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Chapter 19

夜深了，病房内安静到只能听见几声咳嗽声和鼾声，住院部的值班护士不时把头伸向被几个助理严密包围的方向，跟她男朋友不停发消息——

“你看看人家顾承安那么大的明星，伺候起病人跟伺候亲妈一样。我什么时候才能有这种待遇啊，你也学着点。”

“程西川也太好命了……”

“你说我今天怎么没化个妆再出来，刚才顾承安竟然跟我打了个招呼，还笑着说麻烦我……”

“这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帅的人啊”

正当她春心荡漾地回味刚才大明星跟自己说的每句话每个表情的时候，顾承安漠然走出来打电话，声音几不可闻，又绕过值班台走进楼道深处。

值班护士赶紧坐正，眼都直了，忍不住说出声来：“他身上的味道也太好闻了吧……”

不一会儿，又见他从黑黢黢的楼道走出，警惕地抬头看医院监控，快速按了电梯按钮，等电梯门打开大跨步走了进去，回过头来的时候跟值班护士的目光相遇，墨色瞳孔空无一物。她呼吸一滞，背上的汗毛都支楞起来。

不一会儿，一阵穿云裂石般的汽车发动机声音传到程西川所在的五楼，值班护士跑到窗边，远远只看见一辆跑车的屁股，赶着投胎一样汇入空无一人的街道。

一个助理也听见楼下异响，回过神来，问值班护士：“那个……护士老师……刚才顾承安是不是坐电梯下去了？”

护士点点头。

助理怕吵着别人，冲着房顶闷声哑叫，看口型应该是想要操/死老天爷的妈。

阿菀垂头丧气地走出医院大门，大门口还有十几个正在排队打车的粉丝，她心道：“这小顾，真是害人不浅，要能把对程老师的好，分一出哪怕一丢丢给身边的人就好了……”

阿菀闲着没事，打入粉丝内部瞎打听起来，“那个，你们是顾承安的粉丝，还是程西川的粉丝？”

这群粉丝明显兴致不高，脸耷拉着一个比一个难看，“还重要吗……”

阿菀穷追不舍：“呃，你们怎么走了啊，医院还住着一个呢。”

粉丝的心跟明镜似的：“医院的那个，已经被刚走的这个拐跑了，就这样吧……不看了，难受。”

一阵寒风四起，阿菀停在原地，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没有一朵浮云的天空，心里骂道：原来初一是没有月亮的。

阿菀后知后觉想到，刚才听声音应该是辆跑车，停车场的商务车和倒霉司机按道理还在，这才释怀了几分，一路小跑找到酣睡不醒的司机，捶了半天窗户才把司机弄醒，突然间阿菀愣住了。

透过副驾驶的玻璃看见程西川一行人也在准备上车，阿菀偷偷走到程西川的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程老师，你怎么出院了？”

程西川半个魂被阿菀拍升了天，“你吓死我了……哎，老顾的车怎么还在这，他不是走了有一会儿吗？跑到车上睡觉？”

“没，他被人接走的，一声招呼都不打，我快被气死了，程老师，你要好好管管他。”阿菀说的是心里话。

程西川一脸倦容，假装没听见，把棉衣裹紧，上了车，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阿菀，回去的时候注意安全，记得给老顾报个平安。”

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没想到一语成谶，大年初一就住院的晦气马上应验，老顾从接了个电话之后就再也没出现，说好人要搬过来，也没了下文。

好在通告满满当当，整个正月程西川的飞机里程直接多刷了两万多公里，最后看见机场形状的建筑物都有点恶心，根本没力气顾老顾这头。

顾承安好像良心发现一样，一个月之后终于像只在远方流浪的蛙，给前辈发了条消息：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程西川正在射击场把靶子当成老顾一顿猛打，看见摇滚狗终于有消息，打个电话过去竟然还是忙音，直接又对靶子一梭暴击，旁边隔间的廖宇偏过头来，又露出看傻子的表情，还没等发作，手机响了，铃声还是顾承安和程西川合作的那首《浪费》。

程西川脸又绿了。

廖宇回来的时候明显有些心绪不宁，但程西川像憋了一肚子的气，还拿着枪，更不敢开口。

等程西川饥不择食地吃完牛排、烤猪蹄、焗龙虾还有几块甜点之后，廖宇掐指一算，川儿的血糖上来了，是个开口的绝佳时机，一口气不敢喘地把刚才电话的内容复述给程西川：“川儿，你不是让我那朋友帮你查顾庆的事情吗，他通过几层关系，还有工商局、公安局，查出顾庆，趁他哥哥跳楼自杀，家里只有孤儿寡母，就把他们家的公司占为己有……连顾承安从小住的别墅都被抢走……”

说完又赶紧灌了杯红酒，迟迟不敢看程西川。

程西川慢慢放下叉子，直勾勾地盯着廖宇，像是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你……顾承安的叔叔可真不是个东西，把顾承安和他妈逼得走投无路……唉……”廖宇说。

“前面那句。”程西川面无表情。

“顾庆趁他哥哥跳楼自杀……”

程西川突然站了起来，拿起手机又放下，踟蹰半天，全身都是薄汗。靠窗的座位暖风并不充足，程西川的单衣快被浸透。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是，这故事纵然再凄凉，被别人转述的时候，就像是与己无关的戏本，戏本里的纸片人没有七情六欲，没有喜怒哀愁，死个爹跟死个蚂蚱一样。

可那是顾承安。

程西川呆呆地又坐回椅子上，曲肘抱头，心理建设了足足半个钟头，终于打通了顾承安的电话。

“老顾，你还好吗？”

“怎么了？”

程西川的声音有点哽咽，“你不要怪我……我查了顾庆……”

电话那边是良久的沉默。

“还有你爸爸的事情。”

“哦。怎么了？都过去这么久，突然提他干什么。”

“老顾。”

“嗯？”

“没事。”

程西川的脑子突然被一些不好的念头充满，最想问的问题，怎么也无法出声。

“你是想问我那半个爹对吗，他是我继父，所以才叫半个爹。”顾承安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去哪了？明天我过生日，有个生日会，开完我们一起吃晚饭。”

“我回不去……对不起。”

“我看了你工作室发的行程，你一个月都没有公开活动……你到底在哪。”程西川问道。

“喂喂，喂？？你说什么？”

“……”

整个晚上，廖宇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本来看起来彪悍强壮，在程西川面前却显得弱小可怜又无助，到后来直接甩了个“我还有局”就贴着墙根躲清净去了。

程西川根本无法把那个失去至亲，又在至暗时刻遭受亲人背叛的可怜小男孩跟顾承安的脸相重合，他也从来没给自己说过。

后来随着夜越来越深，对他的同情可怜只剩下一丝怨恨：你为什么从来没跟我说过——呵，人家凭什么要告诉你。

到了第二天晚上生日会的现场，从cam里看见举着灯牌的几百个粉丝，竟然还没办法从怒气中走出，即使热搜挂了一天的“顾承安前辈生日快乐”。

程西川以为自己经历了人生的数次转折，内心已坚如磐石，还在生日会一开始的时候宣传晚上就要开播的新剧《陌上》，滴水不漏地感谢了投资方，生日会的筹办方，还有到场的每一位粉丝，活像个说废话的小机器人。

没想到的是，大屏幕上放了粉丝们这两年多来录的视频，大部分是粉丝作为个人的心路历程，还有对他的祝福，有位粉丝哭着对镜头说：一年多了，还没有等到你的消息，我们很想你。

还有他们每年一次的聚会，两次他拿影帝时的reaction，一起歌唱，一起哭泣，一起开怀大笑。

程西川此时跟顾承安神似的朋克装扮，还有抹着太多发胶看起来有点衣冠禽兽的脸，跟两排热滚滚的眼泪南辕北辙的一搭，不知道是紧身裤可笑，还是眼泪可笑。

程西川想到就在不久前的一次访谈，主持人非要把话题往煽情向引导，不死心地好像非要看他流出几滴眼泪才高兴，程西川当时有点顾承安体内的执拗怪附体，不仅没哭，还讲了一堆过时的冷笑话，两年多前都快被嚼烂的梗。

主持人当时就有点抹不开脸，还替程西川加了戏：看我们的影帝，一定是触景生情，又想起两年前的事情。

纯属放屁。

可现在，没人cue流程，没有不合时宜的主持人自以为掌握了心理学秘术，煽着尴尬的情，让人流程式化的泪。

就像老顾说的：“情之所至，难自持。”

谁能想到堂堂七尺男儿，从吐着不灭之火的地狱里滚过，又浴火重生，刀枪不入，可是那些可爱的人几句软绵绵的话，又把自己扒了层皮。

看把你们能的。

程西川不服输似的用弯弯绕绕的话术把粉丝遛的没够，最后趁他们一个不注意，小声说：我也爱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