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崔远一头雾水，他在江城哪里来的朋友。

小二描述道：“是一位小公子还有一位郎君。”

小公子应当是阿和，郎君……崔远想到了李云朗，他点了下头：“有劳。”

仔细掩好门后，崔远跟随小二下楼，大堂内眉清目秀的小童子鼓着脸颊和少年郎君争吵，少年郎君憔悴的神色与小童子的鲜活灵动对比鲜明。

客栈大堂此刻没几个人，崔远的脚步声传来，李云朗抬头望去，目光瞬间复杂无比，整个人像是蒙上一层阴影。

“大哥哥，”阿和快步朝崔远走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朝李云朗一仰下巴，告状道：“阿和早说了大哥哥不欢迎他，他偏要来。”

他年纪虽小，但见识却不少，还意外的通晓世故，只是尚且带着孩童的天真，说出口的话比成年人更戳人的心口。

原来是在争吵这个。

崔远摸了摸阿和的脑袋，“多谢阿和。”

他倒没多忌讳李云朗来，不过的确不大欢迎他，主要是不想让阿娘见到他。

李云朗目光微暗，尽量让自己更为淡定从容道：“我觉得我们应该谈一谈。”

和他相比，崔远是真淡定：“他都和你说了吗？”

李云朗摇头：“关键的都说了。”其余的比如李方和桃妖如何相遇，这些细枝末节没有讲。

李方是父亲，是长辈，还是要脸的。

崔远却不体谅他，耻笑了一声：“敢做不敢当？”

桃妖和阿娘如此不同，崔远自认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李方作为亲密无间的枕边人，焉能认不出自己的妻子。

不过是木已成舟，桃妖更美貌风情，更能干体贴，也从未伤害过他罢了。

何况能迷倒妖精，李方引以为豪。

客栈后院，崔远不怀好意拿出了阿和给他的供词，父母不堪的一面赤/裸裸呈递在李云朗面前。

年仅十七的少年郎君气息颓丧，良久不发一言。

他不言语，其余人也不开口，阿和捧着崔远让小二买来的果干蜜饯吃得香甜，坐在对他身高而言有些高的椅子上，晃悠着悬空的小短腿，好不自在。

崔远在一旁为他剥瓜子，掌心满满一把，递给阿和。

自他来江城，阿和助他良多，崔远心中感激，却不知道能为他做什么，尊贵无忧的城隍公子，好像什么都不缺。

两人自得其乐，心中所想和李云朗天差地别。

养尊处优家庭美满十多年的少年郎君，以往烦恼最多的不过是私塾里的夫子太凶了些，又布置了好多功课；又或者阿娘准备给他选的娘子，林家娘子贤淑貌美，可惜不通诗书，他希望未来的娘子像阿娘一样，能和他吟诗作对，红袖添香。

可一夕之间，天地仿佛都变了。

他的阿娘是窃居人身的妖怪，他的阿爹明明知道却享受一个妖怪娘子能带来的好处，而他甚至还有一位兄长，那位兄长险些被妖怪害死，被父亲放弃。

“我……”李云朗张了张嘴，却丧气地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不，那没用，兄长缺的不是他的歉意，他也无法代替父亲和“母亲”道歉。

在这整件事情中，他甚至不知道该站在哪个立场上。

“母亲”是妖怪不假，可她对他的爱并不掺假，李云朗难以接受自己的父母，但他们却从不亏欠他什么。

少年郎君痛苦地抵住额头，在自己兄长面前红了眼圈，险些落泪。

崔远见状，到底叹了口气：”无需多想，一切与你无关。”

怎么会无关，李云朗摇头。

崔远道：“我还是那句话，世事难料，一生短暂，你顾好自己便是了，其余之事，莫要掺和。”

崔远与李云朗并无兄弟情谊，看到他甚至有些烦躁，想着日后可能不会再见面，又耐着性子说了几句：“我记得你已娶妻，与你妻子好生过日子，科举进士，离开江城，他……你也不必多管了，有手有脚，有钱财有下人，总不会饿死他。”

想到此，崔远嘲讽一笑，也算是便宜了他。

第二日，崔远带着母亲离开江城，李云朗在城门前送行，崔远没有见他。

此后，天地广大，人生再不相干。

……

京城，大门轰隆隆开启，兵士们披甲持矛，威武肃穆，高大的城门上方“京城”二字古朴厚重，一只八卦镜高悬其上。

“这就是京城啊，”琼娘声音蔫蔫的，京城乃天子脚下，对异类的压制最强，琼娘修行千年，对她伤害不大，但难受倒是真的，像小刀子磨人，一下又一下，让人难耐。

琼娘干脆不维持人形了，冒着被小乌一爪子挠死的危险变成一只巴掌大小的袖珍小白狗，躲进了书月的袖子里。

至于为什么不让书月抱着……她还想活命，没打算那么轻易就结束了狐生。

轮到书月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负责检查路引的兵士接过她递过去的白纸，与书月对照了几眼，便放了行。

白纸被兵士递还，书月一点都不怯场地从容收回，塞进了袖子。

被白纸糊了一脸的琼娘瞪大狗眼，恍然大悟，她就说阁主哪来的路引，原来一路上都是这么糊弄兵士的，只是她实力不够，连阁主施了法都看不透。

小白狗扒着书月的袖子探出狗头，看了一眼城门内外都挂着的八卦镜，小镜子好好的，镜面如水，日光未在它上面留下一丝痕迹。

同样的，它也没照出她们这一行的任何不对。

厉害。

小白狗给了书月一个崇拜的眼神，虽然这城门也拦不住她，但她必然做不到像书月这般轻松从容，不带一丝烟火气。

眼看着书月像是极有目标地往城西走，琼娘忙出声把人喊停：“阁主，先逛逛再去唐家吧？”

这还是她头回到京城来，凡异类所属，若非有什么迫不得已不得不为的理由，都对京城避之不及，当然，也不是没有艺高人胆大的高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琼娘既无不得不为之的理由，也不爱好作死，从未想过要到京城来。

不过来都来了，还不必担心安全问题，琼娘也想逛逛，看看京城与别处有何不同。

书月伸出手指顺了顺她的毛发，声音轻柔：“约定之期已到，唐公子应当已在等着了，若想逛京城，等处理好了事情再来吧。”

小乌就没她那么好脾气了，亮了亮锋锐的爪子，恶声恶气道：“别耽误阁主做事。”

琼娘朝它挑衅翻了个白眼，下一刻快速缩了回去，把小乌气得够呛。

她就是吃准了小乌不敢对书月如何。

书月好笑摇头，点了点小乌的脑袋，黑羽鹦鹉扭过头不看她。

美人在哪里都引人注目，何况美人肩头还有一只并不如何可爱的宠物，一路上更是招惹了不少目光。

书月全然不在意，她步子看似缓慢，实际上却绝称不上慢，下一刻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几乎让人疑心是否看错了。

……

唐家。

唐大老爷并几个兄弟坐在正厅之中，老父病重，但不是所有儿子都担心焦虑，唐四是老来子，历来纨绔，被大哥喊来待了小半个时辰，早便不耐烦了。

“大哥到底找弟弟们来干什么？”唐四手指灵活，一柄折扇险些要飞起，“小弟还有朋友在等着呢，再不去就该迟了。”

唐大一个严厉目光瞪了过去，他没多少本事，但在对弟弟们的管教上却极有权威，这一眼顺便将其他两位唐老爷的抱怨也给瞪了回去。

“都给我老实待着，不准离开！”

唐四撇嘴，但到底没再说话了，只是手里的折扇转成了朵花。

实际上唐大老爷心里的底气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足，朝一旁站在的管家使了个眼神，管家小幅度地摇头。

还没消息。

唐大老爷眉心叠起。

这满府上下，至今只有唐大老爷夫妻二人，还有带回消息的唐立峰和唐四娘子知道内情。为了表示敬重，唐大老爷把弟弟们拘在了府里，但以防消息外泄，唐大老爷没有告知弟弟们内情，更没喊孩子们前来。

门房外，锦衣公子抢了门房小厮的桌椅，小厮在一旁无无措站着。

第八百次往外张望的时候，小厮激动地险些跳起来：“大公子，那是不是您要等的人？！”

唐立峰忙扔了手里的东西，只见不远处的道路上一名女子正缓步前行，淡雅温柔的月白色长裙，肩头站着一只羽毛漆黑的鹦鹉，五官看不清晰，但唐立峰就是知道她是谁。

关于书月到底会如何上门，唐大公子和四娘子有过争执，唐四娘子认为书月会像话本里的精怪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唐大公子则坚持到门口等书月，他觉得四妹妹是没见过书老板，像书老板那么温柔体贴的女子，不会做出不请自入的行为，她必然会规规矩矩的上门拜访。

现在看来，唐大公子猜得极准。

唐立峰对小厮扔下一句：“通知老爷夫人。”便忙出门迎接。

书月正俏生生站在门外，朝他微微一笑：“久等了，唐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