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第六十三章 等我

中秋之夜，孙茹亦是久久未能入眠。待碧草等人入睡后，孙茹悄悄起身，披衣走至屋外的回廊处，然后仰面靠在立柱上席地而坐。

今夜的月亮又亮又圆，孙茹举起双手，用左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围成一个圈，和天空的月亮重叠，一眼望去，仿若这月亮就在掌中，好似还能看到月中的桂树，而树上已挂满桂花。

孙茹忆起幼时，中秋夜，父亲陪着赏月，当时，父亲告诉她月亮里有一棵桂花树，中秋月圆之夜，桂树上的花是一年中开得最多的时候，也是一年中最为清香的时候。这一夜，人间团圆食月饼，自是为了就着这股香甜，缅怀亲人。

思及此，孙茹闭起眼，嗅着院中桂花的清香，想着父亲在世时的欢乐时光，父亲，还请放心，茹儿会好好活着。

又过几日，议事毕，陆逊正准备回海昌，在来柴桑之前，陆逊苦恼该如何主动邀约孙茹相见，如今却不用了，孙茹还没解禁。

聂威慢慢吞吞的收拾行囊，闷闷开口：“属下原还替大人高兴，如今大老远来一趟，面都没见着，真替大人不甘。”

陆逊笑笑：“有何不甘，你不是要我徐徐图之？”

聂威道：“要不，我们再多逗留几日？届时公女该解禁了。”

陆逊却严肃的摇摇头：“万不可，主公信任我，我怎可因私废公？海昌还有许多事待我回去处理。”

聂威也知道陆逊的脾性，便未再相劝。

聂威要收拾行囊，陆逊便先去向鲁肃辞行。

陆逊向鲁肃深深一揖，道：“此番感谢恩公盛情款待，来日还请恩公也给某机会为您接风洗尘。”

鲁肃伸出手拦下陆逊，道：“伯言客气，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二人相视一笑，陆逊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有缘再聚，还望恩公爱重身体，珍重。”

鲁肃双手抱拳：“伯言此行山高水长，也请珍重。”

陆逊带着聂威离开了，鲁肃看着他的背影轻轻一叹，很多事，旁观者看得更远。

青桐是在官道追上陆逊主仆的，此时，主仆二人已出了柴桑城大概一里路。

路边有个送别长亭，陆逊下马与青桐在亭中话别。

青桐将行囊一一打开，按孙茹交待的仔细向陆逊交待着。

看着用纸包裹的各色小食，听着青桐的话，陆逊心底的柔软化不开，温暖得像天边的朝阳。

陆逊轻声问：“阿茹可安好？”

青桐道：“公女让大人莫要担心她。”

陆逊莞尔一笑：“她此时在做甚？”

青桐道：“烤小饼甚是费时，且一次做这许多，公女昨夜一直守着烤制，现下还在补眠。”

闻言，陆逊只觉得心底有一股情绪像滚烫的水将要喷薄而出，然眼前的人不是她，他便只能压下这份情绪，道：“某回去后会再传书与公女，此番还请你代为转告阿茹，等我。”

青桐看得出陆逊眼中翻腾的情绪化为一声郑重的“等我”，她向陆逊抱拳一揖后，转身上马离去。

陆逊立在亭内，却久久不能言语。看着天边冉冉升起的太阳，他想起孙茹那双灿烂如星河的眼睛，想起那双干净利落斩杀敌首的手，想起她曾说过，她自幼习兵书，练剑，是为有朝一日可以如男儿般驰骋于疆场之上。

如今，她不再随军出征，而是专注于庖厨之事，看着眼前这些吃食，陆逊既感动又心疼，她在长大，却已慢慢偏离当初之愿。

聂威候在亭外不远处，见青桐干净利落的骑马离去，却迟迟不见陆逊出来，以为青桐是送来什么伤心绝情的话，忙走入亭内，关切问道：“大人可还好？”

陆逊背对着聂威，用手擦掉不知何时落下的一滴泪，转身笑道：“无事，将这些都收起来吧。”

聂威这才看见亭中石桌上大堆吃食，一声欢呼，他边把装小食的行囊重新包起，边兴奋道：“公女真是贴心，替大人想得如此周到，这么多，够我们吃到海昌了。”

是啊，她虽未留下只言片语，却已经都替他准备好，他何德何能得她如此用心？如今的他官职低微，亦无功绩，第一次，陆逊想到：若抛开那份心悦之情，他能给她什么？唯有那句“等我”罢了。

中秋过后，清晨的风带着阵阵凉意，长亭外，陆逊带着心底那份既甜又酸的感动，离开了柴桑。

因为连着几日忙碌加之熬夜，孙茹这一觉睡的很长，醒来后，碧草端着晚膳进屋。

孙茹伸头看了眼窗外的夕阳，惊道：“呀，怎的如此晚了。”

碧草边为孙茹布菜，边道：“公女日后莫要熬夜了，这样累坏身体如何是好。”

孙茹也真饿了，便没反驳，只大口喝了汤，又扒拉了几口饭才道：“赶紧，让青桐来见我。”

碧草只得无奈的退下。

青桐甫一进门，孙茹便停下筷子问：“他可有话留给我？”

青桐席地而坐，为孙茹夹了点青菜，才道：“等我。”

孙茹愕然的看着青桐，顿了下，才问：“没其他的？”

青桐点点头。

这下，孙茹确实理不出头绪来，边夹起青菜，似自言自语道：“他这何意？”

青桐道：“陆大人回去后会传书与你。”

孙茹问：“那，他是要我等他传书？”

青桐摇摇头：“婢子觉得不是”

“那是何意？”孙茹纳闷的放下筷子。

青桐道：“属下不知。”

孙茹知道青桐的性子，便没在追问，想着小乔已出月子，晚上可以和宋瑶聊聊看。

是夜，宋瑶应邀而来，甫一见孙茹，道：“阿茹除了长个子，竟然还长肉了？”

一听这话，孙茹吓得忙走到铜镜前一看，脸好像真的更圆润了。

孙茹气馁道：“没办法，连着做近两个月的吃食，把自己喂胖了。”

宋瑶“噗嗤”一声笑道：“无事，冬日将至，长肉可以保暖，也不容易生病。”

孙茹泄气道：“罢了，过几日不做吃食了。”

宋瑶忙道：“别，大家现在可是每日伸长脖子等着你的食盒呢”

孙茹气道：“你们也吃了，为何就我长胖了？”

宋瑶笑着安慰道：“只是圆润，圆润，不是胖”见孙茹还想再说，宋瑶忙岔开话题：“今夜唤我前来，所为何事？”

孙茹将陆逊的话说与宋瑶听，一脸苦闷的问：“他这是何意？吃了那么多小食，也没说是否喜欢，就说了这么一句。”

“噗嗤”宋瑶笑出了声，然后干脆单身支在案桌一角笑了停不下来，见孙茹要生气了，她才忙回：“你怎的只想到吃食？”

孙茹不悦道：“吃了别人的东西不是该反馈一下吗？”

宋瑶一副拿孙茹没辙的表情道：“陆伯言不是小孩，他在意的只是你而已，他的话也就是字面意思，他让你等他。”

孙茹撇撇嘴：“等他做甚？”

宋瑶手指轻轻敲孙茹的额头：“榆木脑袋，你的聪慧都用去别处了？感情之事，怎的如此不开窍呢？”

孙茹不满的揉揉额头，只听宋瑶道：“陆伯言虽出生江东大族陆家，然陆家族人也不复当年，且，他此时无功绩在身，亦未居高位，他拿什么来求娶一位公候之女？”

孙茹忙解释：“我并非在意那些。”

“你姓孙，是前吴侯之女，如今江东仍是孙氏管辖，你不在意不代表主公不在意。主公此时若将你许配给一小小县令，他定会遭人诟病。”

孙茹反问：“怎的就遭人诟病？陆逊也没那么差劲吧？”

宋瑶回：“你若只是孙家其他女儿，倒也无妨，但你是先主公之女，若将你低嫁，之前追随先主公的众臣会作何感想？”

闻言，孙茹怔愣在场，待回过神，发现二人聊的话题，才羞红着脸道：“怎就谈婚论嫁了？我可没说要嫁他。”

宋瑶一副你没救的表情看着孙茹：“那谈什么？男女之间不谈婚论嫁，难道就只谈清风明月，谈排骨炖藕？”

孙茹张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顿了一下才道：“可我没想那么远。”

宋瑶轻叹：“可陆伯言想那么远了，我真替他可怜。”

孙茹不解：“可怜他做甚？”

宋瑶再次用手指敲了孙茹额头，道：“可怜他遇到你这种不开窍的人。”

孙茹自知理亏，只低着头，用手揪着手帕，声如蚊蝇道：“我这不是还小吗？哪像他一把岁数。”

宋瑶不可思议的看着孙茹：“他才二十六岁而已”

孙茹以前觉得陆逊会成为自己的姑父，是因为陆逊长孙尚香仅五岁，而长自己足足十岁，如今突然听宋瑶分析，这十岁之差，好像，也不是很大？

宋瑶又道：“二十六，正是建功立业的好年岁，你就先听他的，反正公女尚香还未出嫁，怎么也轮不到你。”

孙茹别扭的点点头：“那便如此吧。”说完，觉着心里高兴，用手遮住嘴“嗤嗤嗤”笑了起来，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宋瑶见孙茹笑得开心，也跟着高兴，与孙茹又说了些小乔和孩子的情况后，准备回去就寝。

孙茹道：“好想去看看采薇妹妹，曾听闻小孩出生后一天一个样，线下肯定成小美人了。”

宋瑶道：“你再忍几天，待解禁，天天守在旁边都可以。”

临行前，孙茹让宋瑶带些小食回去给周循。

宋瑶走后，孙茹起身照了照镜子，然后对青桐道：“拿我剑来！”

碧草惊道：“夜已深，公女这是要做甚？”

拿过青桐手中的剑，孙茹大步走出屋，至院中，“哗啦”一声，宝剑出鞘，她将剑鞘扔给候在一旁青桐后，才道：“碧草，今日让你见识下本公子的剑法。”

秋天的夜晚，微风徐徐，一轮明月挂在空中，已过中秋，虽圆月已变，然院中桂花还有少许挂在枝头。

孙茹回忆着父亲和姨父教过的剑法，一遍遍练习着，因几月未练而生疏的动作，慢慢练得愈发熟练又完美。

碧草站在青桐身侧，看着孙茹几套剑法舞动之下，剑尖翻起的剑花合着飘落的桂花在空中飞舞，行云流水间，看到了不一样的孙茹，惊叹得张着嘴，却久久找不到该用何种语言来夸赞眼前的盛景。

碧草心想：“这世间，怕没有多少男子配得上公女了。”

过几日，孙茹解禁，去看了小乔和孩子。

小乔已经养好身体，此时正面色红润的抱着孩子在院中晒太阳。

孩子已经两月多，虽然早产，如今却已经养好，可以偶尔抱出来晒晒太阳。

再次见面，小乔和孙茹只字不提大乔之事，小乔只是笑着夸了夸孙茹的手艺。

孙茹见小乔一脸幸福的陪着孩子玩耍，心想，姨父中箭之事应该还未告知小姨。

周采薇长的很可爱，粉雕玉琢，集合了周瑜和小乔的所有优点，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她稍微做出表情，脸上就有一对大大的酒窝。

孙茹伸手小心翼翼地握住周采薇小小的手指，心底一片柔软。

在这样一派宁静祥和的日子里，时间稍逊即失，几日后，孙茹收到了陆逊的第三封信。

已是深秋，桂树枝头已无桂花。桂树虽不像其他树，冬日会落尽叶子，但也会更替新叶。一阵风吹过，少量小小的黄叶被风吹落，孙茹坐在桂树下展开来信，吹落的叶子落在了竹简之上。

熟悉的字跃入眼帘：

阿茹，慧鉴。

前番传书已月余，汝可安好？今重阳，插茱萸，登高，赏菊，品美酒，君亦如之否？

唯愿君安

逊

自从上次宋瑶与孙茹聊过陆逊的那句“等我”以后，孙茹对此次的信多了其他期待。

然而，看完寥寥数语，孙茹只得轻叹一声，卷起竹简。

孙茹心中此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失落、茫然皆有，或许，宋瑶想多了，陆逊真的只是在和自己谈吃食。

碧草见孙茹看完信后，好像不是很高兴，小心翼翼问道：“可要婢子去唤宋瑶医官？”

孙茹摇摇头：“无事，你先下去吧，我自己静静。”

孙茹起身将竹简拿回屋内锁入盒中，她有时真弄不懂陆逊了。

坐于窗前，孙茹托腮看着天边轻轻飘浮的白云，静静地回想与陆逊相识至今的时光，除了谈吃食，她还真想不出陆逊能写什么话语给自己，在她面前，陆逊一直是守礼且稳重的。

不知过了多久，碧草急急来报，孙尚香的侍女云霞求见。

只见云霞进门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然后哽咽道：“还请公女速去看看我家公女吧？”

孙茹被惊得起身，问道：“姑姑出了何事？”

云霞呜呜呜哭出声来，擦着泪道：“主公要将我家公女许配给刘备，我家公女与主公起争执，已被主公禁足，她已一整日未曾吃喝，还请您前去劝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