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Chapter 59

雾城，临江别墅群。

每年秋分的前几天，李南驳都会从美国回到这栋挂着“安”字木牌的4层别墅。

后花园的白色曼陀罗华花期将至，花叶生生相错，永不相见。

一只垂垂老矣的红咖色法老王趴坐在李南驳的脚下。

“飞哥，你最近怎么吃了就吐，吐出来的还有血啊。”李南驳戴着一顶草编宽檐帽，在家里也考究地穿着灰色暗纹西裤马甲，白色丝质衬衫，棕色巴洛克手工皮鞋。

他带着浅淡的烟草气味，马甲的胸前口袋别着一支钢笔。

李南驳掰开法老王的嘴，眯着眼朝里面打探着。

飞哥作为一只年龄超过13岁的老狗，牙早已掉了大半。

李南驳深棕色的瞳仁冷如落雪，嘴唇苍白，略微张开，长叹道，“飞哥，活着多累啊，我送你走好不好，睡一觉，一切烦恼都没有了。”

法老王好像听懂了他在什么，嘶哑的嗓音低呜了一声，蔫蔫地把头垂在地毯上。

李南驳从角几的抽屉里取出针管和一个玻璃药瓶，面无表情地把瓶子敲开，插进针管，一点一点把液体吸干。

“飞哥，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法老王细小的眼睛流出淡黄色粘稠液体。

李南驳拍了拍它的脊背，把头靠近飞哥的面颊，低声耳语了几句。

“不怕，不怕，马上就去天堂了。”

话头未落，针管就戳进法老王的大腿外侧。它只抽搐了几十秒，再无生气。

“活着有什么好的，你在天堂，记得给我写信啊。”

李南驳把飞哥扛抱到栽着曼陀罗华的后花园，用野外锄头在一片空地慢悠悠地挖坑。

挖到一半他神色落寞地走到玻璃窗前席地而坐，翻看着手机相册里存留的“许君长安”演唱会视频。

“承安，承安，承安。”他眼中寒光冷冽，嗫嚅道，“你在外面玩的开心吗，快乐吗，还记得我吗。”

视频里程西川笑出了梨涡，李南驳的唇缝绷成一条细细的直线，“恭喜你啊承安，终于得偿所愿，好梦成真。”

曼陀罗华两天后开了花，白如绸缎，盛开的花丝倔强地向上伸展，妖艳不自知。

李南驳的声音有点干涸，“灵魂踏黄泉，过忘川；前尘永相忘，留彼岸。思念无尽，爱亦绝望。”

他捧着Vincent的遗照，抱在怀中，“只可惜，花期太短了。”

*

顾承安给司机放了几天假，为前辈鞍前马后，充当半个助理和全职司机，阿菀裹紧牛仔外套，翻着白眼：“小顾，你少抢我饭碗。”

顾承安头也没回：“你少在这当电灯泡。”

“我……程老师有活动，你跟着到底几个意思。”

“送惊喜，送温暖，行了吧，屁话那么多，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程西川目光温柔，“别闹，阿菀有重要任务。”

“梅菀，走何师娘后门进的娱乐圈，工作能力没有，气老板一绝，给她留任务，你想把自己玩死吗。”顾承安说。

阿菀气鼓鼓道：“小顾！你！闭！嘴！”

顾承安冷笑一声。

程西川向阿菀耐心解释：“活动结束之后要跟我的前同事一起吃饭，老顾作为……呃，那个……也要参加。”

“男朋友？？”阿菀讪笑道，“哎不是，我到底要干嘛。”

程西川向她耳语几句，又给了个自己好好领悟的眼神，阿菀一脸蒙圈，“让我干这种事要加钱的。”

“加。”

顾承安从后视镜盯着前辈，“带我去算几个意思。”

“你说呢，白痴，不是想要我社交网络吗，全给你，反正老子不稀罕。”

阿菀双手交叉，阖上双眼，“太、恶、心、了。”

顾承安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对着手机屏幕若有所思，晃神间差点碰上前车屁股，急刹一脚。

阿菀惯性间撞到额头，囤了一肚子的火，指着顾承安喋喋不休。

“程西川，你看。”顾承安神情严肃，把手机递给前辈。

“该来的总会来的。”

港式茶餐厅内放着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靡靡之音，被穿着中式旗袍的老板娘引到最深处的包间后，顾承安没等前辈介绍完几个前公司的男演员，一屁股就坐在圆凳上。

程西川替没礼貌的内人道了一圈歉，锤了老顾一拳，“没礼貌。”

顾承安依然盯着手机。

隐隐听见几个二线演员话里话外较不完的劲，battle着最近的影视资源和商务代言。

“我的新剧本厉害了，据说获得过美国普利策戏剧奖，说不定像当年《吉屋出租》那样火遍全球啊。”

“做你的大梦，还当着人家好莱坞明星说这种话。”

“对对，还有咱们的西川影帝。”

“华影那件事，还没来得及恭喜程老师啊，没想到一个业界寡头，说倒就倒了，听说上边正在抓典型，这不华影就凑上去了，要我说，真就叫——活该。”

程西川淡定自若地充当半个交际花，觥筹交错间，夜越来越深，酒越喝越多，平时鲜少小聚的“朋友”被程西川把话题引到刚入行时，说起当初，都有点惆怅。

是顾承安难以共鸣的话题，他听见有人说某某金主的一些特殊癖好，或者制片人只手遮天，剧组乌烟瘴气堪比□□，还有谁谁在后台因为某些搬不上台面的原因大动干戈差点把警察招来。

不一而足。

顾承安照例独酌，杯都懒得碰一次。

程西川给其他人倒着酒，突然说：“我记得当初有个才华出众，特别有灵气的男演员，还跟我一起试《蓝色大海》的镜，叫……叫什么来着，高齐？”

高齐坐穿着随意，酒后有点上脸，坐在程西川对面，先是愣了愣，然后说：“我不认识啊。”

“哦对，叫汪汪……汪荼？？跟我年龄相仿，戏路也很像，虽然不是科班毕业，但是他演的几部电影我都看过，很文艺，很厉害。可惜天意弄人，早早就离世了，走的时候连热搜都没上过，无声无息的。”

程西川给内人反手倒了杯酒。

饭后，程西川拿着阿菀给的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大脑飞速运转。

这馊主意，还是老顾提的。

他听完前辈“高齐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不健身的”这句话后说：“真北路孤儿院那本被划掉姓名的相册，涂了密密麻麻的“8”，如果真的是高齐的助理，你让阿菀找那人下一盘纸上五子棋，阿菀执白子，高齐的助理执黑子。”

程西川手中的黑子，是用“8”涂抹的。

他对汪荼的印象，还停留在那次试镜。

汪荼穿着淡绿色的短袖衬衫，白色长裤，阴郁冷漠，和程西川一起坐在休息室等待。

左手臂内侧有一个小小的红色心形胎记。

和程西川不同的是，他太紧张了，不住地发抖。

他笑着安慰汪荼道：“没关系，据我所知，最近筹拍的影视剧都快堆成山了，总有机会的。”

这话竟像提前给汪荼下了死亡通牒——故事的最后，程西川凭借这次试镜机会，轻松摘下国内的影帝殊荣。

而汪荼，据其他同行说，因为抑郁症，自杀了。

不出意外的话，泼水和泼漆的大姐，高齐、汪荼就是真北路孤儿院那三个形影不离，相依为命的可怜人。

高齐知道程西川不健身，除了跟踪尾随，并无其他途径。

迁怒，恶意，都是悄无声息，凭空而来。

在新家的地下停车场，程西川先行一步下了车，在单元楼梯前，不见了老顾踪影。

他像等待末日前的宣判一样屏息站在原地，几个声控灯在远处忽明忽暗。

只听一声闷哼传来，几分钟后，老顾拴着昏昏沉沉的“半个爹”从黑暗中走来。

“老顾，至于把他敲昏吗。”

“不然呢，等着他把你敲昏？”

程西川微微一笑：“你这半个爹，到底是多么想把我除掉，竟然还亲自出马，难得一见啊。”

顾承安装着大尾巴狼，“前辈，跟我比智商，你可能还差点意思，这老头，到底怎么办呢，要不要……”

顾承安没六地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废物点心，我先问问他，看我们这么腻歪，感情这么深，到底难不难受，然后……”

程西川冲老顾笑眯眯道：“再把他杀了？”

*

数月前。

演唱会筹备期间，顾承安独自在家弹钢琴，冯清清突然来了电话。

“你给我寄的这个到底是什么？”

“定位芯片。”

“顾承安，你不会是想让我给李南驳偷偷摸摸塞一个这个吧。”

“不然呢。”

“然后呢？你想干什么？我为什么要答应你？”

顾承安把Vincent易容成自己的模样，图谋伺机杀害程西川的事一一告知冯清清，他脸上挂着化不开的愁容，声音沙哑，“这件事，他一开始竟然还想瞒着我，Vincent那件事那么古怪，我会不多想吗。”

冯清清沉默许久。

她突然道：“李南驳万一出现什么意外，我苦心经营，百般讨好，活的猪狗不如，就全白费了。顾承安，你继续做梦吧。”

顾承安：“他口袋里那支钢笔，一直带在身上。”

“你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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