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雨露第一

事情彻底平息之前，整个玉京的世家大族都老实得出奇，朝臣们上朝恭恭敬敬，办事效率也异常得高，京城事务处理得可谓是一丝不苟。

谁都不敢在这个当口去惹陛下生气。

贺丞相的党羽遍布玉京，即便是在徐芊芊的敲打之下，余下的三分之一加上其家眷也是不小的数量。玉京贵族所在的地界，处处布满了盛怒的陆家军，即便是该抓的抓了，该关的关了，也还是一些和贺家有过关系的大臣家门口转悠，里头的人惶惶不可终日。

但李慕没有彻底放心陆家，于是每一队□□的陆家军，都是由李慕亲编的羽林军带领，事情到了中后期，羽林军的首领顾筠，在李慕的旨意下也正式明面上参与了进去，分了陆景玉一半的决定权。

清除贺党之后，陛下并未罢手，聪明人都知道，陛下还在示威。

他在告诉玉京盘根百年的世家大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

宫门一事过了之后，高乐县主徐芊芊本就不小的名声再一次威震玉京，乃至于整个大胤。

玉面罗刹，名不虚传。

市面上还立刻出了话本，最为畅销的是一本叫“玉面罗刹宫门邀戏”的。

徐芊芊觉得自己很远，比起李慕，她明明很温柔，很温柔，怎么还坐实了这么一个凶名？

但经此一遭，整个宫里都知道她可能是李慕的心腹之臣了，之前许多对她抱有竞争对手心理的新晋妃子，都开始对她殷勤友好起来，隔三差五地同她偶遇，让人去尚宫局给她送东西。

徐芊芊对这些都很无感，最让她激动的，是女主的态度转变。

有天她从正阳殿轮值回来，在文书工作的楚瑜瑾如往常一般，目不斜视，徐芊芊倒也习惯了，她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刚刚含在嘴里一口。

忽然听见楚瑜瑾道：“....谢谢。”

徐芊芊一口水当场喷了出来，呛了老半天。

“咳咳...咳、咳，你、你说什么刚刚？？”

楚瑜瑾很不习惯和徐芊芊柔声说话，此时脸色白了一些，咬了咬唇，纠结一阵，最后还是重复了一遍：“....我说谢谢你，景玉那件事。”

徐芊芊受宠若惊，连连道：“没事没事儿。”

两人气氛尴尬了一会儿，楚瑜瑾终于又问出了心中疑惑：“我不懂...你为什么突然这样好心。”

徐芊芊顿了顿，眨巴了一下眼睛，缓缓道：“没有为什么呀，他待我好，我就报君以善意，有什么好不懂的吗？”

楚瑜瑾闻言愣了一下，轻轻皱眉，道：“不为其他？”

徐芊芊就笑了：“不为其他。”

前朝洗牌，后宫也有一场不小的更迭。

丞相贺文宣通敌卖国，构陷忠臣，本来该是诛九族的，但李慕却下旨，念其为国操劳多年，政绩确然，就免了死罪，判了个全家流放。

贺兰婷是长广王妃，出嫁之女加上皇亲国戚的身份逃过一劫，贺兰婕被太后保了下来，被革除了尚宫的职位，去慈宁宫做了个掌事；贺兰婉已经是个失踪人口了，贺兰胥，据说是在事发之后，自焚而死。

贺兰婷和贺兰婕两姐妹天天在太后跟前求情，哭得凄凄切切，梨花带雨，希望太后可以出手，保住贺家。

徐芊芊去太后宫里送正阳殿记录时，正好碰见哭完出来的贺兰婷。

长广王妃生得是极好，平日里雍容华贵的，如今就算哭过，出了太后的门，人前还是维持着自己的风度。她看见徐芊芊，先是一惊，然后便想起惊动玉京的“玉面罗刹宫门邀戏”，当即沉了脸色。

“王妃。”徐芊芊行了个女官礼，准备绕开她。

“站住。”

贺兰婷却和侍女一起拦住了她，面色不善，目光怨毒。

“你现在很得意是不是？之前观秋山的事，兰婕的事，你是在报复是不是？！”

面对对方的质疑，徐芊芊神色如常，只是往旁边绕了绕，淡声道：“王妃想多了，卑职并没有那个闲心。”

贺兰婷自己心中有着判断，根本不相信徐芊芊的说法，她是愤恨极了，又为现在的处境难堪极了，最后仰头笑着叹了口气，冷冷笑道：

“徐芊芊，你别得意。说到底，你不过就是靠着男人罢了。观秋山有那个小子护着你，进了宫有陆景玉念着你，现在圣上被你迷得不知荤素的，你堂堂一个县主，倒是会尽了勾栏里那些狐媚子的下贱办法。”

“我倒要看看，哪天圣上厌弃了你，你会是个什么下场。”

随着情绪越发地激动，贺兰婷的语气和表情也越发的疯狂，自小金枝玉叶，眼高于顶，丞相家的天之娇女一朝落于人下，满腹不甘于怨恨此时统统宣泄而出。

徐芊芊见绕不过，便也停了下来。她撩起眼皮看了贺兰婷一样，微笑淡淡，看上去十分柔和，弯起眸子，道：“长广王妃，我发现你和贺兰婕小姐真的很像。”

她轻轻叹了口气，笑了：“你们两个虽然性格有那么些不一样，但骨子里都是一样的人。”

“你们从小享尽富贵，养尊处优，攀附着高位，又看不起低位之人。长于高门，眼里只有勾心斗角和依附男人，所以才会觉得世间所有女子，都当如此。”

“说到底，不过是自己心脏，所以眼也脏了。”

徐芊芊看着对方的面容，其实与贺四小姐贺兰婉十分相似，却因为不同的神情和作态，给了她截然不同的观感。她不想同这人废话，于是在对方的怒目而视中，自己动手拨开了侍女，清出一条路来。

“太后还在等卑职，王妃莫耽误了太后要的东西。”

进入慈宁宫内殿之后，贺兰婕在太后跟前候着，一双眼睛也是和先前的贺兰婷一样，红的。

太后坐在高位之上，翻看过了徐芊芊送来的记录，一双眉毛越皱越紧，最后揉了揉太阳穴，长叹一口气，糟心极了。

“陛下这么久了都还没召见过嫔妃？”太后问道。

“回太后，陛下...”徐芊芊也是没想到这一出，顿了顿，给李慕找了个理由：“陛下他最近政务繁忙，正忙于清除前丞相余党。”

说到最后，徐芊芊余光瞥到贺兰婕的脸色变了变，铁青得厉害。

“徐司薄...芊芊呐，”太后换了只手揉太阳穴，语重心长道：“哀家知道陛下信任你，眼看清理余党之事也差不多了，你可得帮哀家劝劝陛下。”

徐芊芊：“？？？”

太后见她不应答，默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问题所在，奇道：“芊芊，你不知道司薄这个职位还有侍候君王召选妃嫔的职责吧？”

徐芊芊：？？！我真不知道！！

选妃结束之后，陆候的事就来了，她和李慕两个人每天都是夜里出去办事情的，李慕晚上连觉都没睡，自然也没有妃嫔侍寝这个需求，徐芊芊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个环节，此时被太后告知，简直如遭雷劈。

徐芊芊瞳孔地震：“回太后....臣女真的不知道。”

太后闻言，痛心疾首，当即给徐芊芊下了死命令。

“哀家明天就要看到陛下彤史上有记录！”

徐芊芊嘴角抽了抽，太阳穴的青筋跳了跳，如果不是在太后面前，她觉得自己可能要爆粗口。

他娘的。

晚间。

李慕一整天都耗在了政事堂，同刘太傅等一众官员商议，顶替贺党清除后的空位的人选。

贺家是世家大族的一大典型，但玉京百年的世家统治，绝对不是仅仅贺氏这一脉，清除了贺党，空出了许多紧要官职，李慕此时就得提防着，其他世家趁机塞人进来，又为下一个贺氏的隐患埋下隐患。

天色渐渐晚了，暮间的风袭来，迎面拂散帝王几分倦意，李慕走在回程的路上，远远看见没入视线中的正阳殿，想起今夜当值殿中的小姑娘，紧缩的眉头也渐渐舒展了一些。

姜福海看着渐渐加速，后面甩开了随行侍者一大截的陛下的背影，很无奈地摇了摇头，胖胖的身躯艰难地往前也加速跟随。

“陛下慢些...!”

李慕吃完饭，徐芊芊在一旁看着，神情飘忽。

李慕看着眼里，嘴角掀起一抹浅浅的弧度，觉得心痒痒的。徐芊芊从没意识到过，她就像个小狐狸，对外永远是娇憨无害的模样，面对敌人则山崩于前而不倒的平静，但无论是从前他戴着面具时，还是现在以皇帝的身份与她认识，在李慕面前，她从来都藏不住小情绪。

就这样，慢慢来。

李慕想着，季玥先来没关系，陆景玉先来没关系，他有足够的耐心，有和她共同的归属，他可以等。

姜福海在他的吩咐下去取来了一个盒子，李慕接了过来。

徐芊芊瞅见了那个红漆木的盒子，好奇道：“这是什么？”

李慕眼睛里面有笑意，却故作神秘，挑挑眉毛道：“你猜？”

徐芊芊身上有太后交代的任务，此时正在纠结该怎么开口，此时没心情同他猜东西，张了张嘴，没说话。

李慕眉毛一挑，问她：“怎么了？心情不好？”

徐芊芊就更愁了，觉得自己好歹是个女生，劝李慕翻牌子这种事情确实有点不好说出口，一张脸拧巴地跟个核桃一样。

李慕瞧着，也不挑眉了，倒是皱起了眉，他问道：“你今天去哪儿了？”

徐芊芊低着头：“慈宁宫。”

笑了一声，李慕奇道：“你什么时候怕太后了？”

徐芊芊望他一眼，又是无言。

李慕就撑着头，眯了半只眼睛，盯着她。

相持半天，徐芊芊终于败下阵来，她叹了口气，道：“老板...帮我个忙呗。”

听她这么说，李慕本来有点担心这会子也放松了，他当即笑了一下，喝了口汤，朝徐芊芊摆摆手，道：“有事说事，你看我像个小气的老板吗？”

徐芊芊得了话，心里压力也少了许多，便马上笑眯眯道：“其实也没什么，”

李慕含下了那口热汤，鼻音“嗯”了一声儿。

徐芊芊就笑得更开心了：“你今晚翻个牌子呗！”

那口汤就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