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1【捕梦网/1】

【“是鹤啊……”】

这是写给玉绪的第三封信。

『……

我说过，事物的外表会欺骗人。

我不知道你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或许你会被别人欺骗，也或许会欺骗别人。无论是哪种，总会招致议论。

别管那么多，我只希望【用力划去前半句】你过得开心就好。

……』

＊＊＊＊＊＊

三年A班，下半学期伊始，善于观察的小金胡桃默默无言地望着自己的前桌、那个呼呼大睡的观察对象。做朋友这么久，胡桃依旧搞不懂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长谷部玉绪，那个美貌值和学习成绩成正比的神奇同学，就是胡桃一直以来的观察对象，也是她没想到会交到的朋友。

总在观察长谷部同学的，不只胡桃一人。早在长谷部同学从刚入学起，她就是大家明里暗里时常关注的对象了。

他们所在的这所八坂中学有国中和高中两个学部，国中毕业后有直升的机会。但因为八坂高中部是远近闻名的超高升学率重点高中，对生源很挑剔，连带着国中部的入学要求也很高。

能入学的学生成绩自然都很不错，而长谷部同学更是其中的翘楚。

据说当时开学典礼上，校方本想请她作为新生代表进行发言，却被对方以不想引人注目为由拒绝了。

可是讲道理，就算长谷部同学不上台发言，站在台下人群里，只靠一张脸也足以抢走台上替补代表的所有风头了。

当时典礼上就坐在长谷部同学斜后方的胡桃，看着对方漂亮的侧脸，就此对她产生了好奇。

长谷部同学欢留短发，把发尾剪得整整齐齐，头发最长的时候也不过刚刚及肩。过长的刘海只用一个样式简单的鲜红发卡卡住，露出来的眉眼不需要化妆便已经十分精致。她笑得时候很有感染力，让人情不自禁地随她一起笑。但她不笑的时候正好相反，整个人显得有些冷漠傲气。

可能是教养和气质的原因，即使是普通的学生制服，由她穿起来也会有种跨越了时代的古典美感。

胡桃本以为像她这样宛如大小姐一般的人，脾气不会很好，但事实正好相反，长谷部同学连为人处世都让人挑不出毛病。大部分男生都喜欢她，女生群体对她也很不错。

国中三年，每天清晨塞满了五颜六色情书的储物柜和无奈揉太阳穴的长谷部同学，总是大家到校后不可错过的一景。

读国一、国二时的胡桃跟长谷部同学不在一个班。或许是距离产生美，她觉得长谷部同学就是完美一词的代言词。

可是这世上，完美的东西根本不存在。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一点，之后胡桃也渐渐了解到，长谷部同学并非样样都是完美的。

起码她既不擅长绘画，也不擅长运动，甚至从未在人前哼过歌谣小调，至今没加入任何一个社团。

她的确对谁都很和善，但那只限定于主动来找她的人。如果没有必要，长谷部同学从不会主动与别人开口搭话。

据说长谷部同学的家庭也不完美。虽然看着教养很好，但事实上她既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跟着一群明显没有血缘关系、长得比牛郎还吃香的男人，一起生活在那条有闹鬼传闻的浮世绘街区的某个大宅子里。

长谷部同学朋友很少，真正关系好的朋友也只有一个隔壁班的濑野千惠——那个小小年纪就已经前男友成堆的交际花角色。

这着实让人摸不透，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于是大家暗地里议论纷纷，说不定长谷部同学其实性格孤僻，只是善于装模作样。

胡桃原本对这些没头没脑的传闻不屑一顾，但在某天之后，她也不得不承认，长谷部同学或许真的很擅长“装模作样”。

那天本身没什么出奇的，只是不久之后有市内国中部马拉松比赛，正好赶上体育课的三年A班同学便被老师催促着练习。

体质偏弱，容易贫血的胡桃没有参与，而是含着糖，乖乖坐在角落里围观。长谷部同学是第一组练习人员，她跑完全程时已经累得半死不活，坐在地上大喘气，比别人多用了不少时间才恢复下来。

见她反应这么大，老师便把她从参赛名单里划去了，让她拄着去保健室躺一会儿。

胡桃见长谷部同学步履蹒跚地走远了，一时好心追上去，想扶她去保健室。

胡桃不能跑太快，等她经过实验楼拐角，正好看到长谷部同学笔直地站在实验楼与围墙之间。

这里是通向保健室的捷径，不过走的人不多，有不少废弃的桌椅靠墙摆放着，其间还斜立着一根秃得只剩杆儿的拖把。

把半人高的拖把杆拿在手上颠了颠，长谷部同学左手抓着它的中部，右手则缓缓握住了顶端。那一瞬间，她通身温和的气质一变，宛如收敛了光华的利刃，连眼神都变得多了几分凛冽。

非要描述的话，那姿态就像是握刀的武士。

刚刚累得半死不活的长谷部同学突然开始冲刺，借着加速度，一脚踏上墙边的废弃桌椅，在登上顶峰时一个跳高，吐息间便凌空翻出几个跟斗，稳稳落地。

像拔刀一样，长谷部同学快速把拖把杆从左手□□，脚步交叠滑出一段距离。脚下不见混乱，手上握着杆儿挽出漂亮的花样，猛地向虚空挥出凌厉的最后一下。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就连最后利落帅气的收“刀”，熟练得都像是练习过千万遍。要是她手上拿着的是更真实更严谨一点的玩意儿，估计会更让人不管不顾的想喊“安可”。

停顿了几秒，长谷部同学缓缓吐气，露出淡淡的微笑，面上有几分难掩的得意之情，却不会让人看了生厌，只觉她率性可爱。

长谷部同学是在这时候才发现，原来刚刚的一幕有一位观众围观了全程。她慌忙去看，胡桃已经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短暂的沉默。

长久的尴尬。

“长谷部同学你——”胡桃试图说出些什么，向来稳重的长谷部同学手忙脚乱地蹦到她面前，竖起食指要她噤声。

胡桃捂着嘴，睁大眼睛看她。长谷部同学被瞪久了，这才垂头丧气地说:“果然啊，就跟长谷部爸爸说的一样，耍帅会遭报应啊……”

“……”

长谷部同学……

意外的有些单纯可爱。

胡桃答应替自称不想出风头的长谷部同学隐瞒秘密。长谷部同学出于谨慎，仍时常出现在她身边，居然开始反观察她。就这么互相观察着，她们越走越近。

有次胡桃在课上贫血发作，老师还没说什么，长谷部同学便撸着袖子，用公主抱把胡桃抱去了保健室。胡桃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被长谷部同学抱起来时，周围男生女生那艳羡的目光。

……不得不说，长谷部同学力气真大，怀抱超有安全感。

胡桃哭笑不得。

她怎么样没想到，暗中观察长谷部同学这么久，她居然会这样阴差阳错地成了长谷部同学学生生涯里的第二位好朋友。

等到下一次班级换座位，长谷部同学主动向班导请求，成为了胡桃的前桌。一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人每天坐在自己前面，胡桃顿时压力山大。

事实上，体质弱，跟人说话容易害羞的胡桃也朋友很少。多数课下时间里，她都是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静静听周围的人说话。即使上课时会被前面同学挡住看向黑板的视线，她也不会吱声。

这位新前桌个头还比胡桃高一些，上课听讲十分认真，但胡桃自此以后再没有上课被挡视线的困扰。

跟长谷部同学混熟后就会发现她其实话超多。有事没事发个牢骚，吐个槽，都是常有的事。

后来的体育课长谷部同学尝到甜头，时常装病弱请假，跟胡桃挨在一起见习，顺便读偷偷带出来的书。胡桃本以为她是爱学习，结果瞄去一眼，发现书皮上写着《刺客信条:大革命》。

三年级的第一个学期还尚未结束，长谷部同学在胡桃心中的完美印象就已经渐渐全线崩溃。

这个人居然还会偷偷摸摸地凑过来，跟胡桃打听男生会喜欢的发卡颜色和款式，大有只要胡桃说出来，她就会去买下一打来的认真劲头。胡桃无奈地看着她，一点点憧憬的光透出长谷部同学的眼睛，那点归属于青春期的小心思简直不能再明显。

可惜她到了这种时候嘴巴又变得非常严实，胡桃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她嘴里挖出那个幸运男生的名字。最多看着长谷部同学摸着自己的红发卡，一边难得有点羞赧，一边小声说:“不能说是男生，对方比我大啦……”

胡桃默默比了个大拇指。

虽然答应要保密，她有时也会忍不住问陪自己在保健室吃午饭的长谷部同学，是不是有学过剑道。

长谷部同学偷偷用一个花椰菜换了胡桃饭盒里的小香肠，胡桃假装没看见。多吃一口肉的长谷部同学这才开心地点点头:“我家里人人都有刀……”

胡桃突然意识到，关于长谷部同学家可能混黑道的传闻或许不是空穴来风。

“……他们都超厉害的。偶尔跟他们学两手，实战怎样不清楚，不过耍帅肯定足够了。”

胡桃点点头。

这个她见识过了。

“现在主要指导我的是堀川哥，”说这话的长谷部同学低头看着饭盒里的几块梨丁，笑起来的时候有几分孩子气，“他是胁差，所以我最擅长的也是那个长度的刀。”

什么叫他是胁差……

胡桃听得似懂非懂。

“这么说来，长谷部同学真的有很多家人啊。”胡桃尽量把听来的传闻说的含蓄些。

“没错，我能平平安安长这么大全靠他们。”长谷部同学完全不在意，“真想永远留他们那边的说。”

胡桃以为她说的是以后不想嫁人，同为朋友很少、很依赖家人的女孩子，她很理解地点点头，笑道:“能培养出长谷部同学的家人，一定也很优秀。”

“是超级优秀，”长谷部同学故意板起脸加重了语气，接着绽放出愉快的笑容，颇有“我很幸福”的味道，这对无父无母的孩子来说很难得了，“下次带你见他们。”

胡桃看着她，明明根本不认识她的家人，却情不自禁地也想要跟着笑。这大概就是交到朋友的感觉了吧。她开始期待见到长谷部同学家人的日子了。

只是世事无常，小小年纪的胡桃也算是陪着长谷部同学体会到了。

不过是回家过了一个周末，再次上学时，从未缺勤的长谷部同学足足迟到了一节课。胡桃望着空空荡荡的前排，心不在焉地听了一节课。

课后长谷部同学带着肿肿的眼圈和红红的眼睛，终于赶到了。她看起来如此憔悴，真是难得。迟到原因不明，但至少绝对不是因为睡过头。

周围呼啦啦围上一群颇为关切的同学，一路送她到座位上，要不是打响了上课铃，他们还不会散开。

前桌的背影坐得一如既往的板正，可是此时看着有些萧索。胡桃敏锐地感觉到什么可怕的事发生在了她这位朋友身上，可她默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什么也没说，只是在午间休息时又跟长谷部同学去了保健室。保健室一号床位都快成了胡桃的专用床位了。

长谷部同学今天的饭盒有些清汤寡水。看来为她准备午餐的人也知道，她这状态不适合吃油腻的东西。同样懂这点的胡桃看看自己饭盒里的香肠火腿，二话不说，给爱吃肉的长谷部同学夹过去一大半。

长谷部同学也什么都没说。她比以往任何时候显得都要乖巧，明明没什么胃口，还是把饭盒里的东西统统吃掉了。

保健室里一片沉默。

许久后，胡桃拍拍床上空位，长谷部同学起身坐过去。两个朋友很少也没有安慰人经验的小姑娘都带着些茫然，肩并肩坐了很久。

胡桃始终没有问长谷部同学究竟遭遇了什么。

友情有无数个形。

她知道她跟长谷部同学已经是朋友了，但她又觉得她们不属于那种无话不谈的朋友。不过某种意义上说，她们比那些无话不说的朋友更亲密无间。

胡桃头一次觉得暑假有点漫长。她跟长谷部同学只在假期的第一个月出来碰过面，一起买了冷饮，逛了书店。

等到第二个月时，长谷部同学发消息给胡桃，可怜兮兮地说自己之前偷跑去危险的对方玩，结果回来被几乎找疯的家里人禁足看管起来。

这一禁足就是整整一个月。再次见到活生生的长谷部同学，已经是下学期伊始了。

禁足在家的长谷部同学非但没有因此胖一点，反而又显瘦了几分。

胡桃瞪着她:“……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长谷部同学精神不是很好，打了个哈欠之后耸耸肩:“真抱歉呐，明知道你已经不会再长个了，居然又比你高了两厘米。”

“……”

胡桃决定等上课这个混蛋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趁她不备，踢掉她的板凳。只可惜整整一节课，老师都没有点名回答问题。

而精神不好的长谷部同学从课上半截就开始打瞌睡，一直睡到课下。眼看下节课的老师就要赶过来了，胡桃不得不去拍长谷部同学的肩，试图把她叫醒。

胡桃只拍了两下，还没开口说话，长谷部同学突然坐直了身子。胡桃注意到她的眼睛有些涣散，仿佛还在梦里，不知看到了什么。

胡桃忍不住一晃她的肩:“长谷部同学？”

长谷部同学突然抬了眼，眼睛突然有了光。然后她在这半梦半醒之间，开始说话。

胡桃听的很清楚。

“原来……”长谷部同学说，“是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