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父亲的维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父亲的脸色渐渐缓和了，缓缓坐了下来，没有接我递过来的馒头，刻意拿起二姑家的酸礼馍，自我解嘲的笑笑：“对！我姐的馍，我吃，你家谁都包吃！”一句话，逗的我和玉立不约而同的笑了。

“咋？笑啥？”父亲白了我们一眼，笑容又恢复到了脸上：“这么白的麦面馍，这要放在年景火，抢都抢不来！现在白麦面馍就肉，啥翩嘛！”说着故意咂叭两下嘴：“了得很么！不吃都是我的！”

玉立看看我，我看看玉立，再看看父亲滑稽的样子，又是好一阵开心的大笑。

“咋？看我得是像新媳妇回门中的那个傻女婿？”父亲一本正经的回过头问。我和玉立笑的更欢了。

弟弟边擦眼泪，边笑着说：“爸，我家没人吃，你放心，都是你的！”

“你妈的屁！不好的都是你爸的，好的咋就没你爸的份咧！好孝顺的儿！”父亲嬉笑着骂。

“不是我给你的，是你自己要的！”玉立笑嘻嘻拿着包子边吃边说。

“就是的，是你自己说我姑家的馍都是你的，没有人说给你一个人吃瞎的！”我笑呵呵的接了一句。

“你妈的屁，你家这一个个咋连你妈一样，盯眼眼，盯的这么准的！光给你姑一天瞅事呢。”父亲一脸的笑意，没有往日那让人颤栗的戾气。

“爸，我觉得你偏心！你啥事都向着我姑，我姑做的再不对，你也不承认。我妈又没说假话，你为啥要连我妈致气呢？”我不解的问。

“你姑啥脾气，我还能知不道？我连你姑一垯长大，你姑从小就细发，会过日子。结婚遇到你姑夫，老好人一个，外务事上一点没有！全凭你姑一个妇女家，一个男人要顶不上力，你一个妇女家能有多大的本事？你姑三个娃，二儿一女的，日子难心！沃不从口上抠，从垯垯抠家！你妈说红芋的事，我理解，你姑把好的留下还想多卖两个钱呢，好的有好的价钱，瞎的有瞎的价钱！给咱送了，不是就卖不成钱咧？眼看着俩个你哥要订媳妇，钱都从垯垯来家？沃不细能行嘛！”

“爸，我觉得你说得不对！我姑家没钱？人住的是大房！前头又盖了三间厦子房！咱这么多的人住咧一个炕！二间厦子房。我姑家五个人，咱家四个人！你说谁家日子难？再说咧，没钱咧，蒸馍揉面该有劲吧！你看我姑的馍，面揉到咧么？一年蒸礼馍，我连我妈两个能累死，使劲的揉面，我妈光害怕面没揉到，馍不好吃。你说我姑这可是为啥嘛！还有就是有好吃的都不给人吃，人都看着咧，她还找理由，就是个不给吃，还包说，你没看见的东西，依我姑的脾气，早就藏好咧！”

“哎！没看得出，你这一天还连个老娘婆一样，说得头头是道的！你姑也就雾一点毛病，你咋连你妈一样些，还非得逼着我说出来不行！你姑要不是沃，还有你家娘儿们说得啥呢！”父亲不好意思的笑笑。

“爸，你承认咧？”难得听到父亲坦诚的实话，我忍不住想笑。

“你妈的屁，我承认啥呢？”父亲歪着头，装出生气的样子骂。

“我姑小气、心空！”我把母亲常说的话脱口而出。

“你姑咋么个小气、心空！一个蕞娃家一天不关心你沃书咋念呢，光一天看大人这这不对，那那不对的！操得是闲心！你姑就有一万个不对，也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指指点点的，吃你的饭去”父亲的脸“唰”的一下沉了下来，声音也变了，板着脸，一本正经的骂。

弟弟朝我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小声说：“活该！”玉立的行为让我憋屈极了，却只能忍着，低下头吃着自己手里的包子。

“你妈的屁，你咋总爱打你姐的下架鸡些！得是把你姐说嘎，你就心里平衡咧？有本事把你沃书也念好！把你沃人际关系搞好比啥都强！看人笑话不是本事，得到别人表扬才算真本事！一天一考试就是个中不溜豆，三天不打捶就陈咧！你还有啥资本笑话别人呢！……”玉立的头低了下来，他用筷子不停的在碗里戳着，一口饭也进不了口。

父亲吃着馒头就着肉，眼睛却一直偷偷观察着玉立，他把菜碗放在了玉立跟前，“家家家，给你吃菜，再包到哇戳饭咧！你爸不说你，谁说你家！你爸把你说嘎，你就难为情咧？你咋不说你今个连这个打一架，明个连那个打一架！旁人跟前就不难为情？你说别人欺负你呢，别人就都没事天天光欺负你一个人呢？人咋不欺负别人去？这话给谁说谁能信下去？人常说‘三个成虎呢！’就算是你是个好人，就你这么个连人打捶法，会有谁说你好呢？总没说你爸把你说嘎，咱改咧也就行咧，还不吃饭咧！不吃你包吃么，看不吃饭谁肚子饿着呢！”

玉立接过了父亲的菜碗，给自己的饭碗里夹了些菜，不吭声的吃了起来。父亲见状，继续说：“这就对咧，人常说‘君打臣不羞，父打子不羞！’何况咱这是关着门说话呢！你还把你脸大的，不吃饭咧！不吃饭，自己挨饿呢，傻子才那么做呢。”

弟弟依然低头吃着自己的饭，破天荒头一次没有离开的意思，父亲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人要脸也要看在啥事上呢！在自己屋人跟前，错咧就错咧，改了就行咧，屋里人把你的缺点指出来，你也改咧，在外人跟前就不出丑咧，这才是真正的要脸呢。有错误，在自己屋捂着，盖着不让人说，不让人说，你出门就不丢人咧？把人丢到自己人跟前怕总比丢到外人跟强吧!你比如说，人说你学习不好，你明个儿争个气，考它个一百分，拿来回给所有的人看看，看谁还再说你学习不行！沃事实胜于雄辩，他谁就想说你，怕也没有机会吧！学习好咧，老师爱，父母更爱!同学跟前也能受拥护，看谁还打你家！就是偶尔连人打捶咧，老师也向着你！就是人说猪的话：‘一肥遮百丑’呢，nia沃文明话咋说得，奥，对咧，‘一白遮千丑’！你学习好咧，在别人的眼中毛病也就少咧，就是有一点毛病，别人也能谅解！看你姐，一天咋连人不打捶呢，沃心思都到念书上呢！……”父亲啰啰嗦嗦的说着，情绪激昂，口水四溅，玉立却把空碗端走了。

“看！可嫌我说他呢！又把碗端走咧！”父亲瞪着玉立远去的背景，恨恨的说：“这娃么，看将来就能成个事嘛！”

“爸，娃给他舀饭去咧！”我提醒父亲。

“舀饭去咧？舀完就不来咧！我这么大的人咧，吃的盐都你吃的饭还多，我还能知不道我家娃沃心性！不信你看着，看玉立舀完饭来不来，沃宁愿吃甜饭都不到咱这儿来！”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了，玉立果然没有来房间。

父亲苦笑着说：“看，我说的没错吧！不来咧，到这儿来嫌人说他呢！慧娟，你出去看嘎，看沃货到垯垯呢，大过年的，天这么冷的，nia咋一天把自己弄的连个饥贼一样，叫人看着可怜吧即的，人nia一家子都在热炕上吃饭呢，他一个人总端个碗蹴到沃瞥式洼子，给人感觉就是像谁在虐待娃呢！谁知道他是自己把自己从沃皇帝的宝座上给拉下来的！放的皇帝不做，非要当个饥贼！”父亲的手恨恨的砸在了炕边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玉立，咱爸叫你到炕上吃饭来，来，菜都到咱爸这儿呢！”一出房门，我一眼看到玉立蹲在后院槡树下，就着寒风，吃着饭。对我的叫声充耳不闻。

我不得不走到玉立跟前，伸出手：“这垯这么冷的，到这吃啥呢嘛！姐说走，给回走，咱到房子吃饭去！”

“滚！谁叫你叫我的！显花你的啥呢！”玉立突然抬起头，恶恨恨的低声骂了一句。

始料不及的辱骂，我整个人懵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姐，我饭吃完了，我到大队耍去咧！”突然，玉立收起一脸的恶像，大声喜庆的冲着前院大喊。端碗经过我的身边，使劲一脚踢向我的小腿，装模做样身子向前一倾，大声喊：“哎！咋咋！把你腿伸么长弄啥家，看把人差点给绊倒咧！”

站在原地，看着玉立小丑一样的表演，我心明似镜，情感上无法接受：“你！你！你！……”

玉立向外跑着，一回头发出一阵阵得意的奸笑声：“哈哈，哈哈哈哈，……”

站在后院，心里凉极了，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那个可恶、可恨的弟弟！为什么弟弟会变成那个样子？那虚伪的奸笑声，我仿佛又看到了学校教室里张伟国的那张嘴脸！浑身颤栗，郁闷不已！给父亲说？他会信吗？！

忍着伤痛，慢吞吞回到房间，默然端起自己的饭碗，静静的坐在小板凳上，我闷闷的吃着。

“玉立到大队耍去咧？”父亲喝着粥，扭过头问。

“嗯！”我淡淡的应了一声。

“咋？可连玉立骂仗咧？”父亲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我。

“爸，你以后不要叫我再去叫玉立咧！”父亲如炬的目光我无法拒绝，横下心说出心里多少次都想说的话。

“咋咧？”父亲转过身，审视着心虚不已的我：“咋咧？你叫玉立可发生啥事咧？”

“你不知道吗？你玉立平常是个啥样子，还要问我吗？”看着父亲明知故问的样子，我心酸，委屈极了。

“玉立平常的样子，我当然知道，但是今晚上的样子你不说我咋知道呢？”父亲一脸的重视与平静，突然间，我的心底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爸，你不是嫌玉立冷，叫我把nia叫回来吃饭嘛！……”我刚张口，父亲点头父亲点头“嗯”了一声，说“这个我知道，你不是站在门口叫玉立了，我听见了！当时玉立人在垯垯呢？”

“玉立人在后院槡树下蹴着吃饭呢！我先在房门口叫nia，nia不念喘，我就又跑到nia跟前，给nia说：‘这垯这么冷的，到这吃啥呢嘛！姐说走，给回走，咱到房子吃饭去！’……”

“这个我也听见咧，我还听见玉立说他吃完咧，要到大队耍去。这个都没啥问题么！”父亲打断我的话，一脸的认真。

“没啥问题？没问题的才叫你听呢！有问题的就不叫你听咧！”我不明白父亲那聪明的人，为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总是装糊涂，玉立他的孩子，难道我就不是？低头的我满脸的泪水。

“玉立有啥小动作咧？你掌说！”父亲一句话，我心里突然间激动了不少！

“爸，你像能知道玉立的性格么！”我脱口而出。

“我家娃，我当然知道他的性格，谁家他爸再知不道他家垯个娃的性格，那不成笑话咧！”父亲严肃中带着笑意。

“你要能知道，我就给你说了，省得你再骂我！玉立明着大声说话给你听，其实背地里我刚一叫，nia就骂我‘滚！谁叫你叫我的！显花你的啥呢！’，骂完我，故意使劲踢了我一脚，又假装是我绊着他似的！还虚伪的呐喊一声给你听！”

时间像静止了一样，父亲一声不吭。我知道自己错了，不该心热，说出矛盾的根源。心里不仅骂：“贺慧娟，你记吃不记打！这样的事情发生过多少次，是你妈主持过公道，还是你爸主持过公道？哪里一次不是以你挨骂，挨打结束？你是个不值钱的烂女子，还总枉想和玉立讲公平？！”

“完咧？”终于，父亲抬起了头，淡淡的问。

“完咧！”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我当是多大个事呢！看你沃样子些，么点事么，值得你沃样子嘛！”父亲不以为然，一本正经的说。

那熟悉的面容，常见的样子，倒背如流的数落，棒头一喝，我知道自己做为老大，格局小，没待量。只是玉立昔日的音容像貌和那得意的奸笑声，让我阵阵的难受。内心深处不仅无声的问：“爸，为什么玉立欺负我成了习惯，你和我妈总是要求我忍让？玉立到学校打架有人让他吗？他为什么总在学校打架？你想过吗？为什么总要我忍？难道当老大就这么难吗？你为什么就不能说句公道话呢？……”

“玉立沃样子，他以为我不知道，表面上装的正正常常的，其实私底下打你一下、瞪你一眼、给你吐口唾沫，顿你一呵，他以为我没看见，自己做的天衣无缝！看沃纸里就能包住火，雪里就能埋住人嘛！你经常是沃样子，一次我发现不了，二次发现不了，对！就算我三次都发现不了，四次、五次我都发现不了？你不要当爸沃眼睛瞎着呢，有时候爸只是装着没看见，不愿意说沃！……”

“爸这明显是纵容玉立欺负我！你为什么不管呢？难道他欺负我就是应该的吗？”听到父亲的话，我心里吼。

“你呢，让着沃，爸能知道！沃蕞！你大，就应该让着沃！……”

“爸，我为什么总要让着他呢！他是故意欺负人！要是经常有人这样欺负你，你能让下去吗？”忍无可忍的我抬起头，不管不顾的问。

父亲愣了，定定的瞪着我，突然怒目相瞪，拳头紧握，声音提高了八度吼：“你不让？不让，你掌连沃打捶去！有本事你掌打锤去！”手使劲向门外一指，像疯狂的日本武士一样，振振有词。

陡然间，大脑一片空白，我觉得自己又像一具空壳，六魂不在，呆坐着，低着头。

“一天死牛憋犟的，人把你劝咧半天咧，你一句也听不进去！么大的女子咧真个不懂王话啊？沃是个混蛋，你也想当个混蛋？认死理，世上垯垯有拿等子称的沃事呢！就是我说的沃话，你不服气，不想让，不让，你掌打锤去！给我说啥呢？……”父亲吼的唾沫星四溅，端碗拿筷的双手在空中有力的比画着，稀饭撒在了被子上，他浑然不觉。

我坐在炕下面的凳子上，低着头，筷子在碗里戳着，一声不吭。父亲开骂了，我的恐惧反而小了，思维也开慢慢恢复，一种“秀才遇上兵，有礼讲不清”憋屈压在心口。

“么大的女子咧，一天不嫌人笑欢，光知道一天连娃针尖似剜的！总没说把沃肚量学大点，文明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用咱的土话说，人活在世上谁不喝几桶恶水能行？！就么点委屈就受不了咧？像这，长大能弄啥！就算你本事大，明个考上学，到单位上班咧，就你这个性格，领导不敢说，人一说，你一句话就把人给顶死咧，人面前低不下头，受不了屈，谁要你弄啥家？”

看着父亲口水四溅的样子，我忍不住向外看看，房门外一片漆黑，不知道星星躲到了哪里，心里不仅问：“贺慧娟，你能考上大学吗？公司领导有这么不讲理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