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攀爬出路

却说许万千等人迅速退聚到这石坑中央位置之后，她于匆忙间忽然发现那黄鸳竟不见了踪影，赶忙四下寻找，后在程铁心的示意下朝西侧的一面悬壁处望过去，这一瞧，登时她便傻了眼——

只见在簌簌砸落的碎石间一道模糊的黑影正灵活地左闪右避，横穿落石而过，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须臾之间就已攀上了那高高的崖壁。

“他想做什么！”

那条悬于峭壁中的水地龙母虫正扭转翻腾着巨硕的躯体，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石而出一般，他若此时靠近崖壁攀爬，必然会被那乱石砸死！

许万千看着他在落石之中徒手扒上那峭壁便觉得心惊胆战，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

许宝“嘶”了一声，说这怪人莫不是在寻找出路么。

“出路？”

许万千心下一惊。

许宝眯起眼，远处的那黄鸳如一只敏捷的猿猴般在险峻的峭壁间躲避堕石，他神情晦暗不明地注视着其背影，低哑的嗓音即使在如此动荡的险境下也仍旧沉稳：“唔……相传这古时关西人挖石炭，或欲以通路于斗笠黑，称其崖中为空，可以达外。”

许万千听罢忽而蹙起眉心：“宝叔你……你这是何意？可是在说这峭壁中段可以达外么？”她的手不由得攥紧了，煞是费解地扯起嘴角摇了摇头：“不、不是……若真如此，宝叔先前怎得不说呢？”

许宝背对着她叉步而立，闻言单手将琼精玄铁七爪长钩在手中挽了个利落的银花儿，转过头来朝许万千报以一笑，这一笑反倒使得许万千忽觉刚才言谈有些不妥了，颇有些质问怀疑的意思在里头，不由得脸色一尬。

许宝看着倒是并未放在心上，神情也似不曾察觉一般，继续温声解释说：“小当家的这就有所不知了，俺们这大类行当里，炭脉比之石脉，常危峻险阻更甚，能生还者不足十之八九，这种口头儿相传的诳话瞎言可不能全然当真。”

他挥臂击碎一块直面扑来的碎石，沉眸注意着那条水地龙母虫的动向，又说：“况且原先谁也不知此处竟会有个斗笠黑，故皆从兔牙簧所指行事，如今知道了，俺说倒不如放手一搏！”

“好！”程铁心在旁边高声应和着。

许万千瞧他半边脸都是肿胀青紫的，却仍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仿佛黄鸳方才那重重一掌并非拍在了他脸上，而是扇在了一墩木头桩子上一般，着实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这一下笑得胸腔发震，紧紧搂着她的程银心觉察到了她的情绪，垂眸觑了一眼许万千苍白的脸色，随后抬头不甚乐观地插话道——

“好么？好么？先前谁知这‘猿老鬼’竟是个活生生的人，方才与那厮缠斗险些要了各自的命，他是千年的毛蚓子吃多了才会替我们寻出路。”

程铁心瞪眼：“呵！那不人不鬼的只会吓唬人罢了，你怕个鸟？再者说，谁说那厮是要为你我找出路，凭个甚么？凭着你我脸皮白净体毛稀？依我瞧着他这就是要自己逃窜了呢！”

程银心素来最爱与她哥哥呛声，即使处于危急时刻，言语间也丝毫不落下乘，“呸呸呸，什么体毛不体毛的，腌臜不腌臜。”说罢又蹙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程铁心一番，“还脸皮白净呢，也不瞧瞧谁的脸肿得跟聚福楼的脆腌乳猪脸似的。他已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待了不知多少年岁了，瞧着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模样，怎得，如今扇了你一掌便要逃出去了？你是普度众生的菩萨么你？你那糙脸皮子能照出来佛光么？”

“嘿！你这糟心妮子是……”

许宝大手一挥，“行了行了，聒噪死个人。”说罢瞪了程铁心一眼，随后以琼精玄铁长钩撑着地，问许万千道：“三姐儿，你意下如何？”

“……”

许万千心说我意下如何？

我意下从头到脚都快他奶奶的疼死了，我意下吓得肝儿都要呕出来了，我意下想眼一闭一睁之间就能逃出生天，我意下还想吃梅花乳鸽煲呢我……

许万千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强撑着自若的神色冲着许宝点了点头：“听宝叔的。”

而后她望向蒲一深，后者静静地注视着她，眨了眨眼。

相顾无言，心照不宣。

许宝随即大笑三声，震得乱石嗡鸣，随即将琼精玄铁七爪长钩反手握了，高喝道：“时也，命也！此间鸟地，其内中空，石竟生蚓，醒其虫而大道开！你二人速备绳爪！”

程氏二兄妹高声领命，立刻从包袱中取出绞蓖青牛皮绳索来，而后由许宝打头阵，程氏兄妹两人分别护着蒲一深与许万千朝黄鸳攀爬的西侧悬崖方向飞奔而去。

一路上落石凶猛，那条在峭壁间不停挣扎扭动的水地龙扑腾得山崩巨响，整片石坑里宛如经历着一场悍然可怖的风暴骤雨。

许宝一夫当关，一根玄铁七爪钩挥得是虎虎生威，他左拦右挡将坠落的石块通通于半空中劈作齑粉。许万千等人紧随其后竟未被一块碎石波及砸碰。

几个人转眼间便已到了悬崖底下，此时脚下的震感愈发强烈，许万千大口喘着气抬起头来竭力朝上望去，已然看不见黄鸳的身影。

许万千是恐惧的，此时此刻任何一处陡生的变故便能轻而易举地要了她的命。

而她此番所经历的最大变故便是那个身命离奇、不人不鬼的黄鸳。她眼睁睁瞧着这个人徒手攀上落石不断的陡崖峭壁，说来可笑，此番怪异的举动分明令她心中隐隐不安，她却因忌惮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命数生变而不敢在此刻表露分毫。

程铁心将手中绳索当空“嗖嗖”挥了三下，而后猛然朝上一抛，那绳索端部的抓钩便紧紧卡了在峭壁的石缝间。

接着又是“嗖嗖”几声，在半拃宽的距离处再各自飞出去三根绳索。

许宝走上前来扽了扽绳头，忽然，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松开了绳子，并示意程铁心先带着蒲一深往上爬，程银心与许万千随后而上。

而他自己竟转过身像是要朝石坑走去。

许万千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不解地讶异道：“宝叔！你做什么？”

许宝低下头呵呵一笑，只说自己是落了些东西在坑里。

许万千自是不信的，他许宝周身上下除了一柄琼精玄铁七爪钩和肩头儿一个单布包袱，哪里还可能有什么东西落下？她心里没底，手上自然也不会松开，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许宝。

许宝哪里受得住她三姐儿这般的目光，只好唤程银心将绳索拿来，亲手牢牢地系在许万千的腰间，而后用粗粝的手掌拍了拍许万千的肩头，安慰道：“小当家的可莫要多想了，俺真就是落了个物件儿，快快取了就回来了。”

说罢便轻轻拨开了许万千的手，转身重新奔向那幽黑死寂的无垠石坑之中。

“什么东西值得这般再蹚险去……不行，这太冒险了些！”许万千正要开口喊回许宝，忽然身后的蒲一深轻轻抬手压上了她的额发，挥手掸去她发丝间的几块碎土，轻声在许万千耳边道：“姐儿莫急，这世上但凡能使一不畏死的人看重的东西，那必是重于生命之物。”

许万千一怔愣，抬头看着蒲一深那双沉着冷静的眸子，顿时如梦初醒般，神情一时间有些复杂：“……孩儿石。”

蒲一深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什么，而是低声嘱咐许万千将绳子再系得紧一些，“莫要让宝叔分心你我安危，乖些，嗯？”

“……好。”

许万千两只手握在粗韧的绳索上，目光忧虑地朝那黑沉阴森的石坑方向望了一眼，而后低头喘了口气开始直面眼前一望无尽的高崖。

程铁心的四道绳索挂得十分精巧，绳子一端分别系在四个人的腰间，而又两两缠绕于一处，这般攀爬起来，体力稍弱的许万千和蒲一深二人便可在下方分别借着他和程银心的力而上，同时速度也可由攀爬靠上的他们二人控制。

上方还在“哗啦啦”地掉石头，程铁心十分麻利地先行一步，每一脚都踩在牢固的凸起石块上，蒲一深便跟在他后面踩着同样的石块，虽然动作不甚熟练，但胜在身材匀称清瘦，攀爬起来竟也不显得十分费力，那动作甚至还颇具些流畅飘逸的优美。

许万千：“……”

她默默咽了口唾沫，仰头看了看幽黑崎岖的峭壁，心中暗骂了一声，随后先一脚踩上程银心让她踩的石块，借着靠上的程银心在上面拉扯的力量，拼力朝上爬使出全身的力气朝上爬。

她的手中拽紧绳索，用膝盖顶在尖锐的碎石上，却是不敢如同程银心所说放松身子向后倾倒，她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整个人都下意识贴紧绳子，生怕自己稍微朝后仰便直直栽倒下去……

爬到五丈左右的高度时，上头传来程铁心的喊声——

“小当家的，还可以么？”

许万千下意识地咬牙点点头，压根没顾上对方是否看得见，她怕自己一松开齿关就卸了劲，便沉默着又爬了十几尺左右，此时她感觉手指已经磨得滚烫起来，耳边风声呼啸，双腿开始控制不住地打颤。

许万千闷哼一声，而后挣扎着朝程银心伸出三根手指头，后者立刻会意，单手抓着绳子，大力将许万千的胳膊抓住，并将一只脚踩在许万千膝下的一处石块上，嘱咐许万千将膝盖垫上去借力，这便给了许万千一次万般珍贵的喘息机会。

就在这时，许万千听见上方传来蒲一深唤她名字的声音——

“姐儿，看那边！”

许万千眼前一阵阵的发虚发黑，她扬起脖颈也看不清蒲一深的神情，只是依稀辨认出他在指着自己背后的方向。许万千深吸一口气扭过去，脚下是一望无际的黑色大坑，而她依稀分辨出那坑里狂风回旋呼啸，一道劲厉的身影蓦地闪现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