处嬉闹,目下所及放佛看不见悲伤面孔,可每个人心里却都清楚,此中一切皆是真真假假,唯有笑是纯粹的,纯粹的虚假着。即便很多人的眼中,闪烁嫉妒不甘,或是重重算计,可他们看上去仍旧眉开眼笑,仍旧一派和乐,仍旧虚情假意地表演,唯有虚假,才最真实。

叶棠音神思渐渐飘忽,眼前浮现出当年景象。依稀间,她看到那个曾欢歌重重的宴,也看到那个在宴席上嫣然醉笑的自己……

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拥有这般欢锦的庆贺。

那时候,她还是邓川明珠。

那时候,她尚有恩慈相护,亲友相伴。

那时候,她还是骄傲无忧的邓川臻昀。

那时候,却已永永远远留在了那时候。

云尽晖好不容易得出空来,打老远那么一瞧,却见叶棠音握着瓷壶自斟自饮,喝得那叫一个不亦乐乎。他索性窜了过来道:“小师姑怎么一个人喝了这么的多酒啊?”

叶棠音一脸懵圈地看着他,“小师姑?”

云尽晖点了点头,“对啊,你可不马上就是我师姑了。”

叶棠音的嘴角忍不住抽搐,心道怎的还平白长了辈分,可转念一琢磨,既然林擎挚要收她为徒,那云尽晖可不就得叫她一声师姑,估摸着是怕她觉得尴尬,这才特地在前面加了一个小字称呼。她索性拍拍他的肩膀,淡笑道:“你倒是个孝顺的,老夫人过大寿,怎的竟不见云帮主和夫人来贺?”

“实不相瞒,帮里出了些棘手的事端,我父亲母亲此刻正在动身前望岭南的路上,因此事紧急,故而还未及告知与外祖家。”

叶棠音见云尽晖面露为难,便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未及,分明就是未敢。“去岭南?岭南药王谷?”

云尽晖闻言面色竟是大变,“你怎知……”

“猜的。”叶棠音顿了顿,“岭南最能惹事的刺儿头,舍药王谷其谁。云帮主夫妇亲自动身前往,可见事情委实不好解决,留你在林家安抚长辈,可你也不想想,老爷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能猜不到此间蹊跷?儿女要让父母安心,做父母的自然也要成全儿女的一番孝心。我猜,老爷子老夫人压根就没问你,云帮主夫妇为何至今仍未到场。”

“是……”云尽晖忧愁地叹了一口气,“我也是为人子女的,又怎能不担心父亲母亲的安危!”

叶棠音眼神微涩,拍了拍云尽晖的肩,“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别客气。”

云尽晖点了点头,“多谢小师姑仗义!”

叶棠音笑眯眯道:“见外了,大侄子。”

这一句“大侄子”,叫得云尽晖那叫一个惊慌失措。虽然辈分没错,可真从一个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口中听见如此称呼,云尽晖表示一时半会还反应不过来。于是,叶棠音又喊了一声,“大侄子?”

“小师姑……”云尽晖也被自己逗乐了。

“别紧张,你看你都把我叫老了,我也没紧张啊。”

“小师姑说笑了。”云尽晖左右张望片刻,又道:“小姑父怎的没同小师姑在一起?”

“小姑父?”叶棠音愣了愣,反应过来便递了个眼神,“人家可忙得紧,又怎么能老老实实地同我坐在一处呢。”

云尽晖顺着叶棠音眼神所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人堆里头最扎眼的,可不就数他们家风流倜傥的小姑父。“我这小姑父果然是人中龙凤,小师姑你须得看他看紧了些。”

“啪!”却见叶棠音将杯盏往案上那么一拍,冷哼道:“他有那么好看吗?”

云尽晖老实巴交地点点头。

“能有我好看么。”叶棠音虚目一瞪,威胁道:“你可想清楚了再说。”

“呃……”

“呃什么。”

“没什么……”云尽晖这边仔细瞧瞧叶棠音,那边又仔细望望钟朔,迟疑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道:“倘若小师姑非要这么比较比较,那就各有千秋吧……”

叶棠音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会聊天。”

“嫂子!好嫂子!我来啦!”就在这时,钟忆瓷欢欢喜喜地跑过来,直接挤走云尽晖,一屁股便坐到叶棠音身旁。

云尽晖无奈苦笑,“得嘞!我个没眼力见的,这就给小瓷先生腾地!”

钟忆瓷竖起大拇指甜笑道:“多谢!多谢!”

叶棠音轻轻敲击着杯盏道:“大侄子,你先给我说道说道,今晚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免得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人尚不自知。”

云尽晖应道:“师姑莫慌,宴上来的都是各派掌门与家主,还有一些与外祖家交好的世家子弟。宾客都是与林氏较为亲近之人,师姑有问题尽管找我,我随叫随到,外祖叮嘱我务必照顾好小师姑。”

“果然是个孝顺孩子。”叶棠音淡淡地笑了笑,“既如此,我等倒也不必拘束了。”

“又是她!阴魂不散,走到哪都能碰到!”就在这时,钟忆瓷竟拍桌子蹦了起来,飞刀一般的眼神狠狠地剜向了钟朔,确切地讲,是剜向钟朔身边扶风弱柳的窈窕淑女,薛锦珍。“看她那副矫揉造作的样子,我们丰神英俊的少闻哥,怎会有如此做作的妹妹?瞧瞧吧,她又粘着我大哥不放了!”

“当着我的面骂我亲妹妹,瓷娃娃你是又欠管教了。”薛峥似笑非笑,似怒非怒,责问中还流露着笑意,不知何时竟已近至眼前。

钟忆瓷吓了一大跳,连忙定定神色,无所顾忌地回嘴道:“我明明也有夸你啊,而且你那妹妹就是做作,和孟西晴一样做作。”

薛峥撩起衣摆坐下,愤愤道:“你这丫头,越来越没个正经。”

“你正经?”叶棠音冷眼瞧着薛峥,道:“你妹妹公然勾搭有妇之夫,你也不过去管管?”

“就是就是!”钟忆瓷兴奋地帮腔,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瞧见叶棠音吃她哥哥的飞醋呢。

“咳!”薛峥的面色瞬间尴尬起来,两手一摊,无奈道:“小青青就是这般招蜂引蝶呀,你现在就受不住了,以后可怎么办?”

他明显是在幸灾乐祸。

“招蜂引蝶?”叶棠音淡淡地笑道:“他明明是块不近女色的硬石头,没有我好生调|教,只怕还是块顽石呢。”

“此言差矣!”薛峥怜悯地看着她,“小青青不近女色,架不住女色上杆子近他,今日这场才面哪到哪,小棠棠你是不知道,想当年我们哥仨闯江湖……”

“打住。”叶棠音打断他的忆当年,悠哉地倒上一杯酒,“我是看在,她是你妹妹的份上,才好言相劝,你倒蹬鼻子上脸了。倘若换做旁人,你觉得,我会给她们弃暗投明,改过自新的机会?”

“弃暗投明,改过自新……你听听,你说的这叫什么话!”薛峥啧啧道:“你可别吓唬我啊,我天生胆子小,不经吓的。”

叶棠音清清淡淡地笑道:“你觉得,我在吓你?”

薛峥瞧着叶棠音的眼神,温中带煞,不怒自威……

“你能不能稍微收敛点……”他忍不住咽了咽,转头却见薛锦珍颠颠地跟在钟朔的屁股后头,更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孽缘……”

“也未必见得。”叶棠音眸光清凉,“谁是孽,谁是缘,哪里是我等凡人能作主的。”

薛峥闻言狐疑地皱起眉,将手搭在叶棠音肩上,“那可是我亲妹妹,自幼喜欢炎旭,一往情深了好些年,我眼见着能不心疼?偏生你又是我的莫逆挚友,可炎旭就只有一个,你别怪兄弟不仗义,这回我可是真帮不了你了。”

“从来就只有我帮你的份儿。”叶棠音推开薛峥的胳膊,远远望了一眼,笑道:“如今你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想帮衬谁。”

“你什么意思?”薛峥一头雾水,心里却莫名不安起来。

“没什么意思。”叶棠音转而对钟忆瓷低语道:“快走。”

钟忆瓷闻言也是一愣,不过张望片刻后,便感激低朝叶棠音点点头,跟着一把拽起云尽晖,竟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

“怎的走了?”薛峥眼巴巴地瞧着小年轻们蹦蹦哒哒地溜了,一时有些疑惑不解。

不过他的神情越是迷茫,叶棠音的笑容便越是狡黠。她笑道:“不走,难道还留在这里看戏么。”

戏台上又响起了吊嗓声。

“钱璟轩死了……”薛峥凑到叶棠音耳边,悄声问道:“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今日有位人好心,给我送了一颗项上人头。”叶棠音将那杯酒往地上一浇,沉眸道:“是钱璟轩的……”

薛峥脸色大变,“谁!我是说,谁干的?”

叶棠音皱着眉,“是谁干的,与你何干,你那么紧张作甚。不过,最希望钱璟轩死的人,肯定有你一个。”

“说什么鬼话,一点也不好笑。”薛峥握拳道:“我的确恨钱璟轩,没有他的寡情,罗芸也不会死。可即便他死了,罗芸也再不会回来。我绝不会让钱璟轩脏了我的手,因为我的手安葬过罗芸……”

“我防贼都防不过来,哪有心思说笑。倒是你,钱璟轩的死讯一传开,你就颠颠地跑过来,你安的又是什么鬼心思,你自己的心里头清楚。”叶棠音垂着眼眸,“罗家尚有人能为罗芸主持公道,钱璟轩的死就是最最有力的证明。我劝你不要趟这趟浑水,更不要四处打听那些无能为力之事。柳问君死了,周漪韵死了,现在连钱璟轩也已经死了,罗芸的仇算报全了。剩下官府和罗家的事情,与你却再无半点关系,麻烦你赶紧回去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别再跟着掺和了。”

“你知道,我不能。”薛峥定定地看着叶棠音,“我不能眼看罗英姐落入朝廷手里。”

“果然是她啊。”叶棠音冷眼看着薛峥,“怎么不装了,你不是不知道是谁干的么。”

“我……”薛峥面色一僵,哑口无言。

叶棠音淡淡地笑道:“你未免小看了她,她既做得出杀人割颅之事,又岂会让自己陷于险地,罗家没有你想的那么单纯脆弱,你还是先想想自己怎么脱身吧。”

“你到底要我脱什么身?”薛峥一面不解,一面又十分忐忑,总觉得叶棠音在背地里算计他。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烂桃花比较旺……”叶棠音忽地举杯,竟朗声招呼道:“好久不见,孟公子,孟小姐。”

“叶棠音!你真行!”薛峥当即拂袖遮面,逃得无影无踪,幸而自己轻功还算拿得出手,最起码能保证在孟西晴看到自己之前,逃之夭夭。

那厢边,孟家兄妹刚刚落座,就听见有人在向他们打招呼。孟北宵循声而望,那个在东都出尽风头的江湖新贵,也是今晚主角,正笑吟吟看着他们。叶棠音神色欣悦,眉宇和乐,俨然一副友善面孔。可孟北宵却总有一种不自在的感觉,这个武林新宠让他莫名地不悦。他轻轻觑起眼眉,出于礼节地点点头以作回应,却不想对方的笑意,竟是越发欣烈了。

“怎么,你和念靖郡王很熟。”钟朔终于熬不住了,好家伙,他在那边谈笑风生,游戏群芳半天,这个女人居然一点也不在乎啊,竟对着别的男人笑。钟朔大步流星,直接窜到叶棠音身边,“你再笑脸上就要出褶子了。”

“几面之缘,哪里比得上你,知交遍地,红颜连天。”叶棠音瞥了薛锦珍一眼,啧啧道:“瞧瞧,含情脉脉地望着你呢。”

“不是……她不是……我是……”

“是不是的不重要。”叶棠音转眸轻笑,“反正你已经被我吃死了。”

钟朔:“……”

这一瞬间,他决定放弃所有垂死挣扎,反正自己已经被人家吃死了……

“早就告诉过你别挣扎,省省力气吧,人家可是修行千年的狐狸精,道行比你这愣头青不知高出多少倍呢。”某人的毒舌再一次夹枪带棒地朝钟朔砸过来,不虞一身沉积淡漠,透着股从容气韵,悠哉悠哉地坐到叶棠音身边,沉静眼神不惊不怒,温和地看着钟朔,半晌却没头没尾地乐道:“傻小子,面色不错嘛!”

“噗!”叶棠音一口喷了,“咳咳……”

“该!呛着了吧!”不虞满脸幸灾乐祸。

叶棠音擦了擦嘴角,“兄长真是……”

“我……真是什么?”不虞瞪大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把话说完。叶棠音被这看似淡漠无求,实则阴险腹黑的眼神,盯得浑身直发毛,只得抿着唇,没出息地赔上笑脸,硬生生改口道:“兄长真是老当益壮,越活越年轻。”

其实,她原本想说老不正经来着。岂料,不虞顿时炸了毛,黑着脸咬着牙,恶狠狠地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很老?”

“误会!都是误会!”叶棠音递上杯盏,恭敬地斟满了,再小心翼翼地奉到不虞的嘴边,“兄长你先消消火,我不是这意思。”

不虞瞥一眼杯中清醇的浆液,原本要端杯的手却是一顿,眸色跟着深了几分。“它是能消我一时的火气,不过让我上火的事情不止一件。你作吧,作到死了阎王爷都不收你。”

叶棠音嘿嘿地笑道:“那岂非正如兄长所愿,让我这个祸害活千年。”

不虞嫌弃地叹了叹,“你倒想得美,就怕做了孤魂野鬼,生生世世漂泊无依,难入轮回。”

叶棠音却满不在乎,“孤魂野鬼有什么不好,再世轮回又有什么好,左不过生离死别尔,还不是一样地身不由己。”

“逆子!”这时却听一声呼呵,跟着竟是啪的一声轻响——

酒杯翻落,碎了一地,而那摔碎酒杯之人,却是一位年轻貌美的贵妇。

“逆子……”微微颤抖的轻唤,带着难以置信的犹疑,让这苍老的声音里溢满激动与慌乱。原本热络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席上所有人的目光,也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两个人身上——木言鼎和他年轻貌美的新夫人。

“逆子……逆子……”却见功高名重的木掌门,正对着一个人一再地呵斥。而他身旁素以温婉贤淑著称的清欢夫人,此刻也是一反常态地激动,以至于失手打翻了酒杯。众人的目光便随着木氏夫妇的关注点再次转移,而那个让木氏夫妇激动不已的人,却一语不发地坐在光影里,默默地品偿着杯中清醇的浆液。他低垂着眼眸,神色亦是十分淡漠,仿佛周围的一切事物皆与他毫无关系。

哗的一轻声,沉闷的气氛再一次被打破。明亮的身姿,洒脱的气势,还有那双叫人看一眼便被深深威慑住的眼睛,都让叶棠音在这个恰好的时间点上,再一次大张旗鼓地夺走了所有人的注意。

“逆子?”叶棠音摇着扇子,展颜一笑,“木掌门,您怕是认错人了,这里可没有您家的逆子啊。”

木言鼎急急上前几步,却又顿住了脚步,似乎不敢往前再迈,怔怔地望着不虞道:“逆子……你终于回来了……”

叶棠音眸色一紧,悄悄瞄了瞄不虞,而她的兄长用漠然的神情告诉她应该怎样做。“木掌门,这里没有令公子,只有晚辈的兄长,不虞先生。”

她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哗然,却听有人高喊一句:“可是那位医毒双殊——不虞先生!”

叶棠音弯起唇角,笑着应道:“正是。”

木言鼎脸色大变,“什么不虞!他就是我儿木黎!”

叶棠音沉眸冷笑,“木掌门,您有些失态了。虽然我家兄长素来不喜张扬,但也是名副其实的医毒双殊。您如此侮辱我兄长,我虽为晚辈,却也是断断不能容许的。”

叶棠音一席话既给了木言鼎警告,更重要的是坐实了不虞这医毒双殊的身份。原本站着看热闹的众人,心里头简直是平地起惊雷,顿时炸开了花。医毒双殊,不虞先生,这如雷贯耳的名字,江湖上谁人不晓,谁人不晓。

却见叶棠音笑得越发朗然了,“兄长是我长安镖局的二当家,可不是您木家被逼出走多年的公子。晚辈自然理解木掌门思儿心切,却不能乱认亲戚,免得叫嘴碎之人嚼了舌头根子,说晚辈贪慕虚荣,攀您木家的高枝。”

“这……这……”木言鼎老脸涨得通红,“这又是从何说起!”

“公子……”但就在这时,一直站在林老夫人身侧的陈瑾瑜,缓缓地走上前来,一双美目竟一眨不眨地望着不虞,一字一顿道:“你就是公子孝权,我绝不会认错你。”

陈瑾瑜竟是异常地笃定。此刻,不虞终于抬起了低垂的眼眸,温和地看着面前的姑娘。她原本浓密的发已淡了不少,眼角也添了丝岁月的吻痕,却还是一身素净,妆容浅淡,说话的语气和从前一样,绵婉若细雨。她变了,却也没有变。

林老夫人不解地望着女儿,“瑾瑜,这是怎么了?”

“义母,他就是木黎公子!”陈瑾瑜竟眼神发亮,罕见地激动失态,“他是与林桓兄长齐名的木黎公子,北珏木孝权!”

不虞却缓缓地合上了双眼,仿佛是在刻意回避着那两个名字,回避所有与那两个名字有关的事。

“幽州木黎……江宁林桓……”钟朔终于理清些头绪,恍然大悟道:“木掌门的原配夫人姓燕,怪不得他一直叫自己燕权,原来他竟是昔年青曜双珏之一的木孝权。”

江宁林桓,幽州木黎。初出茅庐的江湖小辈,也许对这两个人无甚深刻印象,但像钟朔这一辈江湖人,或是资历再老些的前辈,却没有不知道的。

青曜珏,一南一北遥相望,比肩日月有双珏。幽州木黎,表字孝权,正是当年的青曜北珏,而南珏便是江宁林桓。这两个人一个是幽州木氏的长子嫡孙,一个是江宁林氏的三代独苗,昔年声名鹊起,皆是流芳万丈的侠少,一南一北,并称为青曜双珏。彼时江湖上并无南北二少,武林只知晓青曜双珏。

然而,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缘分的微妙之处也恰在于此,当年的北珏木黎,正是如今北少木拾一母同胞的亲生大哥,而南珏林桓虽然虚长钟朔小半轮,却也与他有诸多相似之处。林桓同样出身世家名门,乃是武林巨擘林擎挚之独子,作为江宁林氏三代人的独苗,一直都是林家的掌中宝,他自幼聪颖,又年少扬名,自然也是外人眼中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但林桓却不像钟朔那般清心寡欲,反倒是一个知冷知热的血性儿郎,还有一门青梅竹马的亲事,定下的乃是江宁名门陈家嫡长女陈瑾瑜。众所周知,这位前途无量的俊杰,八年前做了件轰动江湖的热闹事,不仅亲自上门毁了与青梅的婚约,还和自家府上的婢女私奔出走了,从那之后便不知去向,音讯全无,直到双双死于非命。而好巧不巧,与林桓齐名的木黎,竟也在那时隐匿无踪。

江湖从来不是一个长情的地方,青出于蓝胜于蓝,长江后浪推前浪,纵然青曜双珏昔年可与日争辉,可到如今却也只能在人们的记忆中,逞逞英雄威风。

钟朔重新打量起不虞,轻叹道:“难怪初次见面,我便觉燕二哥眼熟,原来竟是木家兄长。”

却见叶棠音站了出来,笑了笑,“诸位怕是没听清楚,那本大当家索性就再说一遍,他是不虞先生。不是谁家公子,谁人儿子,他只是本大当家的兄长,医毒双殊不虞。”

“我是不虞。”寡淡的声音,简洁的回答,那冷漠的男子终于开口,仅仅四个字便堵住了所有的声音。他只是不虞,无论从前是谁家的公子,是谁人的儿子,亦或是——

不虞竟缓缓地望向清欢夫人,亦或是谁的恋人……叶棠音见状一惊,因为她竟在不虞的眼神里看到了苦涩,难道那是对清欢夫人的苦涩!

“看木夫人的反应,倒比木掌门还要激动许多。”叶棠音似乎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特意取来一个新杯子,亲自斟一杯酒,“夫人貌美性善,难怪深得木掌门爱重。”

这话一听就不是什么好话啊,在场有心之人谁还听不出来话里的嘲讽之意。而那清欢夫人果然也是面色难看,恨恨地瞪着叶棠音,终是缓缓接过杯子,道了一句多谢。叶棠音摆了摆手,轻轻笑道:“不谢不谢,谁叫您是长辈呢。”

清欢夫人的脸顿时白了几分,要知道她可没比叶棠音大几岁。钟朔强憋着笑意,肩膀一耸一耸,故而挨了叶棠音一记白眼。

“小棠……”不虞终是变了眼神,平静地望着紧靠在木言鼎身旁的清欢夫人,她的确比从前更加妩媚,如今已是木氏的掌门夫人,是他血缘上的父亲所迎娶的新夫人。喉间微微咽了咽,他只静静地道:“莫要失礼。”

叶棠音眉头微蹙,尽管她与不虞相交多年,自诩在江湖里最懂得医毒双殊的神诡心思,然而相识以前他的事情,除却那一个姓氏,她一无所知。可是在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不虞了,不是吗?

“兄长教训的是,是我无礼了。”叶棠音抱拳一鞠,“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木掌门和夫人多多见谅。”

就在这时,林擎挚也站了出来,打圆场道:“诸位!承蒙诸位赏光拙荆的寿宴,也是老朽这关门弟子的拜师宴,老朽在此谢过了!请诸位快快落座,老朽先敬诸位一杯!”

说着,林擎挚便饮尽一满杯酒,林老夫人也已在主位上落座。众人见状自然是纷纷依言落座,留下了木言鼎夫妇进退两难。林擎挚亲自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笑道:“木老哥,今日是拙荆生辰,多谢木老哥赏脸!我这小徒素来顽劣,若有得罪老哥之处,老弟自罚一杯给老哥赔罪!”

林擎挚此举既解了木言鼎夫妇的尴尬之困,又点明了叶棠音的身份,她乃是他林擎挚的爱徒,是林家的自己人。木言鼎脸色虽依旧难堪,但到底要给林擎挚面子,也是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下,遂举杯与林擎挚对饮一回,便携夫人回到席上。

叶棠音凑到钟朔耳边道:“瞧瞧,如此难堪,却还赖着不走呢。”

钟朔皱着眉头,叹息道:“毕竟是亲生父子,你不要如此刻薄。”

叶棠音冷哼道:“是啊,我就是天生刻薄,心肠歹毒,见不得这种假惺惺的认亲戏码。”

钟朔眉头更深,“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嘘……”叶棠音点住他的唇,“瞧,他们都在看着我们。用着什么样的眼神,怀着什么样的心思,你能猜到一个两个,却猜不透所有的。就像这是非因果,你能看到一点两点,却看不到所有的,因为站在是非因果之中的人,一心只想埋葬记忆,可那些被藏在记忆里的缘由,恰恰才是最根本的答案。”

“什么答案?”钟朔定定地看着叶棠音,她总是一堆道理,眼睛里充满蛊惑人心的热情,却又冷情地叫人感到寒畏……

但有一点叶棠音说的不错,在场众人早已心思百转,只因今日所见已远远打破了他们的认识。且不说医毒双殊不虞先生,极有可能就是当年的青曜北珏,木黎木孝权,尽管他并未亲口承认。便是单从不虞是长安镖局二当家这一点来看,就足以令这个一直默默无争的小镖局,从此站在江湖的风口浪尖上。

原来,这个长安镖局竟是如此藏龙卧虎!再加上今晚这拜师宴的主角,正是长安镖局大当家,而她此前早已有多重头衔加身,无论是钱塘钟氏子媳,还是东宫麾下干将,每一个头衔背后都是锋芒毕露的身份,带着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助力。而今林擎挚又在寻回孤孙的节骨眼上收她为徒,背后究竟是何用意,谁还看不出来,这分明就是打算提前托孤于她。

有心之人,已然明了,叶棠音这个江湖新贵,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脱胎换骨,成为江湖的风云人物,甚至大有独领风骚之势。如此后生,怎不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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