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羽绒服

母亲笑笑：“喜欢是喜欢！只不过妈有一件羽绒服咧，也好的连啥一样!……”

“妈，你咋是么个人些！人诚心诚意的给你买衣裳呢，你总成晌么个样子弄啥呢！”女儿哭了，满库懒洋洋的样子，让我生气。

“不是的，不是的！妈想要，妈想要！只不过妈考虑妈已经有一件羽绒服咧，你爸人汉小力薄的，一天总怕冷，到冬天穿的厚的，里三层外三的。妈的意思是，你给你爸买一件羽绒服，妈就不要咧！妈有一件羽绒服也就够咧，洗了，没啥穿了，就到屋呆着不出门咧。沃可怕啥呢。”母亲眨巴着眼睛，盯着我的脸庞。

听着母亲的话，我的头‘嗡’的一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满库掌控着经济大权，我该如何向他张口？我为父亲添置了狗皮裤子，羊皮袄，满库给父母，公婆又添置了羊皮马夹。他们人人都有几身过冬的棉袄，何况年年冬天，父亲蓉城过冬。

“你爸不当的，一辈辈没穿几件新棉袄。年青着，咱屋穷，你爸穿他退伍时的那一身皮子，结婚家，你姑临走临走都要从你爸身上把结婚的新棉袄脱走，真个是活人身上刨皮子呢。后来，你爸给人开车，咱自己种的棉花，这才慢慢地给你爸做身新棉袄。一件棉袄成多少年的穿呢。咱有车咧，你爸一装砖一身的汗，有新棉袄舍不得穿！成天是他那个旧棉袄，连那个黄大衣。这任个老咧，你爸说，他连那个黄大氅都驮不起咧，那个又厚又重，军用的，毛又多，我还给做咧个新里子。你爸嫌重很，从来不穿，成天到炕上当被儿盖呢。……”不知所措的我，耳朵听着母亲的絮叨。

“看好咧么？这么长时间，你娘俩还没看好一件衣裳？”突然，满库的说话声传入到我的耳朵。一转身，只见他抱着女儿站在我的身边。

“好咧，看好咧！就慧娟手上拿的雾一件！……”母亲正说的话突然嘎然打住，讪笑指着我手里的羽绒服说

“看好咧，咱妈就要这一件！不过，我看到这羽绒服还是个情侣装，有男式的呢，咱爸能穿！要不给咱爸也买了？情侣装，呵呵，老咧，老咧也赶赶时髦。”看着满库的笑容，我试探着说。

“买，买，买！看上咧就买，今个是感恩节，商场打折，比平时便宜不少！咱爸能穿就买！”满库干脆利索的支持让我心中的忐忑一下子消失了。

“不，不，不！就给你爸一买就对咧，我还有一件羽绒服呢，也没穿几回，还新当当的。棉袄也有呢，给你爸买，给你爸买，妈不要，妈不要！”母亲会意的看了我一眼，笑笑，连声向满库说。

“嗯！看你说的，可不要弄啥？只要你看上了，我就给人付钱咧。服务员，开一下票！”满库身冲着不远处的服务生喊。

“算咧，妈说算咧，么贵的，看俩件衣裳迭咧四五百，嗯，光给你爸一买就算咧！”母亲突然使劲的拉着满库，强烈的阻挡。

“妈，你是没看上这件衣裳？要是你没看上，咱就另选，要是钱的事，你就包管咧，咱俩件衣裳的钱还不如人nia一件衣裳的钱多呢！”他停下掏钱的手，转身看着母亲问。

“今天商场打折，你算是买对了，这衣服放平时，你的钱只够一件！儿女孝顺你呢，你就安心接受吧，挣钱是年轻人的事，你就不要管了！这衣裳活里活面，拆洗方便，不伤内胆，像这样款式的，商场不多，还是孩子们有眼光。”接钱的服务生冲着母亲劝说。

“好着呢，么好的衣裳妈嫌啥呢！妈就是嫌贵很，谁家把衣裳卖么贵的！这要是放到外头，也就七八十块钱没处去咧！”母亲看着满库尴尬的笑笑，向后退了一步说。

“你看看这做工，这面料，这品牌，到外面专卖店买，只能比这儿更贵，不会便宜！今个是商场搞活动，从来没有过的促销力度。你给商场看看，那些挣钱的地方都有促销人员，这些打折狠的，哪里有人管啊！你不懂，年轻人知道！……”服务生拿着我手里的衣裳，给母亲讲说。

母亲的脸红了，操着半生不熟普通话反驳：“哎，把你这货，放到我家街道上，五十块钱还要你卖的好呢！你这是讹有钱人呢，仗着这商场，文明豁仗，坑老百姓呢……”

“你不懂，一个农村老太太，不识货！这……”服务生的笑容一点点的僵了。

“哎，给你钱，给你钱，麻烦你赶紧开票！农村老人，细发，你别管，你别管！……”满库快速点好钱，给服务生手里递。

“妈，你包说了，包说了！”我拉开母亲，紧声劝阻。

两件新羽绒服到手了，母亲兴奋的抱着孙女，颠着小步，在商场里新奇的看这个看那个和刚来判若两人。我提着新衣服站在原地，等待满库拿来小票。

“贺儿，给你也看一件衣裳！”满库把小票给了服务生，转头说。

“我不要啥！也不缺啥，要不咱回！我人也有点不舒服。头痛，恶心”二件羽绒服，五百元只找回了二元，这样的消费，我真感觉有些吃不消。

“你好像真的有些发烧！那咱赶紧回，回去到门诊看嘎！”满库伸出手，试了一下，又对比了他的温度，紧张的说。

“妈，妈，咱连娃回，慧娟发烧呢。人又不舒服……”一转身，满库小跑几步，追上不远处兴奋异常的母亲。

“嗯，急着回去弄啥呢，还没给慧娟买个啥啥，已经来咧，给慧娟也买个羽绒服，你看人nia沃人都穿的洋洋的，你看慧娟一天把她打扮的，才捏个个三十出头，一天病病痛痛，穿的又不好，总到沃批发市场给自己买沃鸡毛滥件的，把自己穿的就像四五十岁的人。给慧娟也买一件羽绒服，买一件像样的羽绒服！她那一件连妈一样的，看妈五十的人穿的衣裳，她就能穿嘛！任个也上班咧，可是不成天到屋窝着学习呢！买一件，买一件！”母亲突然满脸的不悦，一本正经的对满库说。

“不用了，妈，我不要！我有衣裳呢！”着急的我紧赶几步，劝阻母亲。

“嗯，不要啥呢！你垯垯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呢？再包学的么死不堪场咧，把钱攒呵弄啥？买买买，服务员，来，拿一件她合适的号！”母亲不容分说，扔下孩子，强拉着我，指着一件大红的羽绒服冲着服务员喊。

我使劲甩开母亲的手，生气的说：“妈，我真的不要！我有羽绒服呢，慢慢瘦下来，我还有一件长款的羽绒服也就都能穿了。买么多的弄啥嘛！”转头我对服务生说：“不麻烦你了，谢谢！”

母亲瞪了我一眼，重新拉住我的手说：“买，买，买！妈说买一件，再包么细发咧，人活到世上就是为了吃穿，钱挣来不花，存呵弄啥家！”

没等我说话，母亲对服务生再一次说：“找找找！找一件合适的试试！”

服务站在那里不知所措，母亲的脸转向满库，抱孩子的满库冲着服务员说：“拿吧，拿吧！没事，你拿吧，听我的!”

“买吧，买吧，今个价格合适，买咧就买咧！有我呢，你包操心。”满库放下女儿，郑重的说。

“看看看，还是nia男人家有魄力，妈说屋的事有满库操心呢，你一个妇女家管么多的事弄啥家，你一天把娃照顾好，把屋照顾好，把自己身体照顾好比啥都强！屋啥都安宁了，满库到外头挣钱也就安心咧。屋啥平顺了，看你要省多少钱呢！买吧，买吧，妈说你也买一件吧，看你一天把妈打扮的连花大姐一样，你看你一天穿的！……”母亲说着说着，一股心酸的声调调动起我无尽的悲戚。

从农村来到城里，“节约”两个字就像铁的纪律一样印在我的脑海。不，不仅仅是从农村到城里，而是在我记忆里永远有着“节约”的身影。儿时的我早早就看懂了贫富不同的差距。母亲的懒散、浪费，父亲经常性的吼骂声更让我记住了“节约”“细致”才能减少家庭争吵。父亲出事，家庭经济一夜间倒退到解放前，一贫如洗，负债累累，无钱看病，无钱读书，我看遍了人情的凉薄与可悲。父亲康复，为了家庭经济，男儿尊严，夜以继日的高强度劳作，不顾一切的奋斗努力，却任由母亲的坏毛病迅速重生，打骂，腻惯把儿子推向叛逆的隧道。玉立的陨落史给家庭经济、软环境造了巨大的损失。家庭由贫而富，由富而贫，这其中的滋味我深深的留在了脑海深处。没有能力挣钱，“节约”成了我唯一盘活前途的工具。

然而，我也是一个省会城市生活的白领，‘爱美’人的天性！我也渴望漂亮的衣服，高档的化妆品，得体的鞋帽，可口的美食，我也希望宽敞明亮的家居，随心所欲的消费，……。可是为什么“节约”两个字永远与我如影相随？没能力挣钱时不行，有能力挣钱时更不行！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待我如此的不公？

母亲为我的节约难过了，满库极力的督促让我做出让步：放纵一次自己又如何？何况自己真的是急需！

一次商场之行，七百多元眨眼间化为了乌有，看着母亲兴奋的笑脸，我的心不再琢磨满库的内心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回家的我迫不急待的躺到了床上。耳朵里听着厨房母亲那欣喜的秦腔戏声，心里是那么的舒坦平静。多少次重复出现的情景让我觉得：母亲真是那么的可爱与可怜，她的内心是那么的容易满足！每每看到，听到母亲满足的心声，我的心就像是沐浴阳光的花朵，每当我感知母亲的满足，我的心情就像放飞在蓝天白云下的白鹭，每当我知道自己的付出让母亲满意，我的心甘之若饴……。这种感觉让我欣喜，让我自责，它常常激励着我主动的为母亲买回揣测的，记忆的，新奇的，母亲提过的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吃的，穿的，用的，因为我想看到母亲满意的笑容，我想听到母亲神采奕奕的秦腔之声，我想让母亲快乐，我想把母亲从小失去的许多虽然我不能替代的爱都从我这里补回。母亲的身世，母亲的亲人，母亲的人生经历没有一样不让我为她疼惜，她虽然粗暴、懒散，对儿女缺乏耐心，爱心！可我却是她的亲生女，虽然，儿时的我有诸多怨恨，虽然我的梦里依然有诸多哭泣，可是理智的我却知道，那都已成为过去！母亲的粗糙，懒散，暴虐和冷漠都离不开她特定的生长环境，一个没有人真正关心的人，她怎么知道关心别人，一个整天生活在辱骂与生气的环境中，她的心情岂能平静？文化层次较低的她，哪里懂得归纳总结。她的悲惨归根结底是出生在一个不正常的家庭！特殊的环境，造就了母亲独特的个性与人生境遇。别人可以小瞧她，算计她，漠视她，可是我却要用自己的力量让我的母亲活的舒心，高贵。一件新衣服便能让母亲高兴的忘乎所以，它似乎让我又看到了母亲被自己的亲人们漠视的往事。那种发自内心的怜惜不是长大的我才有，我知道那种感觉从父亲腿被弄断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母亲笨拙的身体骑着自行车，驮着几个月大的妹妹，奔波在马路上，一天天，一天天我与父亲困在病房中，一日日缺钱做手术的做难写在母亲悲戚的脸上，释放在父亲的嚎啕大哭中，一次次刻印在了我的脑海中。叔伯们的袖手旁观，外公，外婆的一日日避远，我与母亲磅礴大雨中捡来别人家扔掉的玉米苗，一棵棵，一株株栽在自家缺苗的田地中。放学回家，父亲爬在炕头为我和弟弟做好饭食，等着我们扶着他厕所解手。无钱上学的悲伤，母亲无处借钱的踌躇，不断的徘徊在街道上的身影烙在了我的脑海中。成年了，我可以用自己的力量让母亲不再愁容满面，我可以让父亲居住在农村人渴望的大都市中，我可以供给予他们衣食无忧，我可以让妹妹上学无忧，我可以……。

只是我觉得自己的能量不够强，光芒不够亮，不足以清洗蒙尘的门楣，所以才有了盼妹妹，等弟弟，苦节约的磨砺。母亲的欢欣，父亲的笑容，是我人生的努力的方向，任重道远，我为自己的能量感到悲戚，我为压抑母亲的欲望而感到自责。

“贺，你的工资存折在呢，附带的工资卡呢？我现在有时间去银行取点钱出来，周一上班了，我就没时间了。我给你家取点生活费，有多余的了，再给我一点，我身上的钱基本上快完了！这个月交房贷的日子也快到了，嘿嘿，你包管咧，有我呢。”吃过饭的满库来到房间，从抽屉里拿出我的工资存折问。

“你不用着急！我到集团的工资虽然不多，可是也有三个工资没动，还有你以前给打的钱还有些剩余，够交房贷的。你这两次回来给我生活费了，我就没有取存折里的工资。工资卡不是你叫我给咱爸了吗？你说害怕咱爸拿现金路上出问题，说是把工资卡给咱爸，我有存折呢，这样都方便些。你忘记了？”我忍着胃里一阵阵的恶心，皱着眉头把话说完。

“贺，你行不行？不行了，咱到小区诊所看看去，别扛了，我看你不行，走走走……”听到有钱，满库一脸的释然，刚伸出手。

一阵无法抑制的恶心，我猛然爬起床，急声说：“盆子，盆子，我想吐，吐！”排山倒海的呕吐物，被神速的满库用盆子接住。

一阵剧烈的呕吐如同八百米的全速赛跑，吐完后的我只觉得整个人掏空了，肚子舒服了，只是身上每一寸肌肤都在颤抖。松懈下来的我只想躺在床上休息。

“满库，赶紧的，赶紧把慧娟给门诊引，再不要听慧娟的话咧，这不行，这不行！看吐成雾个样子睡嘎就能好嘛！赶紧给医生跟前走！一天白天上个班，晚上哄个娃，看身体是么个样子就能行嘛！走走走，赶紧走！”母亲紧声大喊，满库不顾我的反对，扶着我去了小区门诊。

“医生，医生，赶紧给看看，刚才吐得不行了！”满库老远大喊，只见一位大约二五六岁，浓眉大眼的小伙子一头时尚的发型，带着耳机，坐在门诊桌前摇头晃脑的唱着歌，只是那身不太干净的白大褂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不用着急，就是流感！这俩天来的人都是这样的病人。呕吐，高烧，浑身乏力，打个一星期吊瓶就好了！”小伙子上前帮着满库扶我坐定，便向配药室走去。

满库惊讶的看看我笑笑：“是嘛？！还是现在的年青人医术高，人光看了一眼，就给知道你得的什么病，你不用紧张了，打个吊瓶就好了！哎，医生，你要不要再看看？看看她还有什么毛病不？刚才吐的太厉害了。要不你再看看？”

医生极不情愿的走过来，重新站到桌子前，手一摸，听诊器刚放到胸口没半分钟便撤离了。边走边说：“没问题，就是流感！打个吊瓶。”

满库释然的笑笑：“没事，一会打上针就好了。嗨！看来这各行各业还得是科班出身的人！你看这个小伙子，人看都没看，只是瞅了一你眼就知道你得的是啥病，哎，咱农村那医生，行医几十年，普通常见病看不了的人还大有人在！……”满库扶我病床上躺下，坐在旁边感叹的说。

“哎，家属来交一下诊费！”正说着，小伙子从配药房出来，两手空空。

“多钱啊？”满库站起开，掏出钱包。

“看你交几天的了吧，一天是四十五块钱！今个多止吐药和退烧药，六十五块钱。”

满库翻开干瘪的钱包，掏出一百元，递给医生：“今个把今个的一清吧，看看情况，看明天是不是还要调整啥的，再说！”

小伙子不以为然的笑了：“不会有错的，这个病见多了，打什么药，什么情况是有数的，随便你！”

“行，那你就别找了，我再给你十块钱，就两天的。”满库扬扬手中的钱包，不好意思的笑笑：“一时才去银行，今个出门钱花光了！”

“呵呵，现在这个社会，不敢出门，一出门钱怎么完的都不知道！”医生笑着说完，便提来了吊瓶，扎好针，又坐到了桌子边，拿起一本书，顺手翻动着。

“贺，咱妈来了，叫咱妈到这儿看你一时，我去银行给咱取些钱，一时晚了，银行下班了！”满库看到抱孩子来的母亲，站起身说。

“慧娟，你感觉好点了没？满库，你包着急走，你把娃抱上，拿妈看看医生开的处方！”进门的母亲火急火燎的把孩子塞到满库的怀里，冲着桌子边坐的医生一本的正经的说：“哎，小伙子，把你开的处方给我看嘎！拿我看你都开的啥药。”边说边顺手翻动桌面，寻找处方。坐在桌子边的小伙子冷冷的看了母亲一眼，没有理会，而是继续拿着手里的书看。

“妈，你把娃抱走些，你要处方弄啥呢？”看到医生那傲慢的样子，我急忙阻止母亲。满库回头不悦的看了母亲一眼，一句话没说。

“我看嘎，可把啥看去咧！照咱看病呢，连医生给吃的啥药，打的啥针都不知道就能行嘛！”母亲依然我行我素的翻动着医生桌面上的东西。突然，她的手被医生有力的挡住，随之便是严厉的眼神制止。

“你当医生呢，咋能没有处方呢？你这样看病都不够个医生资格！世上垯垯还有个医生看病不开处方的！”母亲一脸的鄙视，不解的数落。

“嗵”的一声，小伙子从椅子上站了起身，推开椅子，恼怒的吼：“我不够资格，你够资格，来来来，来你坐到位置上看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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