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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 章节

出的泪,然后拽着明显还有话要说的镇国侯,离开了夏朝生的卧房。

灰色的流金纱无风自动,夏朝生勉强撑起上半身,仰头去看墙角那扇描金的雕花红木窗。

裴夫人淡蓝色的衣角匆匆拂过,宛若一只徐徐合拢双翼的蝶。

他虽听不见裴夫人的话语,却能想象得出,他娘定是在捏他爹的耳朵,嘀咕个不休,也自然想象得出,他爹第无数次放下颜面,搂着他娘温声求饶。

相似的场景,夏朝生从小到大看了无数次,便以为世间夫妻都是这般恩爱,直到遇到穆如期,直到嫁入东宫,直到发现自己不过是一个替身……

他在凤栖宫内熬碎了满身傲骨,方知自己期盼的情爱于旁人而言,都是水中月,镜中花,就算真的存在,也不及权势的万分之一。

他的指甲骤然抠进掌心,唇角笑意淡去。

“夏花。”夏朝生叫来了紫衣的侍女。

夏花是侯府内的家生子,自幼侍奉在夏朝生身边,是他最信任的侍女。

“小侯爷。”夏花循声进屋,毕恭毕敬地跪在榻前,双目低垂,“您有什么吩咐?”

夏朝生喘了口气,纤细修长的手指在被子上滑动了两下,夏花已经递上来一个温暖的手炉。

他惊讶地接过:“还未入冬,怎么把手炉找出来了?”

“原不过放在库房,奴婢瞧见,就拿来了。”夏花答得飞快,“小侯爷前几日淋了雨,身体里的寒气尚未全清,此时捧着手炉正好。”

夏朝生抿唇不语。

他畏寒,不仅仅是因为淋了雨,寒气入骨,更是因为吃下了改变体质的药丸,变成了病秧子。

而放在库房中的手炉,未到冬天,必定是被收在最里面的。夏花此时能将手炉递到他怀里,想来已经在库房中翻找了几日,在他尚未苏醒时,就准备好了一切,以防万一。

夏朝生没有揭穿夏花善意的谎言,他微微一笑:“多谢。”

夏花神情微变,跪拜在地,行了大礼:“奴婢不求小侯爷回心转意,只求小侯爷以自身身体为重,以侯爷夫人为重,不要再去做那伤己伤人之事了!”

夏花不提“太子”,却又字字句句都提到了“太子”。

夏朝生鸦羽似的睫毛微颤,轻轻吸了一口气:“你说的,我都明白。”

夏花当他敷衍,急急抬头,两行清泪顺着面颊滚落:“小侯爷,奴婢……”

“我真的明白。”夏朝生好笑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帮我去府前瞧瞧。”

“府前?”夏花微怔,不明白他的意思。

夏朝生抱着手炉,吐出一口气:“九……九王爷往咱们府前送了东西,不论是什么,总归是一片心意,你且代我去瞧瞧。”

夏花眼里闪过惊讶的光,知道夏朝生此举,代表着侯府对赐婚的态度,当即从地上爬起来:“奴婢这就去看!”

与此同时,走出侯府的夏荣山,生生被扑面而来的黑压压的棺材气白了脸。

偏偏九王爷的心腹黑七,背着一口棺材凑上来,笑得人畜无害:“给侯爷请安啦。”

夏荣山一个倒栽葱,搀着身旁小厮的手,才不至于跌坐在地:“你们王爷呢?”

黑七低呵一声,将棺材放在地上,拍手答:“王爷进宫去了。”

“……王爷临行前,特意吩咐我,说要将全上京最好的寿材送到侯府,以祝小侯爷身体康健!”

夏荣山听得两眼发黑,哆哆嗦嗦半晌,方才磨着牙行礼谢恩,同时想,夫人果然永远是对的。

……九王爷不是我儿良配!

4、004

夏花匆匆离去,很快,又面色古怪地回到夏朝生身旁。

“小侯爷……”她欲言又止。

“嗯?”夏朝生捧着手炉,觑见她面色,心下一片了然,“见着棺材了?”

夏花点头,跪在榻前,斟酌着说:“侯爷瞧着……不大高兴呢。”

她说得含蓄,实际上,镇国侯哪里是不高兴?

镇国侯快气死了。

夏荣山心里那点对九王爷的好感,硬生生被棺材磨没了。

反观黑七,非但不畏惧镇国侯黑如锅底的面色,还站在自己背来的棺材前夸夸其谈,说这口棺材乃金丝楠木打造,里外双层,里头还镶着夜明珠。

“来来来,侯爷,我开棺给您瞧瞧。”黑七殷勤地蹲在地上,双手使力,轻轻松松地推开了棺材盖。

镇国侯气了个够呛,顾忌着九王爷的颜面,没有当面呵斥黑七,但等黑七走后,夏花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愤怒的咆哮。

“小侯爷……”夏花心里的念头滚了又滚,不知如何评价九王爷,干脆伸手替夏朝生掖被角。

她自幼跟侯府中的师傅习剑,有不凡的功夫傍身,天再冷,手也是温热的,所以当她的指尖触碰到夏朝生的五指时,宛若碰到了冰。

夏花鼻子一酸,想起小侯爷病倒前的模样,红了眼眶:“您不必再担心圣上的赐婚了。依我看啊,侯爷自会替您去陛下面前求情的。”

“求情?”他动了动发僵的手指,缓缓摇头,“去告诉父亲,上朝时,无论陛下说什么,都不要主动提及我的婚事。”

夏花闻言,难掩震惊,脱口而出:“小侯爷,您真不想嫁给太子殿下了?”

要知道前几日,夏朝生还哭着闹着要镇国侯去陛下面前求情呢!

夏朝生望着半掩的窗户,勾起了唇角,眼里闪过半明半昧的水光:“你说呢?”

夏花自知失言,慌忙跪拜在榻前:“奴婢……奴婢不该提太子殿下。”

“慌什么?”夏朝生收回视线,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你没说错,起来吧。”

他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若不是睫毛还在颤抖,仿若陷入了沉睡。

夏花见夏朝生不似生气的模样,暗自松了一口气,起身轻手轻脚地点燃了床头的香炉。

“连你都这么问……”清浅的声音忽然从侍女身后飘来。

夏朝生的嗓音低柔,如同缠绵的春雨,含着泉水般潺潺的笑意。

“连你都这么问,更何况是陛下呢?”

夏花指尖一颤,一小截香灰落在她的指尖,她却不觉得痛,待屋外传来秋蝉的脚步声,才惊呼:“小侯爷,您这是……”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吗?”夏朝生对她眨了眨眼,“还是你觉得,陛下会允许太子殿下娶一个将死之人?”

夏花浑身一震,电光火石间,隐隐明白了夏朝生话里的意思。

若梁王得知夏朝生命不久矣,绝不会同意他嫁入东宫。

因为大梁未来的天子,绝不能娶一个将死之人。

可她还是不信夏朝生彻底放下了太子殿下,忍不住试探:“您刚刚的话,奴婢会一五一十地转告给侯爷,但……但太子殿下还在金銮殿前跪着呢!”

“……小侯爷,您真的下定决心了吗?”

夏朝生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发出了短促的轻笑。

难道前世家破人亡的下场,还不能让他下定决心吗?

“夏花你记住,他跪,并不是为了我。”夏朝生闭上双眼,灰金色的光斑在他眼前翩翩起舞,灵动一如金銮殿前,御路上雕刻的龙,“他跪,只是为了得到镇国侯府的支持,以巩固自己太子之位罢了。”

“小侯爷……”夏花面露不忍,“奴婢知道了。”

夏朝生自顾自地低语:“再者,我陪太子殿下往返太学五年,陛下不会不知道我与他的情义。”

“可陛下仍将我赐给了九王爷……”

梁王意欲何为?

“罢了,你去寻我爹吧。”夏朝生累了,躺在榻上有气无力地晃了晃手腕。

前世过得窝囊,今生便要多废心神。

他一步都不敢走错。

“是,奴婢这就去。”夏花领命而去,顺手拉走了咋咋呼呼想要进屋的秋蝉,“小侯爷歇下了。”

秋茶叹了口气:“药还没喝完呢。”

夏朝生一日要喝五六种不同的汤药,马虎不得。

“等小侯爷醒来再说吧。”夏花抿唇摇头,“随我去找侯爷。”

“是小侯爷的吩咐吗?”秋蝉瞪圆了眼睛,为难地踢脚边的石子,“坏了,侯爷正在夫人屋里发脾气呢……说,说九王爷……”

后面的话,身为侍女的秋蝉是不敢说的,她只能小声抱怨:“为了陛下的赐婚,先是侯爷劝夫人息怒,这眨眼的功夫,又反过来了。”

“奇了怪了,这位九王爷到底是何方神圣?……咱们小侯爷嫁进王府,不会天天受气吧?”

穆如归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在镇国侯府里坏了个彻底。

他勒紧缰绳,注视着自皇城中淌出的银色长流。

玄甲铁骑碰上了金吾卫。

为首的金吾卫翻身下马,身上沉重的甲胄闪着凛冽的光。

他毕恭毕敬地行礼:“九王爷!”

穆如归稳坐马背,隐在面甲后的双眸透出两点寒芒。

“你们去往何处?”

“回王爷的话,吾等奉太子殿下之命,前往镇国侯府,探望夏小侯爷。”金吾卫侧身拱手,恭敬让路,“王爷先行。”

银色的洪流散向两旁,金吾卫齐齐下马,单膝跪地:“王爷先行!”

穆如归攥着缰绳的手兀地收紧。

他身后,是门前堆叠着寿材的镇国侯府,也是上京望不到尽头的繁华都城。

夕阳沉入暮霭,冷风在混沌世间游荡。

上京的冬天来了。

玄甲铁骑穿过了金吾卫。

暮色低垂,银色蛟龙沉入海底,在逐渐昏沉的天色中翻出一丝小小的浪花。

铁蹄声远去,穆如归没有回头。

但他知道,那个对他避之不及的侯府,会为金吾卫敞开大门。

就像夏朝生,心心念念的,也从不是他。

“走。”穆如归胯/下的战马发出了不解的长鸣,它不明白,为何归心似箭的主人要与目的地背道而驰。

但它还是听话地狂奔起来,乘着风,踏着暮色,将穆如归送到了皇城前。

没有尽头的宫灯在宫前内熊熊燃烧,衔接漫天星斗,汇入九霄银河。

黑云在天边翻滚,最后一丝赤色夕阳在穆如归的玄甲上镀了层烫人的金辉。

携宫人与软轿等候许久的内侍监跪拜在地,高呼:“恭贺王爷得胜归朝!”

穆如归翻身下马,直视内侍监,嗓音又沙又哑:“替我卸甲。”

内侍监不敢怠慢,匆忙起身,先拿帕子净手,再躬身来到穆如归身边:“王爷,陛下得知您腿疾复发,特意遣奴才送一顶软轿。”

“多谢皇兄赏赐。”穆如归修长的手指按住面甲,漆黑如墨的双眸露了出来,紧紧地盯着为自己卸甲的内侍监。

内侍监何等乖觉,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手忙脚乱地将卸下的玄甲递给身后的宫女,再忙不迭地转身,见穆如归的身影即将融入夜色,且行走之间,姿态略有生涩,豆大的汗珠便从额角源源不断地滚落下来:“王爷,软轿可是陛下的吩咐啊!”

穆如归闻言,兀地停下脚步,偏头不冷不淡地打量着内侍监,毫无温度的目光宛若他刚卸下的长/枪,凌厉异常。

内侍监只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大梁尊贵的王爷,而是荒野上嗜血的豺狼,面色刷白,冷汗如瀑,连求饶都忘了。

满是寒意的风卷起了穆如归的袍角。

他缓缓垂下眼帘,目光在右腿上微顿,继而迅速挪开:“我自会向皇兄解释。”

言罢,再也不理会身后的太监宫女,任他们抬着软轿在身后大汗淋漓地追逐,身影很快淹没在了宫墙的阴影里。

金銮殿前,鸦雀无声。

执剑的金吾卫点燃了宫殿四角的灯火,殿前御路上的金龙在火光里熠熠生辉。

穆如归自午门而来,他的身形映在地上,狂风拉扯间,宛若修罗。

金銮殿前的太监宫女,除却金吾卫,纷纷跪倒在地。

金銮殿前却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太子,穆如期。

风静止了一瞬。

不知是哪个宫人手里的宫灯爆出一朵灯花,惊醒了沉寂如深海的夜。

穆如期眉心一跳,眼前投出狰狞的阴影——那是修罗,是恶鬼,是索命的冤魂。

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恐惧如潮水,汹涌而来,彻底将他淹没。

事实上,穆如归只是与他擦肩而过罢了。

金銮殿内走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年长宫女:“王爷,陛下等您很久了。”

金吾卫随着她的话,齐齐后退,让出可供一人通过的御路。

穆如归坦然迈步,踏进金銮殿的刹那,耳边飘来宫女的提醒:“王爷莫要恼了太子。”

他身形微顿,点了点紧绷的下颚。

而端坐在龙椅之上的梁王,已经迫不及待地走过来,握住了穆如归的双手,亲切道:“本该让九弟先回王府歇歇,可朕实在是担心你的伤势,总要看一眼才放心。”

穆如归冷淡谢恩,跪于殿下,等着梁王接下来的话。

梁王醉翁之意不在酒。

若真担心他的伤势,大可派太医去王府,完全没必要让他来金銮殿,看那跪在殿前的太子。

果不其然,短暂的寒暄过后,梁王轻咳一声,身边宫女会意,双手捧着固封的圣旨,缓缓走到穆如归身前。

“朕知道你喜欢夏荣山的小子。”梁王笑着回忆,“朕也甚是喜欢那孩子……他在宫里住了五年,没少逗朕和太后欢心。”

“……这是朕赐婚的圣旨,你且拿去。”

穆如归垂头不语,既不接圣旨,也不起身。

梁王有些尴尬,默了会儿,又道:“朕的太子未及弱冠,心性未定,跪在殿前也只是做样子罢了,并非真要与你作对。九弟,你莫要同小辈计较。”

“……朕,自是以你为重。”

穆如归化为顽石,佁然不动。

梁王沉不住气,起身走到他身前:“九弟,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朕都准了你,就当赏你定国安/邦的功劳!”

金銮殿内的宫人随着梁王的话,一个接着一个跪拜在地,唯有穆如归即使跪在地上,腰杆也挺直如青松,烛火葳蕤,纤长的身影蔓延到明黄色的龙袍下,仿佛在深海中蛰伏的蛟。

梁王兀地心悸,却听穆如归说:“臣弟惶恐。”

“……但求皇兄收回成命。”

“你说什么?!”

穆如期浑浑噩噩地跪在金銮殿前,周身虽被灯火映得亮如白昼,眼前却还徘徊着那道漆黑中泛着血色的身影。

那是他的九叔,穆如归。

万籁俱寂,吱吱咯咯的碰撞声在金銮殿前回荡。

金銮殿前没有老鼠,只有一个吓破了胆的太子。

“不……不要杀我……”他陷入了魔障,说着无人听清又无人听懂的话,紧紧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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