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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8 章 等她醒来时

被第一声鸟啼唤醒,蒲一深便睁开了眼。

昨夜的烛火早已熄为残烬,窗门紧闭着,屋子中充盈着一层灰蓝色的凉湿空气,悄寂无声,可见时辰尚早。

他抬手按了按有些僵硬的脖颈,轻轻地喘了口气,便从旧木圆桌前站起身子,拢了拢披在肩上的雨过天青缎织罩衫,信步走到漫着清冷水汽的窗前,一只素白修匀的手拨开木销栓,“吱呀”一声,外面清冽鲜凉的清晨冷气便如同雨燕衔泥归巢般汩汩涌汇进来。

熹微的晨色似是被连日的降雪稀释了纯粹的靛蓝,落下三三两两的雾霭烟灰,混着清白的雪色融进了湿漉寒冷的风中。

他的鼻尖呼出氤氲白雾,像极了楼下后院里厨房悄然蒸腾出的炊炊袅袅的湿烟。洒扫的小倌儿端着簸箕和热水朝地上泼洒,白汽缥缈转瞬即逝,地面歪歪斜斜的水印随着小倌儿的脚步,一路歪歪斜斜到后厨那边去了。

除此之外,再无旁的什么声响。

蒲一深关上了窗子。

忽然从重重叠叠坠落的床幔中传来一声梦呓般的哼咽,细微得犹如打鼾的猫儿胡须的微微翕动。

蒲一深转过身两三步走到床边,矮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来探进去,轻轻攥住了一只被密不透风的滚烫热度烘得温软无力的小手。

窗外传来锅瓢敲打灶台的“叮当”声,响动微弱而清晰——

他将不甚厚实的床幔拉得更紧了些,深青色的布幔下摆层层叠叠打着褶儿堆积在他膝边,蒲一深挺着端正的脊背,深沉稳静的凤眸似是在一寸寸描摹着眼底粗布床幔上毛糙的线头,那目光没有闪烁,没有偏移,明明静默得掀不起丝毫波纹,又偏偏放不下手中那片灼烫柔软,烫得他苍白冰凉的指尖都麻栗着微颤。

云开雾散,晨色熹微,一派清冷寂静之中藏了谁的一声悄然消逝的喟叹。

他的喉咙有些干涩。

随即缓缓站起了身,悄声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色更亮了些。院子里有两个坐在羊圈旁摘菜的老妪,她们瞧见蒲一深出来,都笑着和他道了声好,那从饱经风霜的苍老面容上生出的微笑亲和而憨朴,还带着些许腼腆的拘谨,却拂去了蒲一深眼中薄薄的一层冰霜。

蒲一深走过去行了个礼,并朝她们讨要了一只巴掌大的土瓷小碟,而后端着碟子抬脚朝堂屋走去……

自打他们从地下逃出来并寻到这一处休养的农家,已经过去了三日的时间了。

三日前,许宝几个人在地下沿着中空的悬崖壁道几乎没有停歇地奔走了七八个时辰,期间蒲一深也撑不住先前的内伤呕了两回血,饶是这般他也未曾将背上昏迷的许万千放下,不顾许宝一再劝说,硬是将许万千背了出来。

他们逃出来的地方阳南古道西边的一处荒坟,其中有的墓穴都已然破败被盗掘得空了,他们便从那中空的地下爬出。

不过说来也巧,许宝一行人一出来便碰上在四周巡察并安置客人的那两个衙役,这才知晓此处荒坟所距他们进入地下的客栈马厩已相隔十二三里地之远。

外头明晃晃的天光大亮不知已过了几时,天上还洋洋洒洒地飘着雪粒,蒲一深单手颤抖着牢牢托住许万千,另一只手撑在墓穴|口外倒塌的石碑上,终还是“扑通”一声跌跪进泥雪之中,污浊冰凉的血水染上了那无名石碑的残缺碑文。

据衙役所说,原先的客栈马厩已全然坍塌成一处大坑,整家客栈的后院都肉眼可见的下陷了近十公分的高度。客栈里的所有客商皆已被驱散。

许宝几人随后在衙役的指引下,就近在坟地边上寻到了一户农家,给了这家老主人些银两,腾出几间老屋来将两个小的安置妥当了,又找到那倒霉催的店小二嘱咐他去外村寻了个赤脚大夫来。

几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受了伤,尤其是许万千。

许宝瞧着她遍体泥血浑身是伤的昏在这荒凉古道上的破烂农屋里,分明过年之时还是在那落了雪的青瓦高墙大院儿里,笑逐颜开地揣着红布包的沉甸甸的银锞子与小厮伙计们赌酒猜谜的三姐儿,红泥火炉将银鼠皮子坐褥烘得温暖适宜,内外廊檐挂着根根晶莹剔透的冰棱,在屋内阵阵起伏的欢声笑语中,轻轻颤落一串水滴,落进石阶上的招展梅枝花蕊中。

安富尊荣,金玉满堂。

许宝又多付给了这家老农户两枚翠石珠,直接包圆了这家养的几只繁蛋斑纹大芦花,监工似的盯着农户的老妪把鸡现杀现宰,烫水去毛,又瞪着一双铜铃似的眼睛将那赤脚大夫盯着后背发寒,战战兢兢地给许万千捉脉包扎,而后留下一张“背上之伤最奇,血中毒能使人入幻境,心不安。宜以羊乳频洗,将余毒尽去”的药方子,便火速收拾药箱逃之夭夭。

蒲家小公子伤得轻些,依照方子喂了两次清淤活血的汤药即时便苏醒过来。

蒲一深醒来后听许宝说许万千浑身的伤口都已清理包扎无碍,加以休养调理日后便不会对身体造成影响,这才些许放下心,苍白的十指指尖悄悄攥出青色。

“宝叔,亿儿何时能醒?”

“那大夫说,三姐儿此番折腾跌撞,体内脉络瘀阻水肿,姐儿在下面又长时间受着阴寒,迟脉凝滞,阳气虚耗以至无力运行气血,唉,再加上心悸多虑,这才致使恶寒发热一时间醒不过来……蒲小公子啊,你可莫急,你自己也要留神些啊。”

“我不急。”蒲一深摇了摇头,淡淡道。

许宝面露忧虑地望了他一眼,这个和许万千一般由自己看着长大的小少爷挺着削薄劲瘦的脊背,静默沉着地立在那里,赭石竹纹云锦的宽大衣袍遮掩住了他手心缠绕的潦草绷带。

“我陪她,宝叔快快歇息去罢。”

许宝的眉心紧蹙起来。

他脑海里浮现出那日许万千被王田八那厮陡然扯下悬崖后,他眼睁睁瞧着这孩子身上那近二十年从发丝到手足都铭刻着的月朗风清在刹那间支离破碎,千里之堤一朝溃于蚁穴,迸裂出汹涌激烈的疯狂,甚至连许宝和程铁心两个人都未及反应过来拦得住,他便一把夺过绳索毫不犹豫地纵身跳入深渊。

在那一刹那间,他似乎从那道一闪而过的虚影中窥见了某种破笼野兽的狠厉决绝,许宝本以为自己看错了,可之后看见蒲小公子的手掌血肉被绳索磨得深可见骨,而他竟不知疼痛般,在无人关注的角落里将碎落一地的云淡风轻捡拾,又从头到脚地拼凑起来,而后背着许万千奔走了那么久的路,饶是许宝决断雷厉果断,至今仍怀疑自己的眼睛在那刹那间的判断。

“……好,蒲小公子有事便喊俺。”

“……”

许宝看着静立在许万千床前的蒲一深,眸光恍惚间仿佛看见他站在很高的雪山山巅,肩头沾满风雪,可衣袖却卷着东方日出的一缕澄澈金黄的晨光,牵绊着,翕动着,落下簌簌金光灿灿的霜花——

他忽然便想起来一段本应被沉沉岁月尘土封在记忆深处的对话来。许宝记得三姐儿和蒲家小公子,幼年之时便爱戏耍玩闹在一处。

年年春节前后每逢瀚海大集,许宝若在外落钩必要赶回三琼山帮衬老祖宗备事。他便时常能在许家大院的门前看见两个骑着石狮子的粉雕玉琢的娃娃。

骑三姐儿总是扎着满脑袋红绳,软嫩娇小的小手掌攥着他的指头,扬起一张堆着奶膘的小脸儿,娇娇软软地问他“宝叔此次得了什么漂亮石头?”

而蒲小公子呢?他便总会眨着一双沁着清泉似的黑眸,静静地跟在许万千身侧,轻声询问许宝——

“宝叔从何处回来?”

“云滇黄石山。”

“谁与宝叔同去同归?”

“十人去,俺一人归来。”

“……那其他叔叔呢?”

“……留在那处了。”

“宝叔还要回去看他们么?”

“山高险阻,不能聚首。”

……

“山高险阻,不能聚首。”

许宝的胸膛里像是被一只大手牵拉拽扯住,让他再也不能在留在此处了,此刻他仿佛真的瞧见了那一条流动着金光的冰雪线,灿烂耀目得让人无法靠近,若不是那清冷如竹的小公子还伫立在他面前,他当真要怀疑自己是否也出现了幻觉。顿时一股巨大却隐晦的矛盾情感充盈在这糙汉子心里,欣慰而酸楚,去他奶奶的不能聚首!他将药碗搁在桌上,转身跨过门槛,合上了嘎吱作响的旧门。

……

许家三姐儿昏了三日,蒲家小公子守了三日。

连日的雨雪终于得以见停,荒凉古道上少了人行,终于浅浅地积了一层洁白的雪。

蒲一深穿过院子,两只肥硕的芦花鸡“咯咯咯”叫着迈出大八步从他脚边路过,还不忘傲慢地撅起尾巴斜睨了他一眼,施施然在雪地上留下一串竹叶状的爪印。

堂屋里搁了两个火盆,许宝和程氏二兄妹围坐在火盆边,一面将老霜栗子朝火里丢,干燥坚硬的栗子壳在火中开裂,发出“咯嘣””咯嘣”的声响。他们瞧见蒲一深过来,忙腾出一个矮凳来,许宝递给他一枚烤得温热醇香的栗子,问了一句:“姐儿如何了?”

“还在睡。”蒲一深的垂着浓黑的眼睫回答道,低头捏开焦裂的栗壳。

程铁心与许宝对视一眼,前者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外面响起了丁零当啷的锁链碰撞声响,这户院子不大,外头的声音很清晰地便能传进几个人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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