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八十九章 芜湖

到了芜湖的府衙，陆逊将孙茹自马车内抱出来：“先在府衙住一阵，若是住不习惯，我再去买个院子。”

孙茹忙道：“我现在欠债颇多，莫要破费，这府衙你能住，我为何不能？”

陆逊平日是府衙和军营两头跑，军营倒也不远，就在城外西郊几公里的地方。

闻言，陆逊心疼的抱紧孙茹：“你的嫁妆我会想办法再挣回来的。”

孙茹道：“嫁妆先不管，得先把顾家的钱还了。”

陆逊看过应秀的账册，知道这次顾家也帮了大忙，回道：“待你身体恢复了，春节过后我们去看看姑母可好？”

顾陆氏失了儿子，又无孙子承欢膝下，其实这三年定是过得艰难。

孙茹知道陆逊是心疼他的姑母，便弱弱的问：“我让你为难了，对吗？”

陆逊见孙茹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心中怜惜更甚，忙道：“傻瓜，你我是夫妻，我岂会为外人觉得为难？”

孙茹闻之，低着头靠近陆逊胸前，未再言语。

待二人回到府衙后院，陆逊将孙茹小心放到榻上，拉被子给她盖好，才道：“好好养身体要紧，这些俗事莫要再想。”

孙茹点点头笑了起来：“妹妹说，待守孝期满，她会带两个孩子来看我们。”

提到孩子，孙茹只觉心口一痛，她也有过孩子的，可惜自己太粗心大意，和这个孩子失了缘份，一时间她怔怔不语。

陆逊见状，怜惜的替她理了理头发，将吻印在她的额头上，柔声开口：“我们还会有孩子的，前提是你要养好身体。”

陆逊的话仿若有一股魔力，抚平了孙茹心中的痛。

她抬眸看着陆逊，见他一脸担忧的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柔情，伸手摸摸他的脸，道：“我都听你的。”

陆逊牵过她的手：“你先休息，我守着你。”

孙茹点点头，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一路舟车劳顿太累，加上有陆逊在一旁守着，孙茹很快便安然入睡了。

陆逊坐在榻前，细细的看着孙茹，哪怕看了这么多年，他依然觉得看不够，他不止一次在心底感谢上苍让他们没有错过彼此。

孙茹均匀的呼吸声响起，陆逊轻轻松开握住孙茹的那只手，将她的手放入被子里，然后起身。

至书房，陆逊听聂威报着他不在这些日子的重要急报，并迅速做出应对方案，然后又对聂威再三交待不可在孙茹面前提鲁肃之事。

待一切安排妥当，见还有很多文书没有批复，他便带着文书去卧房办公，之前为方便看书，他让人在窗下置了一个书案，如今刚刚好。

孙茹这一觉睡得很香，再次醒来时已经天黑。

她醒来，见陆逊正在灯前看着文书，夜里很安静，唯有竹简轻轻开合的声音，以及陆逊奋笔疾书时发出的沙沙声，孙茹心想，当初他也是这般写信与自己的吧？

回想日日苦等传书的日子，孙茹觉得如今真是美好得像在做梦，只愿永远不醒。

孙茹没有起身，而是躺在榻上看着陆逊傻笑。

陆逊批复完一份文书，刚放下，见孙茹睁着眼睛，忙起身至榻前：“可有哪里不适？为何醒了不唤我？”

孙茹伸手摸摸陆逊的脸，笑道：“看你专注，觉着好看！”

闻言，陆逊笑问：“吾与周家公子，孰美？”

周家公子？莫非是周循弟弟？陆逊的问题让孙茹顾不得形象“哈哈哈”大笑起来，她拍着榻沿，笑得颤气：“你往日那般严肃，怎会突然想问这个？”

陆逊小心将孙茹扶起，才道：“这次回来，很多小将都替自家未出阁的女眷打听周家公子，如今周家公子美名远播啊。”

闻言，孙茹想起周循那张脸，原本只是长的俊美，如今经历了一番历练，多了几分成熟，她边穿上木屐，边忍不住点头：“循弟弟的确不俗，那些人有眼光。”

陆逊挑眉：“夫人是回答刚才的问题？”

孙茹见状，轻嗤一声：“幼稚，我们已是夫妻，难道我会质疑自己的眼光？”

陆逊一本正经的点头：“是这个理。”

孙茹就着陆逊伸过来的手，起身道：“当年你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我可是觉着惊为天人！”

虽然孙茹这话不知真假，陆逊听着却很是受用，也不再问，牵过孙茹的手带着她去用晚膳。

孙茹发现陆逊的小心思，心想自己平日里定是夸他太少，想着日后定要多夸奖他。

吃过晚膳后一起坐在窗下，陆逊还在看文书，孙茹突然道：“我第一次在师父的书房见到你的文书，觉得你的字真是写的极好。”

陆逊写字的笔一顿，一滴墨水晕开，她提起鲁肃了，让陆逊有点紧张。

孙茹忙道：“发什么愣，被夸傻了？”

陆逊闻言，松了口气，莞尔一笑：“夫人再多夸为夫？”

孙茹见陆逊这般模样，心底认真检讨自己后，才道：“多了就不稀奇了，过几日再夸。”

见陆逊仍看着自己不语，孙茹又道：“你又不是小孩，哪里需要时时被夸。”

闻言，陆逊似回忆道：“我幼时甚少被夸，父亲总爱拿叔父和孝则（顾邵）与我作比较，待父亲去逝，从祖父也爱拿孝则激励我，后来就习惯了，我确实不如他们。”

孙茹自幼深得父亲和长辈的喜爱，自是不知天天被人比较的滋味，但她听出陆逊话语中的失落，忙安慰道：“胡说，在我心里，你最好。”

陆逊轻笑：“我确实不如他们，文采不如他们，做人亦不如他们豁达。”

孙茹急道：“怎可妄自菲薄？我选的夫婿定是最好的。”

陆逊闻之，“呵呵呵”轻笑出声：“阿茹觉得好，那便是好。”

说着，他伸手将格子窗收回一些，怕夜风吹到孙茹。

提起择婿，孙茹想起孙芙，便道：“上次与你说的，替三妹找夫家之事，可有眉目？”

陆逊道：“我觉得扶义将军朱治的次子朱纪比较合适三妹。”

朱治初为县吏、州从事等职，后随孙坚、孙策征战，累拜吴郡太守。孙策死后，与张昭等共尊奉孙权嗣位，建安七年，改授九真太守、行扶义将军。

在朱纪之前，朱治还有一名养子朱然和一名长子朱才。

朱然原名施然，原是朱治的外甥，是在孙策的主持下改姓朱认朱治为父亲，他自读书时便与孙权私交甚笃。

孙茹听着陆逊的介绍，心中思索着，朱纪有这样的父亲与兄长，其身份不低，且最重要的是，朱治非江东大族朱氏，朱纪亦非长子，他的妻子不用参加太多命妇们的交际应酬，很适合不爱出门的孙芙，看来，陆逊是真心替妹妹寻找的。

思及此，孙茹忙凑到陆逊身旁，抱着他的手臂，一脸仰慕的看着他：“夫君当真厉害，我明日便传书与三妹。”

陆逊笑道：“这有何难？大家在主公门下共事，彼此都有了解。”

孙茹依赖的将头靠在陆逊肩头，叹道：“话虽如此，还得你上心不是？若是二妹有三妹的觉悟该多好。”

孙茜看重的是名声，是权势，是出入众星捧月般的感受，嫁与顾邵，这些她都有了，然凡事有利有弊，顾氏是江东大族，又与同是大族的陆氏有着复杂的姻亲关系，顾邵为长子，自小按族长培养，他的妻子，没有那么好当，从年初到年关，忙不完的人际往来，便让人疲累，更别提身旁有个难相与的婆母。

陆逊揽过孙茹安慰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孙茹点点头，然后又发现陆逊对她真不错，陆氏那些庶务及复杂的人际往来从未让她去头疼，都是他一力承担。

她伸出双手环住陆逊的腰，由衷叹道：“夫君待阿茹之好，吾将永记于心。”

陆逊闻言，心口一暖，想到她言下之意，揉揉她身后的秀发，宠溺道：“真是傻瓜！”

你都可以为我豁出性命，我这点好不及你万分之一，陆逊心中如是补充。

他将孙茹揽入怀中静静的看着烛台，烛台的火光在微风吹拂下，微微抖动着，墙上有二人相拥在一起的影子，安静又美好。

一时间夫妻二人皆不忍打破这份美好，而是静静的各自想着心事。

不多时，陆逊发现孙茹已然入睡，他低下头看怀中像只猫的孙茹，睫毛黑密，呼吸均匀。

心中柔软，陆逊将她横抱起身，轻轻放于榻上，盖好被子后，坐于榻前静静看她片刻，她没有完全恢复，睡眠依然很多，这只猫比以前瘦了许多，还得多补补，陆逊心想。

扭头看到案头的文书还有很多，他恋恋不舍的看过孙茹后，又起身坐于窗前。

孙茹再次醒来，已是天大亮。

应秀边服侍孙茹梳洗，边道：“大人去军营了，让婢子转告夫人不用等他用午膳。”

孙茹换好衣裙，伸头看看窗外的天，惊喜道：“今日天气真不错。”

应秀笑道：“估计到下午，惠娘和碧草就该到了，届时让惠娘给夫人多做些好吃的。”

孙茹忙点头：“很快就是中秋，若没有惠娘的美食，当真遗憾。”

应秀服侍着孙茹用过早膳后，带着她在院内晒太阳，时疫还未完全过去，且孙茹身体虚弱，大家都不放心她出去外面。

孙茹倒也很享受如今得来不易的生活，晒够太阳后，回屋给鲁肃写了一封信，刚想差人送去陆口，又想到陆逊或许也有信要写，便先放着。

待下午，惠娘和碧草皆至，府衙后院一下子热闹起来，碧草是个话唠，见到孙茹先是一阵痛哭流涕，然后就与孙茹说起建业的一些趣事。

比如孙鲁班即将择婿之事，这种事做的隐秘，但总有把不住嘴的婢女传出来，听闻孙鲁班极是挑剔，孙权给她寻的夫家，她皆不满意，让孙权很是恼火，连着步夫人也被牵连。

听到这些，孙茹忙写了一封信给孙芙，让人即刻送去建业。

碧草不满道：“公女芙整日躲在屋内，对夫人不闻不问的，您何必对她如此上心？”

孙茹笑道：“她毕竟是我妹妹，再者，她惧怕母亲，我亦可以理解的。”

碧草撇撇嘴，不置可否，在她心中，夫人的这些兄弟姐妹，都不如周家公子待夫人好。

想到周家公子，碧草悄悄问孙茹：“周家大公子不知可曾定婚？”

孙茹想起昨夜与陆逊的对话，笑道：“怎么？你被哪家女眷收买了？”

碧草忙跪下请罪：“夫人误会婢子了，婢子只是今日发现一个小秘密，所以说与夫人听。”

孙茹甚是好奇，忙招碧草起身。

碧草凑近孙茹耳语：“婢子发现周公子看着宋瑶医官发呆。”

孙茹闻之，惊讶得张着嘴，久久说不出话来。

碧草忙道：“就当婢子什么都没说，您先休息。”说着赶紧就退了出去。

孙茹还愣在窗前，她细细回想着这次从建业出来后，她所见到的周循和宋瑶的相处方式。

宋瑶进门给孙茹把脉的时候，孙茹还在发呆。

她关切道：“阿茹可是不舒服？”

孙茹心里好奇至极，却不知该如何打听，担心弄巧成拙，便委婉开口：“循弟很快就要加冠了，也不知姨母有没有在帮他相看。”

男子二十加冠，过完年周循就要行加冠礼了。她言毕，小心的观察着宋瑶，却发现宋瑶很平静。

孙茹心底一叹，看来是周循自己单方的，难怪连碧草都能发现他在发呆，他定是在苦恼中。

宋瑶把过脉后，笑道：“你又不是他长辈，操心这些做甚，好好养身体要紧。”

孙茹语塞，她操心的是宋瑶，不是周循，怎的宋瑶当初帮自己参谋的时候很开窍，轮到她自己竟然变傻了？

宋瑶又道：“如今你随军，陆伯言也有时间陪伴你，很是有利于你休养的，其他的就莫要管了。”

孙茹只有乖巧的点点头。

少顷，孙茹道：“你和宋医官想要年前赶回建业，便不用在意我，我现下觉得好了许多。”

孙茹知道过完年他们还要给宋夫人扫墓。

宋瑶笑道：“如今疫情还未完全过去，父亲没有回去的打算。”

说到此，看着孙茹又道：“说了让你安心养病，怎的又不听了？”

孙茹再次语塞，她想说就算养病也不是做傻子，但见宋瑶一副你必须听话的表情看着自己，孙茹唯有无奈点头。

宋瑶陪着孙茹聊了会，惠娘做了小食，他们围在一起吃着东西，很快下午就过去了。

陆逊是深夜才回来的，孙茹坐在窗前等他，不知不觉趴在案上睡着了。

陆逊见状，心疼的抱起孙茹，将她放在榻上，刚要起身，孙茹拉住了他的衣袖。

陆逊轻声哄道：“早先休息，我去洗洗。”

孙茹困极，便迷迷糊糊开口：“案上有一份给师父的信，你若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明日差人送去陆口吧。”

陆逊心中一顿，但很快隐下情绪，轻声道：“我等下看看有没有补充的，明日定送出去，你安心睡吧。”

孙茹闻之，很快入睡。

陆逊洗漱好，换好中衣后，披了外裳坐于窗下，缓缓打开孙茹写给鲁肃的信。

眼泪竟忍不住落在了信纸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