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二姑家的酸馒头

“我就是贱！想有个亲妈咧！人把我骂咧，我当时着气，隔一段时间也就忘咧。上坡我妈死的早，现在就这个亲妈还活着，你说我现在不看，将来等死了，还哭个啥呢嘛！就说来咸阳，我尽了自己的十二分力，还换不来我妈一个笑脸，一句体已的话！你说我能不难过、着气吗？”母亲的眼泪在眼圈里直打转转：“咱堡子刘三家媳妇，你知道，人她妈是个啥她妈？当年情况不好，把刘三家媳妇送人咧，等情况好了，她妈一直就在找寻她女呢！她女还不认她妈，老婆整的翻穿袜子倒穿鞋的！给刘三一万元，叫买车，这事你能知道么！你说人连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的呢！刘三不是nia老婆，他凭啥买车呢嘛……”

“哎，再包怨天忧人咧，沃都是命！……”父亲微笑着打断母亲的话。

“我不是怨，我是说同样都是她妈，人nia她妈还能知道她娃在外面受罪咧，想着弥补呢！咱这她妈不但没想着弥补，就是娃有心把她看嘎，她还嫌礼当轻咧重咧的，回回去了，不给个好脸色！垯垯有一点妈的感觉呢！你说人连人的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没办法！十个指头伸出来长短都不一样，你就遇呵沃咧，谁有啥办法呢！包说咧，掌赶紧回，回去了，还有咱的一摊子事呢！”父亲一副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样子。

回到家已下午三四点钟，抬水，做饭，饮炕，喂猪……，一整套的活又来了。父亲简单的吃了两口包子去了村委会的院子，那里敲罗打鼓的，热闹非凡。我和母亲在厨房里做饭、烧锅。

“三嫂，这是咱姐来给你家拿的礼当，你家初四那一天弄啥去咧，咋没见一个人呢？”四叔不知道啥时候站在了厨房门口，手里提着馒头袋子，一脸的不解：“咱姐连娃们来咧，嫌背馍重，就一家拿咧八个馍，也不让咱回馍，说是省得她家再背回去！”

“奥！老四，我家去了她喂家！”母亲赶忙接住四叔手中的馒头，热情的说。

“你家去了她喂家？那咱大哥家过事，你家没人去？”四叔一脸的疑惑：“人不是给你家下贴咧么，你咋能不去呢？我就说，初四雾一天，我咋没看见我三哥人呢！”

“这里面有一点事呢！”母亲不好意思的笑了：“立明下贴来咧，我想叫大嫂进来，和nia说俩句话，咱也不是不想接娃的贴，我是怕我把贴接了，nai大嫂再不来咧！所以当时就没接立明的贴，我给立明说的清，叫大嫂进来，就俩句话的事么。我给nia立明第二天没停就把情买咧。我连你哥一直等大嫂进来，就是初三我家去上坡她喂家，你三哥到屋等咧满满一天，都没见大嫂的影影么。你说掌咋去家？”母亲追出厨房给四叔说。

“啥话些？还把事弄成沃样子咧！过事呢么，不嫌人笑话！”四叔一脸的鄙视。

“呵呵！”母亲不好意的笑了笑：“说起来也是个淡不起牙的事，她四娘能知道，你知不道？”

“我咋知道嘛！她四娘知道个啥！你家沃都是能行人么。”四叔一脸的意犹未尽。

“看你说的！”母亲“咕咕”的笑了：“那一次我连她四娘一垯不是看东侠去咧么，她四娘回来没给你说？”

“没！你掌说！”四叔转过头看着母亲。

“看东侠去咧，咱的人坐了一炕，东侠家女婿进门谁都不问，连他丈母娘都没问，白撘话！把咱人都给顺（羞）得么，她姑、她四娘、都把头低着。Nia她大妈连个没事人一样，也不说她沃值钱女婿！还问饥问渴的，女婿呢，晃荡晃荡，白撘话两句就出了房门.”母亲绘声绘色地模仿着当时的情景。

“真个？还不是说沃女婿是当过兵的人，外头闯荡过几年么，咋还么没礼性的？”四叔一脸的惊讶。

“你知不道？她四娘给你没说？”母亲吃惊的问。

“好像说咧，时间长咧，我也记不住咧，么个闲事么。大嫂也真是的，平时脸么大的人，到了真正要脸的时候咋可不念喘咧？”

“看看看看！老四，你也这么说，我当时实在是看不下去咧，等女婿出门了，都剩下咱自己的人咧，我才打咧大嫂一个杂，我说‘大嫂，大嫂，就说是nia女婿不问其它人咧么，咋都不问他丈母娘咧！’就这一句话，就把nia大嫂给得罪咧！从出了她女家的门头，就不理我和娃，连带着都不招识你三哥咧，教得她那几个娃碰上你哥都不问！”

四叔听得哈哈大笑，张口便说：“哪谁怪你嘴长呢！”

“你说怪我嘴长还是她女婿没礼数些！年前，你三哥不是做冻肉咧么，给你家都送咧！就是她大妈家，也叫娃给送咧，你看大嫂就毒的，为了雾一句话，就是不来给下贴么。我就想说，大嫂进来，我姊妹两个把这话说嘎，心里就都没有疙瘩咧，以后见了面就不那么别别扭扭！可谁成想，大嫂就是个这！老四，你掌给评评理，看是我的错还是她大嫂的错！”

四叔呵呵的笑着，转身向自己房檐下走去。母亲着急了，紧追着大声喊：“老四，叫你给评理呢，你咋不念喘呢？”

“叫我说啥呢嘛！你家沃都是能行人呢么，看我能说个啥！人说沃清官难断家务事，你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看我一个外人能说个啥！”四叔一脸的不屑。

“看看看看！你叫评理呢，你就给后缩呢，我看那个时候，立明给你送贴来，你不是也不高兴么？也嫌大嫂没给你送贴来，把你没看称起么！咋？到咧我的事上，你就知不道咧？我看你纯粹就是个滑头！老油子！”母亲嬉笑着骂。

“我咋么个滑头咧！立明来送贴，我再不高兴也把贴给接咧！谁叫你不接贴呢？这会叫我给你评啥理呢！我能知道你家谁对谁错！”四叔板起了脸，咄咄逼人的样子

“那照你这么说，这事还是我错咧？就为了雾一句话，大嫂不瞅睬你三哥，给她娃都教的都不理识他爸爸，这都对着呢？要把这事放到你老四身上，看你行不行？你得是一天站着说话腰不疼？”母亲不高兴了，一本正经追着四叔说。

“我可没说大嫂对奥！你家本事大，你家都爱咋弄咋弄去！我管不了你家沃事！你也包给我说！我也不想听你沃闲事！一天不嫌人笑话！”四叔一闪身，进了自己的房门。

“去！到大队叫你爸回来吃饭去！”母亲悻悻的回到厨房，冲我吼着，顺手翻动了一下二姑的礼馍：“猪手蒸的这馍，看这就能吃嘛！”说着，掰下了一小块，闻了闻，又尝了尝：“酸包老臭的！慧娟，家给你尝嘎！看你姑蒸的这啥馍！”

我放下了风箱，站了起来，接过母亲递过的馒头，一股老酸臭的味道迎面而来，馒头黑、涩，比母亲蒸的馒头差远了。

“就是酸着呢！还有一股老面味！难吃很！”

“你姑蒸馍不使劲揉面，怕出力！你看这馍麻的，垯有一点礼馍的样子呢！心空的，给娘家蒸馍都是这个样子！等你爸回来，叫你爸也把他沃能行姐的馍也尝嘎！猪手做的这活。看他这回可说啥家！”

“你叫我爸吃？我爸才不会说我姑的馍不好吃呢！就算再难吃，我爸也会说好着呢！除非我爸不知道这是我姑蒸的馍，他才说实话！”

“一时你爸回来，你包说这是你姑拿来的馍，叫你爸自己吃！”母亲看看我，狡狤说。

“我爸一吃能把馍盘子给摔了！”想到父亲平时吃饭挑剔的样子，再看看手里那酸气冲天黑馒头，我忍不住想笑。

“摔了才好呢！这是他姐蒸的馍,叫他平时总护短呢!咱屋要是把啥没弄好咧，你看你爸沃样子，摔碟子拌碗家，就他本事大，你姑可是堡子出名的能行女子，能行女子就做的这活！叫你爸把这酸包老臭的馍也吃嘎，他也就知道了傍人家的吃食是个啥样子咧，再一天包到屋里驴屁眼甩尾巴的给人一天没事寻事呢！”

“我爸就是吃饭挑剔，我爸啥时候没事寻事呢！每次只要我爸再说啥，就是你把事没弄好！”

“滚！你就是你爸的狗腿子！你爸放个屁你都说是香的！去，到大队寻你爸去，顺便把娃也叫嘎，叫娃回来吃饭咧！”母亲抬起手，一个扇耳光的动作吓的我赶紧向外跑。

父亲和弟弟都回家了，爷俩坐上了炕，我从厨房端完饭菜，母亲端着各样的包子馒头，二姑家的大礼馍特意切成了四瓣，放在篮子最显眼的位置，她满脸笑容，老远便喊：“掌柜的，来吃馍，吃馍！”顺手拿起发酸的礼馍递到父亲手里：“掌柜的，吃馍就肉！来吃馍就肉！”看到母亲的样子，我定定的看着父亲，与回头的母亲会意一笑，母亲挥挥手，不断挤眼警示我不要出声。

父亲看看母亲，再看看我，回头反复的看着手中的馒头和盘子中的馒头和包子，突然放下馒头，伸手去拿包子。

母亲速度更快，她递上筷子，阻止父亲伸出的手，嬉笑着，焦急的问：“掌柜的，今个是咋咧？不吃馍就肉咧？快快快，快吃肉，快吃肉！”

父亲看了母亲一眼，笑着，不解的问：“咋？今个可这么热情的？非要我吃肉不可？”说着便把馒头放进了嘴里。

我和母亲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玉立莫名其妙的看着，不住的问：“咋了？咋了？”

“今个啥事嘛？这么高兴的，看你娘母俩个”父亲嬉笑着，若无其事的吃起了馒头和肉。我和母亲面面相觑，心有灵犀的想着：今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还是母亲给父亲递错了馒头？

“掌柜的，你尝馍好着么？”母亲沉不住气了，一脸不解的问。

“好着呢！咋咧？都吃饭么，看我弄啥家？”父亲神镇定自若的问。

“好着呢？”母亲一脸的疑惑：“不可能！”我和母亲异口同声。

“咋不可能呢？家家家，给娘俩尝嘎，馍好好的，看你俩个沃样子些！”父亲一本正经，顺手把馒头掰成两辦递给了我和母亲，自己却拿起了包子。

我和母亲接过了馒头，向嘴里一送，一股浓郁的老酸味扑鼻而来，母亲呲牙咧嘴，我酸涩难忍，不约而同疾吐出口。

父亲哈哈大笑：“看我还把你俩个狐狸抓不住咧！”

玉立看着我和母亲，好奇的从我的手里拽了一小块馒头塞进嘴里，又是一个呲牙咧嘴的吐：“这是谁家的馍，这么难吃，肯定是我姑家的馍，嗅死咧，喂狗，狗都不吃！”

“你妈的屁去！白生生的馍拿去喂狗去？你姑苦心扒力给你蒸的馍，你拿去喂狗去？你真个是省长他儿一个！”父亲笑的上气不接下气，还一边骂着玉立。

“你咋知道是他姑家的馍？看我儿都知道他姑家的馍喂狗，狗都不吃！”母亲笑的眼泪都出了，还在努力的问父亲。

“你把谁都当傻子呢？这都看不出来？人常说无事不献殷勤，么看你今晚上给我递馍的沃殷勤劲！再说咧，咱的馍我能认不得吗？这馍从眼观上就比咱馍黑，外形粗糙，拿到手里老远就能闻到老面味。不用吃就知道不是咱的馍。初四她姑肯定到她大伯家去了，顺便也就给咱这些人把年拜咧，不用问就是她姑的馍么，你娘俩那么想让我吃到嘴里，无非是想看我摔馍的样子，然后再给我说那是她姑家的馍，想看我的笑话！没成想，这回偷鸡不着蚀把米，狐狸尾巴露的早了，反叫我把你俩给装进去咧！”父亲一脸的嘲笑：“想看我的笑话！你娘俩还差得远很呢！想耍笑别人，没成想让人把自己给耍笑吧？咋样？馍的味道不错吧！”父亲哈哈大笑。

母亲听着听着，瞪着瞪着，笑容也越来越僵了：“你本事大！你本事大！会耍笑婆娘娃咧！你不是说馍好着呢，咋不吃呢！可寻着我蒸的包子弄啥家！吃吃吃，你姐给你提的礼馍，你掌放开肚子吃！”母亲使劲给父亲手里塞馒头，父亲左躲右闪的，直径去抓筛子里的包子。

“嗯！你这人咋是个这些！人正吃包子呢！人正吃包子呢！”父亲嬉笑着少有的好脾气。

“吃吃吃，你亲姐给你提的，你赶紧吃，吃完了，明个去她姑家继续吃！……”母亲不依不饶向父亲手里硬塞馒头。

父亲的笑容也越来越少，越来越僵，直至大吼：“你这人才怪咧！就你手艺好！把你“洋碱馍”的日子可忘咧，她姑的馍能有多差，就是面没发好，面没揉到，么点事么，值得你这么兴师动众，大费周折的！我把她姑说嘎你就高在咧？没见过你这么个人！”

“咋么个把她姑说嘎我就高在咧？你说她姑回回拿来的馍就是这个酸包老臭的，能吃吗？扔了可惜，不扔，又没人吃！白麦面做的，你说可惜不可惜？！好东西人为的给弄坏了，你说人着气不着气？咱屋要是稍微有个啥东西瞎了，你就摔碟子绊碗的，眼睛瞪得连牛铃似的的，把人牙长恨短的，这事到咧你姐跟前，你就装聋卖哑的，啥都看不着咧！这馍难道不是咱的馍换回来的？就说白生生的面么，咱姐也是能行女子呢么，咋就能做这活！就说失厘半差的一次半次的还说的过去，年年料料都这样子，怕就说不过去咧！把这馍就敢给人面前拿么，也不嫌人笑欢！你就不敢给咱姐说嘎，把沃馍蒸好嘎？！”

“我可不敢么，沃我姐就么大的本事咧！蒸不好！nia其它三家都没说啥，就把你一天扑的连魏源一样！”父亲蛮横的拉着脸，一种无理搅三分的样子。

“你知道其它三家都没说啥！是你问咧，还是你亲眼看到咧！这馍，就是我娃说的话，喂狗，狗都不吃！除了她四娘，看她大妈连她二妈一天咋处理她姑的礼馍的？！”

“咋处理的？”父亲的脸色铁青。

“倒着喂猪咧！就是nia她大妈的话：‘她姑的沃馍，喂猪，猪都不好好吃！’要不，老二家咋不愿意连她姑走！”母亲一本正经。

“你家本事都大！我姐没本事，蒸不了馍！你看沃馍能吃了吃!不能吃了，就包吃咧！沃亲戚能走了，走！不能走了，也包走咧！”他疾言厉色的吼。

“你一天光能护你姐！你认沃是你姐，你姐拿你当兄弟看咧？有事就寻他三兄弟来咧，哭哭啼啼的，这事不行咧，哪事不行咧，你垯一次不是紧着给跑的。她咋不寻其它三个她舅去！一天来了，总看咱屋有个板凳，有个猪栅栏咧，啥都要给她家要去！咋没说把她家的沃啥给你家娃拿一个渣渣花花呢？舍不得么！她家沙土地种的红芋，一年来的时候，拿上么几屁个，一家分不上二三个，还都是歪瓜咧枣的！一说重的很，拿不上！你听谁说给娘家拿东西嫌重的很！红芋该是自家地里种的么，有的是，值个啥钱嘛，咋就舍不得呢？外甥来咧，他舅就给发压岁钱呢，娃到姑家去，一顿饱饭都没吃过，还包说给压岁钱咧！你姐至于么穷的嘛！我看沃就纯粹的装穷呢，舍不得给娃们吃！油饼摆到眼面前都舍不得给娃吃，沃就是个她姑呢？她姑也当得屎出来咧！当年咱结婚，你姐给你一个棉袄，走的时候都要从身上扒下来，老四结婚你姐也给缝了一个新棉袄，人咋没说走的时候也从身上扒下来！一天把自己认的真很！光会打婆娘骂娃的，有本事到你姐跟前把这话也说嘎去！沃该是你亲姐呢，你姊妹俩个有啥不敢说的！”

“我说过咧，沃亲戚能走了，走！不能走了，也包走咧！”父亲半蹲在炕上，更着脖子，瞪着眼，甩开膀子，攥着拳头。

“妈，你少说两句些！我姑不好，关我爸的啥事呢！你骂我爸，我姑又听不到，咱屋一天还不安宁，你图啥呢嘛！”紧张的我赶紧开口劝说：“爸，你包着气咧！我妈也说的是实话！你快吃馍些，吃馍些，着沃气弄啥家！”父亲一脸的怒气，瞪着母亲，一声不吭，死活不接我塞过的馒头。

母亲一脸的不屑和不满：“一辈子就沃怂样子！光能到婆娘娃跟前耍横！”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