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七十五章 噩耗

沈翰声被萧漓诏见当晚，晚膳后，福泰宫外有小太监通传，皇后娘娘求见。

此时的萧漓正在泼墨挥毫，手中的狼毫笔未见半分停顿，只沉声道，“宣。”

不过须臾，沈之娴独自走了进来，行至萧漓桌案的近前，依礼福身，“臣妾参见皇上，皇上圣安。”

正在写着字帖的帝王并未立即出声，而是专注的盯着自己手中的笔墨，任由沈之娴半福着身。

沈之娴也不在意，就这样平静的半福着身，低垂着眉眼。

离得近，桌案上已经写就的几张字帖落入了她的眼角余光里，那是大气磅礴的，恣意洒脱的，凌厉不凡的，带着上位者睥睨之势的字迹，与曾经他教她习的那些字，无论从落笔，还是走势，或是笔锋，都完完全全的不一致。

沈之娴抿了抿嘴角，压抑住心头漫起的苦涩，她早就知道，他从前的那些不过是刻意为之做出的表象罢了，到如今又有什么可计较介怀的呢。

他不但隐瞒了他会武，还隐瞒了他左右手都能习字，甚至，他左手的那一手字迹更像是他真性情的体现，充满了强硬与势在必得之态，而那手右手的字迹不过是他未上位前掩人耳目的做派罢了。

萧漓写成一张字帖，拿起自个儿欣赏了片刻，吹了吹墨迹，放到桌案一侧，才好整以暇的看向沈之娴，漫声道，“皇后来此有何事？”

沈之娴抬起头，看了他一瞬，面色沉静，无波无澜，一瞬后，突地跪倒，行了个大礼，直起身时，淡声道，“臣妾是来向皇上请罪的。”

“哦？”萧漓的目光隔着桌案，落在跪在地上之人的身上，嘴角牵起一抹讽刺的弧度，“皇后不是掷地有声，言之凿凿的说自己无罪的么？不是声声喊冤，说朕冤枉了你，你百口莫辩的么？怎么，才不过五日，就来请罪了？朕很好奇，是苏子成教皇后如是说的么？这苏子成一回宫，果然是不同了啊？”

沈之娴听着他的冷言讽刺，眼中铺陈着复杂之色，待他话落，低叹一声，跪伏之姿头点地，低声道，“臣妾前来请罪，是臣妾残害了梅妃，谋害了皇嗣，都是臣妾做的，臣妾有罪，求皇上责罚，不要牵连旁人。”

侍候在萧漓近旁的安公公抬眼去看皇上的神色，悄悄往旁边挪了挪身，他何德何能，总不好叫皇后娘娘跪了他吧。

闷闷的声音从底下传来，她视死如归的平静模样落入萧漓的眼中，不知为何，让他的心底又蔓延起了那股莫名的烦躁。

他攥紧双手，漫步往下，走至沈之娴身前，蹲下身，拉起她宫装的前襟，迫使她抬起头，声音泛冷，目光锋利，盯视着她，“苏子成还教了你说什么？你不如一并说出来？”

沈之娴被他拽着前襟有些难受，脸色苍白的极力喘了几口气，声音透着虚弱，“与苏太医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臣妾自己的罪孽不累及旁人，求皇上责罚。”

萧漓近距离的盯着她袒护苏子成的样子，眼眸幽深一片，良久，似是听到了什么有趣之言似的，他倏地笑开，笑得凉薄无情，“责罚？如何责罚？皇后又预备以死谢罪么？”

沈之娴垂下眼睑，双手拽住自己的衣摆，轻声道，“臣妾愿以死谢罪，以消皇上心头之恨。”

她说的以死谢罪，像是立即就能去赴死一般，萧漓的目光中一片深邃暗沉，半晌，他放开她的衣襟，站起身，背转过身，不再看她一眼，肃然下旨，“皇后沈氏，臆症发作，胡言乱语，遣回福熙宫，闭门静养，无事不得出，来人，带下去。”

徐涛带着禁卫军侍卫入内，见到跪在殿内的沈之娴，又朝背着身的那道坚毅身影瞄了眼，微微叹了口气，给侍卫打了个眼色，走至沈之娴身边，低声道，“皇后娘娘，得罪了。”

说着，侍卫左右各一人，上前去拉沈之娴。

沈之娴见状，挣扎起身，却无论如何都挣不脱侍卫的钳制，神色慌乱的哑声喊，“皇上，臣妾所言句句属实，求皇上责罚……”

话音未落，人已被拉出了福泰宫，萧漓未再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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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几日，沈之娴被萧漓禁足在了福熙宫中，无论她如何求见皇上，萧漓都没有再允她踏出过福熙宫一步，也未再来过一次。

第六日晌午时分，苏子成在宫外求见，沈之娴有些意外，宣了人进来后问，“不是昨日才请过平安脉么，怎的今日又来了？是我还需喝别的药么？”

苏子成看着她，眼中尽是复杂之色，脸色极其难看，好似有许多话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沈之娴察觉到了，笑着问他，“怎么了？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是不能直言的么？”

“娴儿……”苏子成张了张口，只唤出一声名字。

其实自她进宫以来，苏子成一直谨守着礼仪规矩唤她为“娘娘”，再未唤过她一声从前在相府时的“娴儿”，现下苏子成突然这样唤她，让她有些意外。

而更让她意外的是苏子成欲言又止的神色，让她也不由得跟着紧张不安了起来，更甚至，心下有些惴惴的，仿佛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一般。

“子成，到底何事？”沈之娴皱着眉催促了声。

苏子成看着面前的女子，思量再三，缓缓道，“娴儿，刚刚府里传来消息，相爷他，他……”

“爹爹？爹爹如何了？”沈之娴的心跟被勒住了似的，突然狂跳了起来，她无意识的抓着苏子成的衣袖，用力的拽住。

苏子成叹息一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双眼染上了血红，“这几日相爷未上朝，说是身子不适，我本想着今日休假回相府看望一番的，谁知，刚刚府里传来消息，今日巳时末，相爷在府中暴毙身亡……”

沈之娴拽住苏子成衣袖的手募地一松，瞠大了眼看向苏子成，好似突然间听不懂他那张翕合着的唇吐出的话语是何意思般，耳朵也好似被堵住了，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拒绝听，脚下的步伐下意识的往后退，仿佛往后退，就能退到安全的地带，就能拒绝接收这个残忍的消息。

不会的，不会这样的，爹爹，爹爹怎么会出事，怎么能出事？她已经承认下一切罪过了呀，她已经言明愿一死以消他心中怨恨了呀，他为何还不肯放过爹爹？

苏子成看沈之娴的状态不对，上前一步搀扶住她，“娴儿，你怎么了？”

沈之娴闭上眼摇了摇头，再睁开时，眼眶通红一片，眼里有聚积起的水润，却被她倔强的忍着，没有掉下来一颗，她看着面前的人，像是在看他，又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她红着眼睛，哑着声音喊，“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爹爹？”

苏子成目不转睛的看着她，她嗓音暗哑，神色仓惶迷茫，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在发出最后悲戚的低鸣，心下同样一片凄惶，可逝者已矣，他如今更担心她的身子。

“娴儿，相爷已经走了，他一直以来最大的心愿是希望你能安好，你不要太过伤心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不负他的遗愿啊。”苏子成的声音透着哽咽。

沈之娴置若罔闻，望着殿门口，眼神渐渐坚定，“我要回府。”

“娴儿……”她可是被皇上下令禁足在福熙宫中的，又如何能出去？

“我说我要出宫回府。”沈之娴挣开苏子成搀扶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苏子成攥了攥手心，下定决心般道，“好，我带你回府，我们回去。”

不管如何，带她回去，见相爷最后一面，如若有任何的责罚，他愿一力承担。

两人强忍着情绪，红着眼睛，不管不顾的往外走，吓坏了守在门口的玉儿与小宫女小太监们。

有小太监忙跟上沈之娴的步伐，为难着道，“娘娘，娘娘，您不能出宫啊，皇上有旨，让您待在宫里的啊。”

沈之娴一个眼神都不分给他，就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固执的往外走，小太监想近前阻拦，被苏子成与玉儿挡开了，守宫门的侍卫们看着皇后娘娘这番狼狈却生人勿进的执拗模样，对视几眼，到底也不敢相拦，眼睁睁的看着人径直出宫去了。

就这样，苏子成带着沈之娴与玉儿，一路畅通的从玄午门出，直奔上京城中的高门大院，如今一片白色素缟的高门大院，沈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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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下朝后的萧漓去了趟永清宫，看望依旧沉浸在痛失爱子悲痛欲绝情绪中的梅妃。

刚坐下不久，有侍卫回禀，沈右相府上来报，右相沈翰声突发重疾，药石无灵，于半个时辰前在府中与世长辞。

梅妃听闻后，哭声顿了顿，声音也小了下去，悄悄拿眼去瞄坐在桌案边的萧漓。

萧漓面色如常，饮完手中的茶水后，淡声道，“朕知道了，下去罢。”

侍卫拱手而出，永清宫正殿内安静下来，只余梅妃间或发出的抽噎声，而萧漓只面色平静的坐在桌案旁，不知在想些什么，又好似在出神般，并不搭理她。

过了两刻，梅妃也哭不下去了，她眼珠转悠一圈，试探着问，“皇上，沈右相位高权重，如今他突然暴毙，皇上不询问一番缘由么？”

萧漓侧眸，扫了一眼终于肯停下不哭的梅妃，挑了挑眉，状似无意的道，“爱妃仁慈，倒是关心沈相。”

梅妃一噎，咬了咬唇道，“沈右相乃我大偃朝第一丞相，功在千秋，臣妾自然是关心的，在臣妾的心里，对不住臣妾的是皇后娘娘，并非沈右相。”

萧漓“唔”了声，“爱妃倒是明事理。”

两人正说着话，安公公匆忙进来，竟不顾礼仪，直直朝萧漓行去，颤声道，“皇上，刚刚福熙宫小太监回禀，先前苏太医去福熙宫请平安脉，不知发生了何事，皇后娘娘执意要出宫，小太监们不敢强拦，只能规劝，可皇后娘娘任何话都不听，跟着苏太医从玄午门出宫去了。”

说着，安公公抬手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偷偷瞄向皇上，一脸的焦色与踌躇。

萧漓脸上阴云密布暗黑一片，他手里捏着一只茶盏，突地用力，只闻“啪”的一声，一只上好的汉白玉茶盏竟在他的手中碎裂开。

“哼，好一个苏太医，好一个皇后，”萧漓阴沉着脸站起身，大跨步往外走，声音透着寒意，吩咐，“出宫。”

安公公赶忙转身跟上。

候在永清宫外的徐涛见状不对劲儿，立即招来几个禁卫军侍卫，一同跟在萧漓身后。

梅妃也起身跟着，扬声唤道，“皇上，皇上息怒，臣妾陪您一道去劝皇后娘娘回宫吧？”

萧漓对她的出声根本不予置理，径直往外走，梅妃赶紧小跑着跟上，谁也没注意到，她嘴角悄悄爬上的一抹幸灾乐祸看好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