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擎云歌1

短短百余载，虽不至于沧海桑田，可悬崖崩塌、河流改道和狼群迁徙都是有可能的。

“为何连福生公主是与哪处和亲都查不到？”

“被广英之后的皇帝全抹除了。史书上只有一句‘贞烈’。”怀思叹了口气，续道，“番邦能求得宗室之女便已算皇恩浩荡。用真公主和亲，是奇耻大辱，即便是并不受宠的公主，代表的也是皇室甚至整个朝廷、国家的颜面。”

“不知是机缘巧合，还是谁人有意为之。用福生公主和亲一事，搅得只为共同利益而暂时结盟的塞外大小藩国属国撕破脸皮。战事将起，需要师出有名，罪责当然是全盘推在女人头上。”

“也不知福生公主是嫁于何处，未免受辱，也不可折损了皇朝的颜面。便由随嫁的宫人送上山崖。就这么葬身于冬日的山崖与激流之间。死后又为野狼果腹。”

“那后来呢？”怀沁追问。

“后来，福生公主口中的二哥，也就是怀容师姐的孩子继位后，由怀谟的前世领兵出征，铁骑踏平了塞北，也算为她报了仇。”

“甚至，还为他俩了个衣冠冢。”怀思冷笑，“可在我看来，始作俑者就是她敬重的二哥。”

“我们说这些，她能听到吗？”怀安怕又伤着了福生公主的心。

“传音是听不到的。”

“好。”

离京后第二个黎明之前，一行人出了边关。

胡天八月即飞雪。

与打着旋儿从云层里飘落的雪花一起降落，随北风席卷而来的寒意，让人下意识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怀安，你冷不冷？”怀蕴想化作一张莹白的狐裘，裹在怀安外露的脖颈之上。

“师姐！”怀思无语。怀安入门都快八年了，又岂会还畏惧这寻常冬寒。

“这个战场，还有不少没能进入轮回的亡灵。”

全队专心做正事也一直只有怀谟。

怀思与怀沁携手布出了亡灵阵。在呼啸的寒风与飘零的雪花里，凝结成的一个个透着淡淡蓝色的光团，是等待被接引入轮回的战死的兵将。

下山历练的四人都还未强大到大手一挥便能超度一片。只能默念着往生咒，张手将光团合拢入两掌之间。

怀蕴长立于一旁，仍思忖着。关心则乱，赶往漠北的这两日，怀蕴才从爹爹似有偏重的话中回过味来。

只是说怀安的身躯再难为魔头所用，这并不意味着不会有魔想把怀安夺去献祭，或只是泄愤。

师门中并不是所有长老都会化形术，一宁师姑和一渡师伯应当都在此地再往北走上十数日的极寒之地。四下除了荒草和零星的山石树木，再无其他掩体。只要能发现一点蛛丝马迹，就能顺势问出些什么来。

怀蕴打了个招呼后，御剑而起。四人心照不宣，先加紧做着手头的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怀思召出暂栖簪子上的残魂，柔声问：“这地方，你有印象吗？”

残魂摇摇头，听怀思道了声“好”，等着去下一处。

法阵里的光团逐一减少，这一块地清理完了，又移至相邻的一片。

怀蕴的视力比鹰还锐利，寻觅一番后却也一无所获。再回到四人身旁，也协助着送亡灵转世。

如此辗转了几个战场，没寻得怀谟前世的战死处，倒是找到不少战死将士的遗骨。

“我们把这些骸骨葬了吧。”怀思不忍见着这些为保边疆安宁的英魂，死后还不得曝露于荒野。

“好。”怀沁点头应声，手下的法阵也激荡起土石来，平整墓地。

“等等。”

“这本就是一片坟茔。”怀谟捡起一片木牒。“这上面有人的生卒年，为何亡故。”

“是埋葬时放进去的。”

怀安拾起一根骸骨，张手却连死气也没感受到。“是有什么将这片坟地刨了吗？”

怀思仔细感应着周遭可有鬼灵，余下三人下意识看向怀蕴，被瞩目者有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这是怀谟的任务吧？”

“是。”

“那我不能干涉。”怀蕴退至一旁，加油打气。

怀沁好整以暇，“你两位也干活吧！我得歇一歇。”活动活动有些酸痛的肩膀，怀沁盘腿坐到怀蕴身旁，先恢复一些神元。

半晌，凝神感应的怀思摇头道：“我召不来鬼。”方圆百里，一个道行在怀思之下的鬼也无。

“那你可还能感受到别的东西？”

“只有一片混沌。”

混沌并不意味着无物，也不是明示有什么强大的存在。既然是怀谟的任务，又有怀沁和怀思的师父来此地查探过，或许是有什么东西伪装着，实力应当在几人能合力应对的范畴内。

“还是先安葬他们吧，也寻些线索。”怀安想以逸待劳。

“可。”

裹尸的马革早随血肉一起滋养了荒草，苍茫的自然最擅长用时间抹杀被人忘却了的一切。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怀思与怀谟生来便是盛世，在最繁华的京城里，狐裘锦衾。此番身临战场，虽未见金戈铁马，心中却也百感交集。

等三人再度为坟茔盖满黄土，怀沁也休息好了，来协力恢复此地原有的风水。

移土填沟，开渠引水。

“是什么东西，弄出这种死煞的格局来。”实在劳神，抓到罪魁祸首了，怀沁一定要马上几句。

死煞的地相已化，四人还未得闲，风里传来一阵胡琴声，悲壮凄切，似一首亡灵曲，为这群英魂送别。

几人静静听着，沉浸在哀婉之中。

一曲落幕，续曲画风大改。前奏不过刚出，音浪锯得人耳朵疼。

“怀安！”怀沁捂着耳朵喊：“拉琴的是什么玩意儿！”

“应该就是把胡琴成了妖。”方才还颇为感伤，现下怀安只想一把火烧了那破琴。

“跟我们在试炼楼里遇到过的琵琶精差不多？”怀谟类比。

“还是差得有点多。”

“你讲。”

怀安先张手施了个清静咒，耳旁的噪音污染小了许多。

“清净了。”

松了口气，怀安解释道：“琵琶精的怨气是多任主人皆是凄惨的青楼女子，怨气也是由此凝结。而这胡琴，吞噬了不少亡魂，也将至少怀思感知不到鬼气的这片区域里，所有的鬼……”

“都吃了。”怀思补上怀安不清楚的定论。

怀沁尝试总结：“所以是个集怨气煞气于一体的胡琴妖？”

“或许还有点别的特质吧。”

“那本质差不多嘛。”要善于抓住事物的本质特征啊，怀安同学。

“棘手的是，煞气可以用来反伤我们的攻击。”怀沁同学，要善于把握事物的主要矛盾呐，怀安提醒道。

“……”不早说！

“只是反伤？”怀谟关心问题的核心。

怀安点点头，知道自己待会儿有得忙了。

它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不就是区区反伤，天才医修在此，还怕治不过来？

“待会儿谁动手？”怀沁想问的是：谁去疼？

“怀思，你能直接把那胡琴劈成炭吗？”

“我近来实力大涨，怕把我劈成了炭。”怀思往旁边一躲。

“怀谟呢？”怀沁又看向下一个目标。

“我一剑贯心，迅疾如风，我怕怀安治疗的动作跟不上。”怀谟一边摘掉自己，一边甩锅怀安。

怀沁还想问人，四双眼睛看向自己。

怀思怀谟怀安齐声道：“别看了就是你了。”

随即，身后传来怀蕴的提醒：“那个……你们得先找到那妖物呐……”

“……”大意了，忘了要先做准备工作。”

“我先听风。”怀思凝神。

不出意外的话，循着音量最大处找去就能找到噪音源头。

“风是乱的。”敌暗我明。

“你也驭风试试。”怀谟示意怀思把一团乱的风搅得更乱，用魔法打败魔法。

“我们是不是得先出了这暴风眼？”怀安能想到待会儿会有多乱。

激荡的胡琴声如银瓶乍破水浆迸。几人飞得高，也早早堵好了耳朵，胡琴妖反被自己的琴声难听得吐出一口老血来。

琴声戛然而止，一行人也回到地面。

怀安医修的天赋点还囊括了对血腥气的敏感，虽然怀安并不想用这一项技术。

“在哪边？”怀思接续从不同方向召风来，助怀安分辨。

“西边。”

“多远？”

“十里地吧。”

“怀安，助我！”

身未动，惊雷先行。

怀思召来的强劲天雷之中还混杂了三道不那么强劲的，看来胡琴妖真是引起公愤了。

三人也学着怀思抹抹手，“收工！”

今日是晦月，又下着雪。天会早早黑了，夜里也借不得半点星光。

寻了个避风处，五人暂歇在一个山坳间，怀思被反噬的内伤也得费怀安一些神元。明日再去寻别的战场，还有福生公主跃下的悬崖。

怀谟拾来些枯枝，颇有仪式感地起了个火堆，五人围坐，闲话起来。

“漠北的任务做完了，咱们就要去南海了！”怀沁已经规划好了要吃些什么海鲜。

“怀安！师姐！你们上次去东海好玩吗？”怀思想起以前可羡慕怀安能提前下山，还去看了沧海。

怀安想起差点被师父喂入了魔的妖龙，怨念道：“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

入了魔的……

自江城因魔与爹娘诀别后，怀安格外在意魔和与魔有关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