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Chapter 37

签售会取消后，程西川终于空出半个工作日可以去新戏的筹拍公司签合同。他坐在商务车后排闭目养神，顷刻间酣睡，做了个诡异的梦——

幽闭狭窄的微型城堡内鬼影幢幢，四壁都是突起的琅琊棒钉。石板地面布满青苔，从缝隙里开出一朵美艳狡黠的玫瑰。

两条带着淋漓鲜血的枝蔓冲开地面的石板禁锢，腾空缠绕而起，正要击碎屋顶的时候，徘徊不去。

枝蔓顶端的嫩叶突然变成血盆大口，向地面自由落体般垂直落下。

玫瑰被一口吞掉。

“铃~”

阿菀的电话铃声把程西川带回逃不掉的真实世界。

是顾承安。

她心虚地转身瞧向程西川，低声说：“程老师，小顾打电话，我说什么啊。”

程西川：“只要不说中午的事就行。”

阿菀心里直打鼓，深吸一口气，哆嗦着按了接听键。

顾承安：“阿菀，程西川下午的签售会为什么取消？”

阿菀支支吾吾，编谎话远远不如八卦厉害，在顾承安面前更是怂得像条瓜络，“电视台一楼女厕所的水龙头不知道被谁弄坏了，水一直流，把现场……淹了……淹了几米深，太、太危险……”

“你在放什么屁！”顾承安爆炸般的声音传来。

“我、我、我肚子有点疼，你跟程老师说……”阿菀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程西川。

程西川瞪了阿菀一眼，硬着头皮解释：“签售会人太多，安保措施又没有，稳妥起见还是取消的好，你瞎担心什么。”

“我就是有点心神不宁，你工作室又发了活动取消通知。那你们现在在哪。”

竟然在随时关注我工作室账号……

外面阳光毒辣，程西川强撑着眼皮，不得不戴上墨镜，回答：“签合同，就是我之前给你说的《南歌》，顺利的话明天开发布会。”

顾承安不满道：“我还三天就走了，你竟然把工作安排这么密。”

程西川看见阿菀从副驾竖过来的耳朵，捂着嘴小声说：“别闹，都是一早定的，我有什么办法。”

顾承安：“前辈，你怎么补偿我。”

程西川刚遭受橘子台不明不白的惊吓，又做了个莫名其妙荒诞到没边的梦，直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惶惶低声说：“饶了我吧。”

终于茅塞顿开，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老顾一直把“前辈”用错了地方，加“前辈”的时候语气暧昧黏糊，每次说的时候脑子里一定装了黄色废料。

烦死了。

程西川毫不客气地补了句：“滚。”

终于到了人烟罕至的郊区，后现代主义风格的极简建筑门口，一人多高的木牌傲然写着：“梵无影视公司”。

前台小妹看见程西川突然到访，像看见不速之客，慌慌张张低头给办公区打电话，“喂，那个来了，你给郝总说一声。”

程西川预感事情有些不对，给摇滚狗发信息：可能要被迫陪你三天了，有诈。

“影帝您竟然亲自来了，稀客稀客，欢迎欢迎。快，Lucia，给程老师泡茶。”梵无影视公司分管制片的副总郝卫东不到50，温温如玉，并不像生意人。

他躬身迎接程西川，脸上挂着假笑，“我怎么感觉距离上次见面也就不到一个星期，您怎么更帅了。”

程西川寒暄：“郝总客气。”

郝卫东把程西川领到四周全是透明玻璃的会议室坐下，右手蜷在驼色西裤兜里，全是冷汗，有些束手无策，又像在酝酿怎么开口。

谁能想到事情变化这么快，刚联系好来签合同，转身董事会就定了其他人。

前台Lucia端来实木托盘，摆着茶罐、黑釉茶盏和圆筒形竹刷。她轻车熟路地取出几勺茶叶粉末倒入热水，不停地用竹刷搅拌。

程西川摆摆手说：“不用麻烦了，我喝不惯日本抹茶。郝总，是不是合同有什么问题。”

郝卫平神情有些颓丧：“不瞒您说，我们刚才开董事会，决定……决定换主演……不是我们想不开非要得罪您老人家，实在是这个项目资金紧张，正好来了笔救命钱……所以、所以……”

果然。

程西川起身拍拍郝卫平的肩膀，畅然笑道：“没关系，江湖路远，大家总有机会再合作。”

见郝卫平依然有点挂不住脸面，程西川开始安慰他：“正好我可以抽时间陪陪家人朋友，还有我那条不争气的肥狗，一直没时间遛，添了一堆破毛病，只要我一出门，就在家嗷个不停。郝总，您千万别有什么心理负担，不至于。”

阿菀觉得“肥狗”另有其人，咯咯笑了出来。

郝卫平目送两人离开后，心说：这影帝的团队就是不一样，云淡风轻的，被人抢了资源就像被抢了颗大白菜。也不知道这决定是对是错，我该不会得罪影帝了吧……

转念一想，总投资1.5亿的项目，别人生生砸了两个亿，还没启动，就赚得盆满钵满。

这得多大仇啊。

阿菀接了个神神秘秘的电话，给司机吩咐了几句，开始转移程西川的注意力：“哎，程老师，你刚才应该发个脾气什么的，吓吓他们，截胡截到咱们头上来，像话吗，要脸吗，不要命了吗。”

程西川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夕阳渐小，浮云与青草相接，自己依然是那个伫立尘沙，失群孤走的羊。

手握十个亿的基金，当然可以陪他们一起玩，如果自己高兴，也许能把他们玩死。可用老顾的原话：花心思跟这群人博弈，他们配吗。

钱要花在刀刃上。

玩？要更高级地玩。

程西川回了句：“你刚才不是笑得挺开心吗，你怎么不吓。”

阿菀一脸正经地骂起脏话：“没想到，江湖险恶，人心叵测，这群大尾巴狼怎么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本以为慕的是强，结果慕的是他妈的钱。”

“不然呢？难道老顾没被截胡过？你不会第一次见吧。”程西川和颜悦色地说。

阿菀：“谁敢抢他的，小顾肯定第二天就变着法地把人噎回去，招他？等于招了个几辈子都甩不掉的大臭虫。”

程西川这才有点后怕——刚才不小心告诉他“有诈”，老顾不会又要把梵无炸掉吧。

“呃，阿菀，我被截胡事小，让老顾知道事大，你就给他说档期不合适才一拍两散的行吗。”程西川嘱咐道，心里揪成麻花。

阿菀：“呀，程老师，晚了，刚才我就把你出卖了，你看看现在我们在哪。”

程西川对准焦距，斜眼看了窗外。

一个没留神，就被拉到了机场。

程西川这回不像东福山岛那次一样，一下就猜到目的地，也早被磨没了脾气，懵懵地望向阿菀：“加州？不会跟老顾一个航班吧，这要是被人查出来……”

阿菀笑道：“雾城。”

程西川：“老顾已经到了？随后到？”

阿菀：“你猜。”

“……”

程西川刚接到阿菀拿过来的登机牌，转身就找不到人。要不是机场的工作人员大发慈悲，亲自把他带到登机口，程西川早就晕乎乎地在机场迷了路。

登了机才发现什么行李都没拿。

程西川掏出手机，一边找位置一边给顾承安打电话。

“11C、11C。”老年痴呆般默念道。

“没关系你也不用对我惭愧，也许我根本喜欢被你浪费……”

铃声在11A响了，戴黑色棒球帽，穿一袭黑衣的顾承安头转向窗户，心慌意乱地把手机调成静音。

程西川把渔夫帽往下压了压，坐下后低声说：“我说为什么阿菀买的商务舱……非要坐一起吗？被人搜到怎么办。”

总有私生闲得蛋疼。

过道还有人不断走过，顾承安把登机牌偷偷塞给程西川。

“梅菀……是谁？”程西川问道。

梅菀……没碗……

程西川没攒住，噗嗤笑了出来，肩膀不停地抖动，“她爸妈是什么起名鬼才。”

阿菀响亮的喷嚏声从头等舱传来。

“前辈，把手给我。”

“……”

程西川不如老顾素性潇洒，想说什么想做什么十头驴都拉不回来，可一天下来，看见人心真实的模样，也不管不顾起来，在座位下方与他十指纠缠萦绕，忽而把老顾的手拉上来，用外套盖住。

失群孤走的羊在朽败的墙垣下找到了至亲伙伴。

“明天不是开发布会吗，到时候就知道是哪个垃圾干的。”顾承安说。

程西川的手又握紧了些，“还重要吗？老顾，我也有点累了。”

顾承安的眼中冒出一团火焰，直勾勾地看着程西川，不可思议地说：“你第一次说累，今天不止发生这一件事对吗。”

程西川：“啊？什么？我逗你的，我怎么可能会累……”

顾承安：“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

“跟我之间永无秘密。”

没有秘密？

程西川困惑不已，呆了半天，狠狠地掐了老顾的手说：“你身上的秘密只要稍微抖一抖都能填满整条河，在说什么屁话。”

“我不是都带你去雾城了吗。”顾承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