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三月初，春寒料峭，虽然是个大晴天，气温还是有些低，许木深吃过午饭裹着大衣来到百草路，两周前她以极低的价格盘下了这条街尽头的一间诊所。

诊所原来的老板也姓许，说是老家拆迁，他决定回去愉快地当一个拆二代，不努力啦，诊所也就低价处理了。

原本许木深手头正好有点拮据，她来梁州市之前刚花了一大笔钱置办了一套靠谱的身份。现在时代发达了，没有正规的身份信息寸步难行，她又不愿找帝都的那帮老家伙们帮忙，只能自己花钱搞定。

这家店铺正好位于新开发的小区，周围环境不错，交通也便利。店主开价爽快，手续齐全，许木深很快便付了钱，办理了转让手续。

店铺不大，但东西齐全，中间做了隔断，水电卫生间全有。加上许木深也打算继续经营医馆，诊所保留下来的东西都能用，连装修都省了。

她把桌椅归置了一下，开始拆几天送来的打包好的个人物品，顺便做个大扫除，为开张做准备。

没等她整理多久，门口出现了三个年轻男人，领头的是一个小平头，后面跟着一个瘦高个儿和肤色黝黑的汉子。

小平头一边往诊所里面走，一边对后面两人说：“看吧，我就说今天来能堵到人。”他走到许木深跟前：“许医生？对吧？”

许木深抬头道：“是，请问你是？”

小平头转头对身后两人说：“错不了，就是她了。”回头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真是不能以貌取人，长得人模狗样儿的，指不定背地里是个老赖。”

许木深听他夹枪带棒地指桑骂槐，脸色沉下来：“你说谁呢？注意一下你的用词。”

小平头抬起下巴：“说你呢，怎么着？装你X的！别装了，给脸不要脸。告诉你，不还钱，你这铺子就别想开了。”

瘦高个儿在后面小声喊：“用词，注意用词。老板说了别起正面冲突。”

小平头不屑地撇了撇嘴“啧，麻烦”，接着对着许木深说：“你欠赵老板50万，逾期两年未还，别跟我说这事儿你忘了。赵老板委托我们帮他要回来。许医生，哥儿几个今天跟你客气两句，劝你识相点，赶紧把钱还了。不然哥儿几个天天上你这儿来报道。你这生意也别想做了。”

他看许木深没回话，以为是她吓到了，招收和其他二人接着几个人搬了几张诊所内的凳子坐下。

许木深无语地叹了口气，一大早的，这都什么跟什么，莫名其妙跑来几个讨债的，一开口就喷人，一天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

但是多年四处奔波的生活已经让她学会了控制自己的脾气。她还是耐起性子开口对小平头说：“几位，我想你们一定搞错了，我根本就不认识什么赵先生，也没有欠别人钱。这间诊所我刚刚才盘下，你们肯定找错人了。”

小平头仿佛没听见她说话一样，自顾自地玩着手机。旁边的瘦高个对许木深说道：“这位女士，客户找到我们了就是说他也没耐性再等了，你早点还钱，我们早点收工，对彼此都好。”

许木深懒得跟他们解释了，这就是几个地痞流氓，明显没法沟通。她径直走向小平头，抓着他的肩膀，把他拎起来对他说：“我也送你一句，别请就不吃吃罚酒，别什么都没弄清就跑到这儿来撒野。”

小平头被她拎起来先是一惊，这女的怎么力气这么大，接着听到许木深的话，大怒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然后一巴掌挥过去，许木深松手避开，谁知道他这一巴掌卯足了力气，挥过头拍到了一旁桌子上的茶壶。

只听啪的一声，茶壶被拍到了地上，夸嚓，碎成了三瓣儿。几人都愣了一下，许木深见状直接伸手去抓小平头。

小平头一看她伸手以为她要打自己，于是本能出手还击，许木深看这家伙打碎了自己东西不说还试图打人，也立马加重了手头力道。

她一把抓住小平头的反手一扭，小平头没料到这个看似斯文的女医生力气居然大到自己无法挣开。

小平头一急，便抬脚去踹。许木深早料到他的反应，抬脚避开并用膝盖直接抵住对方胸口，再用力一踹，小平头便被一脚踹到地上。

另外两人见状便上前去扶他，小平头这下彻底怒了，也不管周围人怎么劝都要起来和许木深干架。

许木深许久未和人动手，今天要不是这小子太过欠收拾，不仅摔碎了自己的东西，破坏了自己租到新铺子的好心情，她才懒得收拾这些不入流的小混混。

她盯着地板上的茶壶碎片，心想脾气这么毛躁，说话夹枪带棒，心气高又不沉稳，得给他个教训。

她也懒得多费力气，抬起手便猛拍小平头面门，接着右手的手串紧贴住对方印堂，然后再抬脚一踹，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不到五秒。

许木深这一巴掌力气极大，小平头觉得自己脑浆子都快被拍出来了，直挺挺地往后一倒，旁边两人赶紧把他接住才没让他再次摔在地上。

小平头整个人被拍蒙了，躺在地上，双眼瞪着天花板，瘦高个不停地拍着他的脸，反复问道：“刘哥，还好吗？刘哥？小刘？刘几何？”小平头仿佛没听到一般，不回话。

另一个皮肤黝黑的汉子赶紧打圆场：“这位医生，好好说话，别动手嘛。”

许木深不屑地哼了一声：“搞清楚是谁先动的手。好声好气解释不听，那就只有请你们离开了。”她把“请”字咬得特别重。

瘦高个和同伴对视了一眼，犹豫了一下，许木深看着他们：“怎么，还不走，他又没死，你们还想在这儿过夜不成？”

两人心下便知道了这个看似和善的医生其实不太好惹，今天这篓子捅大了，处理不好回去还得挨骂，走为上计，二人扶着还在眩晕状态的小平头匆匆离开了诊所。

许木深靠在门框上看着三人消失在了街角，才慢悠悠地回到店内，拿起笤帚准备清理地上的碎片。

上好的紫砂壶，还是当年在松江的时候别人送的，跟着自己这么多年，没想到今天会折在这里。她摸了摸手腕上的串珠，摇头叹了口气。

这头讨债三人组狼狈地回到了公司，对，没错，虽然这三人看上去一副街头混混样，尤其是在小平头的痞里痞气的影响下，走在路上都能让路人以为他们是混社会的。但其实他们却是一家正儿八经的讨债公司的正式职员，有五险一金那种。

当然公司不能直接叫某某讨债公司，它有个听上去挺不错的大名儿“山云金融科技有限公司”。

这年头，甭管做什么生意都得带“科技”俩字儿，哪怕卖床上四件套的也说自己这是饱含高科技的新产品。

俩老板是发小，一个搞法律，一个搞金融，毕业几年后不太满意自己原本的工作，凑在一起一拍即合，利用自己的专业和积累下来的人脉开了这家讨债公司，噢不对，科技金融公司。

主营业务□□，同时也给人提供点金融方面的法律建议。时代不同于以往，现在讨债可不是早些年的上门一恐吓二打砸，现在流行的是新式催债法，派几个人每天准时上欠债人那儿打卡，印了小传单四处发，随身带着视频记录设备，也不闹事儿，更不怕欠债人报警，毕竟他们才是占理的一方。

小平头今天上门要债的方式显然不太合规，不过谁让他是老板亲戚呢。俩老板中搞金融的那个就是小平头刘几何的亲舅舅。

刘几何从小成绩差，捣蛋顽劣，长大后脾气火爆，做事毛躁。他妈担心他在职场上吃亏，于是把他塞进自己弟弟的公司，美其名曰锻炼锻炼。

刘几何本人也是个二傻子，走关系混了个职位吧，平时摸摸鱼也就算了，偏偏他还特别想干点儿成绩出来。

原本五十万算是小单，公司一般不接，可债主赵老板是公司领导的熟人，单子接了也就暂时放在那儿。谁知道刘几何看见了非得说自己要试试，练练手。

瘦高个觉得自己真命苦，本来干得好好的，结果被指派带刘几何，其实就是给这个小少爷当保姆，还得替他收拾烂摊子。今天这出虽然是刘几何贸然上门，但是不仅债没讨到，还吃了个瘪。不知道报告递上去领导又会怎么大发雷霆。

看刘几何一副混混沌沌的样子不太清醒，瘦高个儿建议他早退回去休息一下，如果还有什么不舒服就去医院做个检查，接着他便去写报告了。

报告中委婉地提到刘几何今天因使用言语不当等问题和对方发生了一些肢体冲突。

刘几何稀里糊涂地趴在办公室的桌子上睡了一觉，等他醒来天已经黑了，他拿起手机一看，快十点了。

办公室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有两三个加班的同事在电脑前疯狂敲键盘，没人注意到他。他嘟嘟囔囔地说王睿这小子不仗义，下班了也不叫他，一边起身准备下楼。

刘几何突然发觉这个世界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又说不清楚到底哪点不对。就像是在他眼前加了一层滤镜，看什么都觉得怪怪的。

而且整个人觉得冷飕飕的，要知道刘几何自诩身体火气旺，经常寒冬腊月也只穿一件体恤加一个外套。但现在已经三月了，他却觉得寒意从脚下渗到了骨头里。

错过了晚饭，刘几何觉得有点饿，他打算到了楼下去后面小巷子里吃个饭再回家。

山云金融科技公司所在的写字楼一共50层，是这一圈地区的最高建筑，它伫立在十字路口，像一把利剑直穿云霄。据说十字路口的大楼这么修建是有什么风水因素在里面云云。

不过这些都不是刘几何现在关心的，他在等电梯。电梯间很安静，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他觉得自己听力是不是突然变好了，耳旁传来呼呼的声音，似乎是远处排气扇所发出的声响。

山云金融在大厦的28楼，电梯间一共8部电梯，平时早晚上下班高峰都挤到需要排队，这个点倒是没什么人了。

电梯门开了，里面站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像个码农，穿着深色冲锋衣背着电脑包，一副加完班的疲惫样靠在电梯墙上。女的则低着头两手空空站在电梯一角，身上的薄衬衫和格子裙让刘几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嘀咕道自己是不是穿少了。

电梯上的楼层数字在不断变小，码农看见刘几何两手揣在怀里，缩成一坨，忍不住说道：“兄弟，有这么冷吗？”

刘几何冷得皱着眉头却还想绷着，说我是看那些姑娘家这个天穿得这么少，被她们冷到了。说着还用眼神示意那个站在角落里的格子裙女人。

但显然码农并没有领会刘几何的意思，他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然后转过头去继续靠在墙上闭目养神了。

刘几何心想这人神经病啊，搭了腔又不理人了。

到了一楼，刘几何和码农都走出电梯，而那个女人则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墙角，没有要走也没有要按键去其他楼层的意思。

刘几何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关了，那个女人还站在电梯里，恍惚间他觉得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惨白僵硬，像个木偶。

走出写字楼，灯火通明的街道和来往的车辆稍微驱散了刚刚的寒意，腹中的饥饿感让刘几何将刚刚的那点小插曲抛在了脑后。他溜达到写字楼背后一条小巷子的烧烤店，打算祭一下自己的五脏庙。

虽然这个点写字楼内很冷清，但是在烧烤店却是另一副热闹的景象。店内人太多，刘几何只能坐到了店外的马路牙子上。

刘几何开了瓶啤酒，一边吃着老板送的小菜就着酒，一边等着自己的烤串。接着他一回头发现有个穿着破烂的流浪汉站在他桌子边，直愣愣地盯着他的桌子。

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看什么看，我还没吃呢。”

流浪汉慢慢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转过去盯着桌子。刘几何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地喝着酒。不一会儿，他点的烤串上了。刘几何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串儿，那个流浪汉也没走，就看着他桌上的烤盘儿，也没有其他动作。

刘几何瞟了一眼，看他穿着一件破烂的棉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肩膀上还有大片大片的黑色污渍，光着脚，只趿了一只破布鞋，脚上有一条长长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腿上。

他一开始觉得觉得这叫花子挺有耐心，就等着他吃完了好捡点剩饭。现在又觉得对方有点可怜，为了讨口饭站半天，于是把服务员叫来添了一把烤串。

等烤串上来了，刘几何也吃得差不多了，他把新上的一把烤串往流浪汉跟前一推：“大爷，送你吃，莫看了。”说罢便起身去结账了。

结账时，收银的小妹一边找钱，一边拿眼睛在刘几何的脸上和门外那张桌子上来回瞟。

刘几何心想：看啥看，没看过帅哥做好事啊？接过零钱之后便转身离开，路过那个流浪汉时还和他打个招呼。

他不知道的是，他离开之后收银小妹立刻和同事分享：刚刚有个小平头居然对着空气说话，点了烧烤也不吃完，好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