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君要臣死

寇占星扒在柱子上，这一根飞来的暗器他还没能来得及看清呢，却在李瑶之的话语的说出的那一刻，从地上一只蝎子也飞了起来。

蝎子撞在那枚暗器上，“叮”的一声，蝎子落地成瓣，那枚暗器也掉落两片。

寇占星怔住了，连发生什么事都没搞清楚，就见到窗外人影飞来，正想飞扑进来的时候又与另外一人扭打成团，始终不见人。

不过，看那窗外身影，应当是霍翎和那个蛰奴！

“蛰奴办事，越来越不力了。”李瑶之的话语中有着明显的怒意。

话语落下的时候，蛰奴的身影破窗而进，跌落在李瑶之跟前，很明显，她是被扔进来的。

顺着蛰奴破窗而进的方向看去，外头穹庐下，站着素发微凌的霍翎。村妇带刀，目光如霜，很显然，与这蛰奴一场打，也费了她好大一番劲，此时正微微喘息着，出现在李瑶之跟前。

“霍翎！”李瑶之轻唤了一声，眉心微拧，似乎在这个时候见到她，是一件很意外的事。

霍翎和李瑶之的目光对上，也有一刹那的急促，但旋即又强行镇定下来。她匀了匀自身的气息，开口对李瑶之说：“陛下，他乃寇天官之子，不该出现在此。”

“所以呢？”李瑶之反倒问将一句，回头望了一眼寇占星，则又回首看向霍翎，继而缓缓举步朝着外头走去。

“你就急急赶快，杀他！”站定于的草庐台阶前，草木于圣主跟前皆俯首，说出来的话语轻然平缓，却自带威压，隐隐透着薄怒，“刚才那一枚暗器，是你所发？”

“寇天官之子，我都不急杀，你却比我更不耐！”李瑶之慢慢地捋着，上一刻问道寇占星没能得到答案的问题，却在这一刻呼之欲出。

而霍翎在听到李瑶之这番话的时候，明显脸色也变得惨白了起来，但又默默地将自己手里的武器握紧。

她的动作，全落在李瑶之眼里。

可李瑶之仍旧自顾自地说：“所以，当年寇占星用半副械人改造了自己，出走不荒山，剩下那半副义体，在你那里？你怕暴露踪迹，所以……先下手为强，对吗？霍翎！”

这句话，虽是问询，但是李瑶之的语气却已经自带笃定，甚至无需霍翎的回答，他心中便已经有了自己的答案。

此时看向霍翎的目光，已然怒极。

“所以，早在当年寇天官出走不荒山时，你便已经与他相同，背叛我了。”李瑶之怒呼而出，头痛的感觉又隐隐暴起，额头两边的青筋凸起，有种随时要暴走的错觉。

李瑶之的话，全对！

霍翎也难以自抑地浑身颤抖起来，但并非害怕李瑶之的怒意，而是她，也有难以遏止的怒意。她抬眸正视着李瑶之，无了平时那种高山仰止，不敢近前的维诺。

唯有一句歇斯底里的哀怨，啼叫声出，“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在说出这话的时候，霍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连着眼泪一并落下。

然而，她的泪在李瑶之眼里，并不算什么，“我无需知道。”

说罢，李瑶之转身朝着屋内走去，扫了蛰奴一眼，“该杀的没杀尽，你也不用回来了。”

灯影下，蛰奴的容貌一览无余。

黑衣黑发，素净的脸上因为嘴唇也泛着黑，狭长的一双眼显得阴沉异常。明明煞是好看的一副皮囊，却横生出一股阴毒的感觉来。

在李瑶之话音落下的同一刻，蛰奴双腿一蹬，快速飞身蹿了出去，身子于空中飞旋而去，双手摆动，如刀凌厉攻击向霍翎。

霍翎刀在手，格挡住了霍翎，在与她周旋时，蛰奴悄悄将收起的长尾超上狠狠一扬。随之，猝不及防之时，她祭出了自己的杀招。

长尾横扫一过，扫过霍翎的下盘。

蝎子的尾又毒又锋利，蛰奴这一招向来无人可挡，霍翎血肉之躯绝不可能再完好地站立了。

可是，当蛰奴的尾巴扫过霍翎的下盘时，却意外地没有预期中断了她腿骨的声音和惨叫声出，相反，她的骨骼却异常地强硬。

蛰奴一脸震惊，却仍旧不信地将尾巴朝着霍翎再度卷去，一收。

然而，撕裂的只有那双脚上的衣料，下面那一双腿骨……在撕裂的布料之下，霍翎的一双小腿胫骨至膝盖往上，竟泛着的古旧的黄。

金属的黄！

“你？”

这下，不止是蛰奴了，就连李瑶之也吃惊了。

看着孤身孑然站在夜幕下持刀的村妇，她悍然愤怒，低着头也看着自己这一双金属拼接的下肢，骨骼分明，却没有在上面做出一层仿生的皮肉来。

只有那赤裸裸的尽数骨骼裸在外头，平时靠衣物遮挡，从来没有人发现霍翎的秘密。可这一刻，她最后的一道窗户纸被蛰奴给卷碎，她苦守了二十年的秘密昭昭在前。

霍翎眼里的泪花在颤抖，然而却失声而笑，抬起头来，她看着李瑶之，“不错，寇天官那半副械人，给了我！”

“可二十年前，宣姬对我们做过什么，你又知不知道？！”霍翎说着，怒极悲极，“天下女人何其多，你为什么偏偏就是放纵她……毁了一切！”

李瑶之看着霍翎，原先的震惊已经开始慢慢平复下来。他抬头看向天穹，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但原先的满腹疑惑，却在此刻全数解开了。

“为了离开不荒山，你们竟然将自己做成了半改造体，真是……意外啊！”李瑶之幽幽一叹，而后，又将目光收了回来，说：“本来此行不荒山，就是为了将当年一切抹平，既然你也早就与寇天官同路，便……如此作罢！”

“什么意思？”霍翎不解，但从李瑶之的话中，却隐约嗅到了危险。

“你以为，我此行而来，单单只为了夷平红崖吗？”李瑶之说着，转身走入草庐中。

霍翎猛然惊醒，冲步上前去，却迎上了蛰奴的阻挡。

霍翎难以上前，只得冲着李瑶之的背影遥声大喊：“难道你就不能看在我为你生了青鱼这个孩子，留不荒山一条活路吗？他是你的长子啊！”

屋子里的寇占星听到这话，不禁瞪大了眼睛，极度震惊。

霍青鱼那家伙……

然而，李瑶之却回头毫不留情，甚至还带着一丝鄙夷的斥她，“你以为，我会喜欢那个孩子？”

这下，就连霍翎都彻底冷了下去。

他讨厌霍青鱼，讨厌自己的孩子！

“我此行来，只要宣姬！”

李瑶之的话，将霍翎心里最后的一丝希望也给熄灭了，在李瑶之冷喝了一声，“蛰奴，你还在等什么？”

说完之后，蛰奴也好，余下躲藏在暗处的其他蝎子也好，纷纷抖动，倾巢而出。

霍翎迎刀而上，陷入了苦战之中。

可霍翎一力，到底难以阻挡，她不禁冲着草庐里头的寇占星喊：“姓寇的，要是不想死赶紧跑！”

她说着，从自己的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朝着李瑶之追去。

匕首寒光飞来，李瑶之偏身一躲，匕首落在草庐里头。

然而，就在李瑶之躲开匕首的这一刻，寇占星一句“得咧”声出，竟也不管这草庐如何，将自己一身破顶而上。

上了房顶的寇占星，没跑两步就朝下头滚了下去。

在滚落地上的时候，寇占星只觉得有人从自己的颈后一提，抬头一看，却是霍翎。而他这么一个堂堂的男子汉，竟然就被霍翎这么提着走。

“放，放我下来啊！”寇占星挣扎着。

霍翎干脆停下脚步，将他一扔在地，寇占星扑了个狗吃屎，捂着发疼的胸口喊：“你不能轻点啊？”

转过身来的时候，却见霍翎一个人站在那里发着抖，目光带着恐惧，带着愤怒地看着前方，喃喃地说着，“他竟然，是回来斩草除根的！”

寇占星知道她是在说李瑶之，顺着霍翎的目光看去，那边是霍家村的方向。

蛰奴和那帮机械蝎子，速度极快地……此刻但凡路过村落，便是一片哀嚎与厮杀的声音，在这深沉的黑夜之中，飘满血腥味。

寇占星一看，这还了得，赶紧起身来，拉着霍翎就要往前冲，“赶紧去救啊，那么多条人命……他要屠村不成？”

“我该知道的，他早就想屠村了。”霍翎有泪落下，“当时杀戮者屠村，不是宣姬留下的指令，就是他，就是他！”

直到此刻，霍翎才看清楚这一切。

寇占星拉不动霍翎，看她又哭又绝望的样子，“当时都能从杀戮者手里救下村民，这次也一定行。”

霍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双手捂在额前，蹲了下去，“没用的，君要臣死！”

“那就坐以待毙吗？”寇占星质问，不知道为什么，向来吊儿郎当安生怕死的寇占星，在看到霍翎颓败下去的这一刻，竟也突生出一股孤勇与热血来。

他独自一人转身，竟孤身朝着村落的方向走去，脚步越来越快，“我早看不惯那家伙了，连自己儿子也不要，还是人吗？虎毒尚且不食子，李瑶之算个什么东西。难怪我爹老是骂他，那就是个没人性的家伙。”

霍翎一愣，却是抬起头来的时候，看到寇占星那往前冲的身影，在夜幕下竟也隐约浑厚了起来。霍翎泪眼迷糊，但是在隐隐天街薄雾夜色下，她忽然有种错觉。

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仿佛，寇天官又在跟前，又害怕又孤勇的身影，奔跑在自己跟前，格挡下了一切。

“寇天官，寇天官……你还要去哪里？”霍翎看着寇占星往前冲的身影，却忍不住失声痛哭呼喊了起来。

夜色漆黑，寇天官早在二十年前就离开不荒山了，现在已经没人能回她了。

霍翎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脑海里，二十年前寇天官那同样吊儿郎当的笑容却逐渐地清晰了起来，“霍小翎，你怎么这么胆小，再这样我看不起你了啊！”

霍翎眼里的迷蒙却逐渐地散去，抬头起身来，她紧握着自己手里的刀，看了一眼自己下半身这改造过的机械体。

寇天官曾经说过的话又在耳畔萦绕，“不过一死，那就轰轰烈烈罢！”

“李瑶之，我们不想死！”霍翎说着，挪动自己的机械脚，迈开步伐，却是朝着另外的方向走去，坚定地朝着祭祀台那边的方向走去。

祭祀台！

此时的祭祀台下，寒潭底下！

霍青鱼已经尽自己最大的力往下潜了，在这一片深幽的水底，越往下越黑暗，在经过一长段的水底幽黑之后，霍青鱼以为自己已经到了极限了，正想掉头回转的时候。

前头，水底的深处，却有光转流照，穿透水色而来，映在霍青鱼的眼里。

霍青鱼回转的身影定住了，原本想走的想法也停了下来。

转身，继续朝着更深的水底潜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