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逃

两人穿过林子，向远处走去，途中偶有大批“猴人”跑过，应是刚才那支大部队分散开了。

每当这时，两人就微微低头，作赶路状，而那些“猴人”们忙着搜寻，大多倒也没在意这两个“同族”。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就在两人将要走出这山地界的时候，迎面却走来了一支五人小队。

他们叫住两人，问道：

“你们这是怎么了？”

拳八自然还是听不懂，但按照红尘吩咐的，他不说话，只笑着点头。

“咦？”

对面觉得奇怪，正待细问，红尘却先开了口：

“搜索的时候，我从高处掉下来了。”

音节与对面一般拗口，却是她翻了半天“略懂”密藏，才终于找到的一门语言——越语。

各位看官，这越可并非我华夏之越，而是西南小国，李越王朝，唐时征服，后又反叛，与宋多有兵戈，算是个笑子。

反正红尘用出那语言时，内心止不住吐槽，对面原来真是些猴人。

拥有“略懂”密藏的她，口音纯正，又压低声音，与那对面人交流了几句，对方倒也未曾起疑，末了，只好奇问了一句：

“你这同伴，为什么感觉不太正常？”

对此，红尘轻轻一笑，她轻拍拳八肩膀，说道：

“他是个傻子。”

而拳八感受到红尘的暗号，虽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还是很配合的开口：

“阿巴阿巴。”

他的意思其实是装哑。

“原来是这样。”

对面人也笑了，随后，他也伸手拍了拍拳八粗壮的臂膀：

“还挺结实…可惜了。”

啧啧两声，一挥手：

“行了，走吧。”

脚步挪动，经过两人之时，他还特意笑着道：

“兄弟，回去多吃点鱼，补补脑子…哈哈哈”

“阿巴阿巴阿巴。”

拳八也冲他笑，满面的泥浆配上憨厚的笑容，彻底打消了对面戒心。

两人躲过查问，又走了几十步，见周围无人，拳八才好奇问道：

“东家。”

“你们刚刚叽里呱啦说了什么啊？”

“没什么。”

红尘趴在他背上，有些疲惫的瞟了他一眼，答道：

“他问我，你一袋米可以扛几楼。”

“我说你强壮的很，可以扛到二楼还能洗嘞。”

“哦…原来如此。”

拳八似懂非懂点头：

“难怪他后来笑得那么开心。”

“对了，东家”

他偶然看见，路旁树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散发莹莹绿光，好似玉蝉的小虫，甚是漂亮。

想到红尘博学多才连“猴语”都懂，遂又问道：

“那是什么虫子？”

“嗯？”

连番折腾，曲红尘只觉眼皮都有些沉重，但闻言还是强撑着睁了开来，浑不在意的看去。

可当她见到拳八所说的虫子时，却立马困意全消。

“快跑！”

她急忙喝道。

“啊？是！”

拳八一愣，但还是习惯性的服从，跑了起来。

“东家，怎么了？”

跑动当中，拳八疑惑道。

“那是蛊虫。”

红尘面色史无前例的凝重：

“寻人的。”

与此同时，前方树林也隐隐出现了大片火光。

“这边！”

拳八立马调转方向，躲了过去。但没跑多远，就又出现敌人拦路。

“走这边！”

两人走走停停，逐渐偏离了原来路线，反而回到了山中，遇到对方大部队的次数也越来越多，渐渐失去了躲闪空间。

“他们在包围。”

红尘咬牙切齿，看着在不远处飞舞的“寻人蝉”蛊，她恨不得一剑劈了对方，但很可惜，这蛊虽然看着飞行缓慢，也没什么攻击性，可一旦遭遇危险，逃命的本领却是不低，拳八即使放下她，也需要不少时间才能将其灭杀，只会徒增拖延。

“怎么办？！”

红尘脑筋急转，却再也想不出逃离之法。

本来他们可以乔装改扮，蒙混过去，但有这“寻人蝉”在，那是不必妄想了。

“拳八，你…”

她银牙一咬，打算让拳八先行逃离。

没法子，虽然她也怕死，也想活，但若拳八依旧背着自己，那结果必然是两人皆无活路，还不如让他自己冲一下，没准还能活一个。

当机立断，她正要开口，却听拳八一声低喝：

“东家！”

“嗯？”

她疑惑，随后便感觉身下一空，是被拳八放了下来。

接着，不等红尘反应，拳八就又将她打横抱起，发现了什么般，快速穿过一片灌木，直到塞入一处黑暗狭小的所在。

那是个树洞，隐藏在灌木丛中，勉强可容下一人的树洞。

“东家。”

拳八深深看了红尘一眼，从怀里掏出那方绢帕，递了过去：

“告诉她，不要等我了。”

而后掩上树丛，直到从外界看来，再无丝毫破绽，拳八才提起双锏，追逐着“寻人蝉”远去：

“废物们，来抓爷爷啊！爷爷这有好东西给你们吃！”

却是打算自己引开追兵。

“拳八…”

红尘轻轻张嘴，但终究没有喊出声来，生死间有大恐怖，没有希望时她还可以做到坦然面对，但如今拳八率先把生的机会让给了她，她就再也下不了决断了。

“如果没有自己拖累，拳八自己没准能更快逃掉呢。”

她叹了口气，如此想着，但也知道这仅仅是自我安慰罢了，毕竟，如拳八这般一路高调，是必然会被人围攻的了。

从商城里兑换出药粉，虽然被“寻人蛊”盯上后，这药便会失去效用，但现在蛊虫已经离开，倒是隐蔽巫蛊探查的好物。

她吃力的将药粉洒满树洞，才算稍稍松了口气…

天光渐亮，拳八在树林里迅速奔跑。没有了红尘的“拖累”，他的确更为灵活，至少凭借不错的身手，到现在都还没有被抓住。

但与此同时，他身后的人也如滚雪球般越聚越多，估计已超过五百之数。

“滚开！”

见前方又有来人，他当即调转了方向，暴喝一声，打死凑上来的落单猴人，继续逃跑。

拳八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几人，身上皮甲都已有数道裂口。

而那原本罩在外头的伪装服也已被他丢弃，毕竟他的目的早就不是隐藏。

他情况并不算好，此前背着红尘逃跑，现在又连番作战，早已气喘如牛，脚步虚浮。而仓促遇到的“猴人”，也不全是孬种，有好几个都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

“追上他！”

他身后的“猴人大军”里，那貌似头目的健壮男子举刀大喊，颇有些气急败坏。

可惜，即使他们人多势众，但密林中到底视线受挫，踪迹难寻。只要拳八体力还未枯竭，他们就会被一直甩在后头。

当然，按拳八现在的模样，被追上其实也用不了多久了。

“哗啦啦！”

就在拳八刚刚走上一条新路的时候，前方地面突的一阵涌动，土石崩裂，竟探出来一对巨螯。

“什么东西？！”

拳八一惊，想要避过，那巨螯却似长了眼般，也跟着撞了过来。

“铛！”

仓促之下，他只得双锏交错，挡在胸前，与那巨螯相击，发出金铁一般声音。

“这是什么怪物？！”

拳八暴退数步，惊骇道。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巨螯迅速上升，露出了它本来面目——是一条两丈多长的大蜈蚣！

那蜈蚣拦在路口，无论他往哪，都会以更快的速度挡在前方。

前路被阻，拳八想要转身，但身后大片火把已围成半圆笼罩上来。

“总算逮到你了！”

那人群中的健壮男子踏步向前，手中朴刀遥遥指向拳八：

“真能跑啊，今天非得要宰了你！”

可走到一半，他却停住脚步，姿态恭敬的立在了原地：

“神师。”

拳八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见他如此大的反应，还是下意识顺着对方目光回过头去。却见那大蜈蚣的旁边，已站了一名头顶绿帽的老者。

“宋国人。”

那老者还有几十步远，但他开口时，声音却仿佛在拳八面前响起：

“可是你杀了我徒儿？”

“你身上，有他血的味道…”

声音嘶哑，音节古怪，但终于是大宋官话。

“不错！”

拳八流利回答，对他来说，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既然已是必死的局面，若能将事情全扛在自己肩上，那也算值了。

“你那劳什子徒弟qj男人被我撞上了，就顺手宰了他个恶心玩意，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尽显肆无忌惮。

“哦？”

那老者面色一阵铁青，却又不吃这套：

“我的小宝贝儿们说的可不是这样…”

他撩开一直掩着的左袖，枯瘦的胳膊上，竟挂了三个小孩头颅，他们被几根像是肉丝的玩意连着老者手臂，面目狰狞，却不再狠戾，而是充满了痛苦与绝望。

“婴面蛊！”

拳八眼睛都要掉出来，他原以为那帮猴人没死干净，却不曾想是婴面蛊被老者抓住，得到的消息。

“呵呵呵…”

老者脑袋凑过去，又倾听了一会，笑道：

“还有一人…是也不是？”

“你放屁！”

拳八见他能从婴面蛊那里问到红尘，立时急了，右手长锏掷出，而后将左手兵刃换到右手，疾步冲向了老者，这是他曾用过的伎俩，效果不错。

“不自量力！”

眼见拳八冲来，老者却神色轻蔑，左臂一挥，两颗婴面蛊被他甩了出去，一颗击中长锏，将它挡了下来。另一颗则撞碎在拳八胸膛，化作怨力缠绕入体。

“呃！”

长锏落下，拳八痛苦的捂住胸口，倒地抽搐了起来。

他只觉彻骨阴寒自胸口涌入，转眼间遍布全身，无力、刺痛、僵直的感觉从四肢百骸疯狂奔向大脑。

这就是…东家这些天的感受吗…

拳八痛苦的想道，即使自己身陷绝境，他脑海里浮现的，依旧是那日红尘半靠在床上，对他挤出的一抹微笑。

在他看来，那微笑，只是为了让他安心。

“区区凡人，竟敢冒犯于我。”

老者不知道拳八内心的波涛起伏，他走上前来，一脚踢在拳八身上，将他踢翻了过去：

“我必定将你活活练成一具虫尸！”

恼怒之下，这话下意识就用越语说了出来，听得不远处的众人皆浑身一颤，他们知道，那是比酷刑还要可怕的东西。与炼制过程中的痛楚相比，死亡都是甜美的。

“死！！！”

拳八没有去听老者在讲什么，就在他身子被踢翻过来的同时，他动了。

他突然暴起，一拳轰向老者。

老者大惊失色，立马闪避，可拳八却又变招，一下子就打断了他整条左臂。

只可惜，那蜈蚣就在老者身边，因此就在拳八顺着力道上前，想要打爆老者脑袋的时候，一对巨螯猛地从他胸膛穿了出来。

“啊！！！”

一声惨叫，却不是拳八发出，而是老者。

他惊惧望着自己扭曲的左臂，巨大痛楚之下，那失去禁制的婴面蛊狞笑着，自行化作怨力，融入其中，几个呼吸就绵延到了他的胸口。

“不！”

他急忙在身上虚点，口中念念有词，又服下好几粒药丸，才算将怨力堪堪止住。

他半跪在地，充满恨意的目光刺向拳八，却发现对方早已死去多时，死因不是胸口的致命伤，而是因为强行催动气血，导致更快发作的怨力。

他失去神采的双眼望着老者，嘴角却咧开了一条弧度：

“东家，这一招，我学的不错吧。”

“若吾不亡，东家不伤，我没有食言。”

“只可惜，没能杀死这老怪物，东家你可千万要逃掉…”

“洒家终于，快意了一回…”

“只是抱歉，茗儿，别等我了…”

思绪混乱，意识上升。故老相传，人之已死，天魂归天，地魂归地，人魂则去他该去的地方，唯有七魄留守尸身。

“将他分尸！抓住另一个贱人！”

地面上，老者气急败坏的大吼。

与此同时，大宋境内，李家大宅。

“哎呀！”

一身材高挑，模样温婉的女子，原本正做着女红，却突的惊叫一声。

“小姐，怎么了？”

丫鬟急忙上前，看着她指尖缓缓晕开的殷红，急道：

“我去寻药！”

“不必了。”

女子摇头拒绝，随后呆呆看向窗外，那蒙蒙亮的天空。全然不顾血液流淌，将手中绣品染得鲜红。那是副小小的画：一名男子，一轮落日，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