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西南

“她怎么没回太尉府？”

岑青从岑府内奔出来，看向一脸焦急的陶谦知，也是一头雾水摇头道：“也没来岑府。”

“我刚才也回了一趟我府上，没有。”陶谦知呼吸凌乱地眨动了一下眼帘，小声道：“怕是不愿连累他人。”

岑青一肚子火，破口大骂：“我简直是操了！那送饭的说人前天还在，今早就说东西一放没仔细瞧，一问三不知，让我杀了这群狗东西去！”

“你冷静片刻！”陶谦知伸手相阻道：“我估计她是昨晚才跑的，先全城搜，天要暗了，别浪费时间。”

“等等！我知道了......”岑青忽然道：“去问问当铺！上次就是在南城郊的当铺寻到线索的，她没钱一定会去当东西，走！”

要说路殊什么样，岑青必然是了解的，出门什么都可以不要，却绝对不能没有银票。这次他当然也没猜差，路殊原先的的确确是打算去当铺的。

她既要换衣裳，也得去吃饭，幸好手上还有岑青和陶谦知送她的那两只镯子可以应急，可真待走到当铺跟前，却又怎么也舍不得当了。

这是挚友的心意，就算以后当掉还能赎回来，那也算是对他们二人真情实意的亵渎。

所以她卸下了脚腕上那根系着小金锁的红绳，拿给那掌柜的典当了。

那根绳是从小戴的，几乎没有取下过，但也不过就是小时候爹娘觉着好看就给买了，并没什么特殊的含义，拿来应急完全是可以的。

那掌柜举着琉璃镜看了看金锁，又看了看满手是泥土的路殊，皱眉道：“这锁是哪来的？”

路殊立即道：“是我家小姐的，我们从山西府来，家里落了难，实在吃不起饭了。”她眼珠一转，又诚心恳求道：“掌柜，您看能不能给个稍高些的价格，我日后哪怕高价再赎回来也行！”

那男人一脸尖酸相，看她打扮破烂像个小贼，许是在意金锁来源不够干净，嘴上有些不乐意地挖苦了两句，又拿着工具仔细敲敲看看一阵，这才勉强瞅瞅她，轻蔑道：“算了算了，成色不错，给你二两银子吧，多了没有！”

路殊急着吃饭，根本不在意银钱多些少些，安分点点头，从他手里接过银子，跑了出去。

天色要黑，再留在城内也不是办法。

她先在路边买了两个包子吃掉，恢复些力气之后立即去了宣阳坊的货舱，在路边看到有官兵搜查，她便立刻躲在巷口的人群里侧过脸去，千辛万苦找到个拉车的大伯大娘，死活塞给了他们十文钱。

“我帮二位装装货，您出城时能顺带捎上我吗？”

那大娘看上去慈眉善目，是个好说话的，温柔询问道：“闺女，你这是要到哪去啊？”

路殊：“我跟家里人走散，想回川府老家去，奈何身上只有这几文钱了，求您二位行行好，捎捎我吧！”

她看着的确很瘦，脸上手上也脏兮兮，那妇人跟老伴商量一下，冲她道：“行，那就跟着我们出城吧，你先去洗把脸，喝碗水。”

二老把钱递还给她，带她去后头的草屋里清洗了一下，包扎了手上的伤。

她十指尖全是溃烂的伤口，先前不动弹还好，这一沾药酒棉纱简直疼的直钻心窝子。那老妇人帮她悉心处理好，路殊这才赶紧起身，想帮她搬些木箱子上车去。

“别动那些了，有老头子和年轻人呢，闺女实在想帮的话，就把那些花花草草的放进箱盒便是。”

路殊点点头，仔细将那些鲜花整理好，垫着绿草放置在了马车里。

东市的商户大多夜晚休业，这些车夫劳力都是从宫外来，晚上直接从东齐门结队出去。路殊知道他们和守门相熟，从这边出城一定比从南门来得方便。

她好容易整理完，坐在一处小凳上休息，那几个汉子人都不错，吃干粮的时候还掰了一些给她，路殊安安静静坐在那里啃了几口，心想等会儿最好出去再买两个包子吃。

路殊既嘴甜又随和，坐在那儿安静乖巧地吃着干粮，长得也招人心疼，旁边一位壮实的青年被几个兄弟簇拥着，小步走到她跟前，手上拿了套全新的素色粗布衫，结结巴巴地递了过来。

“那个......你这身衣裳也烂了，穿这个吧。”

路殊一愣，立刻站起去接，冲那男孩弯了弯腰道：“谢谢哥哥。”

那男孩生的浓眉大眼，倒是可爱得很，他满脸通红地推着身后的伙伴一同出去，留路殊在这里，换上了那套干净的衣裳。

酉时刚过，她依旧坐在草屋檐下缓慢啃着一个肉馅包子，就看见那边过来了两个姑娘，嘴里念念有词道：“皇上不会是驾崩了吧？”

“怎么可能！但是听说......哎！谁知道呢？反正不大好就是了！”

路殊属实被驾崩这两个字吓得不轻，三两口把包子塞进去，噎得上不来气，急切地跑过去问：“姐姐，你们说皇上怎么了？”

那女孩用奇怪的眼光打量她一下，语气不善：“听说圣上今日忽发急症，你问这干什么？”

“我就......我这人就是好事。”路殊顺了顺被狠噎住的心口，有些心不在焉道：“现在还有消息吗？”

另一个女孩道：“我们也就是听街上的大人们说的，又不是宫里的大夫！哪来的后续？你当这是听说书呢？”

说完，她俩便自顾自地径直走开了。

路殊站在原地天人交战了好半晌，心口又是一阵阵扩开的疼，忽然转身朝承天门的方向跑去，想回宫看看赵祚。

可她刚跑到正街上，就看见一队策马而来的官兵，心下一惊，下意识闪身躲回了昏暗的背巷里。

赵祚一定还在怪她从宫里擅自逃跑，否则也不会把她关在那里不闻不问，他一定还在生自己的气，说不准还没有人发现她从天牢里跑了出去，若是现下再次鲁莽着回去，就又添了一项越狱的大罪......

路殊躲在墙角的木柱后头，恍惚间，仿佛瞧见了策马疾驰闪过的岑青和陶谦知。

想了想，既然赵祚那么气，就不回去碍他的眼了。要是再惹出事端，连累了堂兄父亲则是大过。

她慢慢走回到货仓里去，躲在那驾两匹马拉着的车子里头，用张深色粗布将自己盖住，随着大伯大娘一起到了东齐门，再次出了城去。

一路照本宣科，用着同一套说辞与办法，每次都找人捎带自己一段，那二两银子省着点吃住，实则还是非常够用的。

途中遇见的游商车夫大都不错，分她点干粮开水都不在话下，路殊也只是尽量话少地跟在人家后头。越往西南走，盘查的就越宽松，京城的兵都不见得认识她这张脸，就更别说京外的兵了。

尝遍了千辛万苦，两个月后，她终于到达了夔州路南部一个叫横阳的小城镇。

再稍向西走个半天的路程，大约就能到西南驻军那里了。

她想了想，既然要选一个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又得有熟人投奔，那就只有来找这位镇西王这位师兄，还有郑牧行了。

路殊精打细算拮据了一路，这才终于大方了一回，自己租了辆马车，好好休息了一番。

浅眠醒来时，已到了地方，她孑然一身地跑到驻军守卫关卡处，果然被两个带着南方口音的士兵拦下，问道：“哪里来的？这里不能随便进。”

路殊将手掌立起在胸前，认真解释道：“我想见镇西王。”

“将军公务繁忙，您有何要事？”

“麻烦将军，可否帮我禀明一番，就说是当年在特磨道遇过的路殊来见。”

那两人交换一下眼神，先行将她带进了一间竹屋内暂歇。

没过半个时辰，外头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路殊起身去看，惊喜的发现是郑牧行跑了进来，直直奔过来拉住了她的手。

“殊姐姐！”

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郑牧行：“牧行？我的天呐！你都长这么高了！”

小少年腼腆地笑笑，万分热情道：“亦尧有事不在军内，我带你回去！”

这才几年没见，郑牧行不仅身量拔高，竟比先前还要更清秀俊俏了些，话也说得比之前利索了好多。路殊牵着他的手，问道：“你和师兄还好吗？他对你好不好？”

他一愣，立刻有些窘迫道：“挺好的......我们都挺好的。”

郑牧行带她到了一间房外，边推门边解释：“姐姐，这间房子一直有人打扫，我和亦尧的屋舍就在竹林对面，你住在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就跟我说。”

“麻烦了，你们暂且收留我一阵，感激不尽。”

她笑着抱了抱拳，郑牧行那双好看的瑞凤眼眨了眨，摇头道：“想住多久都可以。”

他又停顿道：“殊姐姐，你光问我好不好，却都不说自己的近况，为什么忽然瘦了这么多？”

路殊无奈摇头道：“也没什么不好的，只是出了些变故，实在没人能投奔了。”

“什么变故？”郑牧行蹲在榻边：“我们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路殊道：“这不是就在帮我的忙吗？”

“不一样。”他正色道：“当时我年龄小，不能自保，是殊姐姐和赫连公子救了我的命，此大恩难报，现下这能算什么！”

“我真的没什么大事，只是......”

这一路上撒了太多的谎，每次都跟人家胡诌，郑牧行这忽然一问，路殊差点又要把那套说辞拿出来糊弄一番，可想起这是旧相识牧行，应当不会有什么大碍，便老实说了。

“只是家里估计回不去了。”

郑牧行惊道：“为何？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我年前成了亲。”她笑了笑，耐心帮郑牧行捋平眉心：“只不过同夫君和离了。”

“和离？”

他眉眼皱起，万分不悦道：“原因为何？是他行为不端，辜负了姐姐吗？”

路殊不想再提起此事，便好脾气地同他解释：“没有，不说了，都过去了，你们这儿有吃的吗？”

“有！姐姐想吃什么？”

“都行，我吃点先休息休息，一路上颠簸许久了，好累。”

郑牧行立即听话地点点头，先叫人给她打了热水沐浴，又让路殊吃上了一顿久违的热餐饭，她休整一下，这才安心躺在榻上，好好睡了一个懒觉。

第二日一早，她伸着懒腰出门，远远便瞧见郑牧行朝她这个小院奔了过来。说实在的，他原先那点稚气已经脱得一丝不剩，现下扎着高马尾，穿着一身绀青色束袖外袍，倒是和她那身简装很像，两耳后编着两根辫子一起绑起，束腕和腰线上皆镶着小银钉，腰间佩戴着一把长刀。

“殊姐姐！我叫人给你做了衣裳，你看看和你之前那身有几分相似没有？”

她高兴地接过新衣裳，抖搂平展一看，还真是和她原先那身很像，除去腰带有些不同之外，其余都很合意。

路殊拽着他说了好几声谢谢，又见他鬼鬼祟祟从身后拿出一把横刀，轻轻放在了桌上。

“昨日说的那些不开心都抛在脑后，之前初见到姐姐时，你的模样是那般好看，以后做回那样恣意快活的人，便不会为旧事所困了。”

她拔出那只全新的横刀，在刀面上看到自己半张脸上的倒影，抬起眼，冲郑牧行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