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害喜

他俩对坐着看了没一会儿，路殊便觉着头晕恶心，再也读不下去了，只好拿着团扇趴在一边崩溃道：“你进宫拿我当苦力是不是？”

“别闹别闹！”他举起一张纸来，一板一眼道：“听这个——‘广立圣贤，革其意志困顿之境，万不可使民意贤识壁垒相望。遇明理则彰之，逢错枉即夷之，此其所以为宜也。’”

岑青点点头，夸道：“广开言路，倒有几分道理。”

“不可使圣贤生于其时却无可立......”路殊长长地叹了口气，“思想自然是好，但广立圣贤有些不妥，要是追求量多质杂，怎么还叫圣人贤才？”

岑青摇摇头：“但的确得敢言敢说，若是有高明圣见却碍于制度憋在心里，那还算什么太平盛世？”

路殊竖起大拇指，夸道：“不错，你继续看。”

他认真读完这篇，又举起另一篇读道：“‘生人四境立于法度，理人之治，恩威并重，毋徇淫逸骄奢之作风。民风俗化病其以久，当断而矫之。’”

她又抬杠道：“那市面上畅销的话本子如何？也应‘断而矫之’吗？以自己的‘意’去逆他人的‘志’，一竿子打翻，凭什么？”

岑青：“你就是想看话本子呗......”

“我哪有？”她叹道：“骄奢淫逸不对，可人家有钱找乐子，朝廷能拦得住吗？又以何样的缘由去拦人家？你看看咱们京城的那位阮财神，我从小便觉得他们家富可敌国，小妾们穿金带银比王妃还气派，虽说不认同他挥金如土暴敛钱财，可我又管不住他包酒楼赏艺伎。”

岑青：“总是没办法，人的爱好追求，的确禁不得。至于淫逸......的确是不可遵循此等风向，但香闺乐趣，属实没必要断而治之。”

说到私房乐趣，路殊倒是默默想起这几日夜里的缠绵行径，顿时有些不寒而栗。

又听他断续念了几本，一起争辩两句寻乐子，她捶捶腰问岑青道：“今年十月试，你们安庆军还巡防吗？”

“不巡了，城北交给禁军，城南是府兵。”

“那你们跟礼部的人沟通没有？贡院筹备的如何？”

岑青挠挠头：“换防前我们军去过，各省的名单上京后就已经筹备起来了，这是大事，耽搁不得。”

“那今年可备统一住处吗？”

“有，原先是给一部分乡贡举子备着，但这几年修缮得好，地方大，若是有寻不到住处、无法结款通保的，大可以先在那里落脚，寻了作保的搭档再说。”

路殊感叹：“真是不错，还是京城的条件好啊......”

她刚准备瘫倒在榻上，便一阵反胃直顺着涌上心口，赶忙起身顺了顺气，又追问岑青道：“还有件事，姜谭兴斩了没有？”

“没斩，他刚过年关就在狱里病死了，压根没等到处斩的那一天。”

“病了？他身子骨那么硬朗，在里头也没受多大的肉刑，怎么会这么快病故啊？”

岑青盯着桌上的卷轴，满不在乎道：“你不是进去过吗？那里头哪是人能待得住的。”

“你亲眼见了尸首？”

“那倒没有。”

路殊皱了皱眉，起身又捶了捶腰，在屋里走来走去许久，惹得岑青抱怨道：“你走来走去挡光，到那边晃去！”

她撇着嘴走到一只瓷瓶跟前，又摸了摸木架旁那扇绣着龙凤呈祥的丝绣屏风，正想夸这绸缎丝滑细腻触手生凉，还没开口，胃里便一阵翻涌，一把抓过那只青白瓷瓶吐了进去。

岑青被她弯腰扶桌的声响吓了一跳，赶紧大步过去扶人，颇为嫌弃地拍了拍她的背：“你是不是又贪嘴了？早前就跟你说少吃点！你看看！把肚子吃坏了吧！”

路殊擦擦嘴，跑到桌边用茶漱口，毫不留情地回怼他道：“我才没吃多呢，就是跟你在一间屋子里才待反胃了！”

“好啊你！”

他把那瓷瓶递出去交给宫人，又给路殊顺了顺背，嘱咐道：“多注意着点，到时候肠胃坏了还不是自己受罪？”

路殊道：“早上没吃东西，空腹喝了茶，刚才就有点不舒服。”

他指指小榻道：“歇一会儿吧，等会陛下回来我就该走了。”

“没事，我待会儿吃过午膳还要练刀呢。”

岑青点点头，叫人给她拿了碗粥先暖暖胃，可她只动两口便吃不下去了。

一直等到送走岑青，赵祚这才回来用午膳。她重整精神回到暖阁，坐在桌边托腮看他吃，自己却只挑了几根绿菜。

“不饿吗？”他问：“今日饭菜不合胃口？”

路殊摇头：“没有，我方才有些不舒服，可能是咱们最近夜里闹太凶了，白日里总觉得没精神。”

赵祚刻意打趣道：“都是朕在做体力活，你累什么？”

路殊面色微红强忍着笑，作势捶上他肩膀泄愤。

赵祚挑起嘴角，一手精准接住她的拳头，另一只手则关切地摸上她的额头，停箸正色道：“累了就去睡，醒了随时可以吃。”

她揉了揉肚子，从刀架上取下指期，舒展着身体长叹道：“那就醒了再练刀吧！”

路殊缓慢更衣躺在榻上，觉得腰间有些酸痛，可又提不起力气来，只好趴着睡。等没过多久她醒过来，发现自己又被赵祚翻成了平躺的姿势，腰上还压着他的一只手臂，便有些不大高兴地将人推开，重新翻身趴了回去。

说好只睡一个时辰，可却到了该用晚膳的时辰也没醒来。赵祚碰巧今日无事，也在暖阁看看奏折读读书，出去溜达一圈之后回来，竟发现路殊一反往常地没有按时起身练刀，便有些担心地走到榻边，测了测温度，并未风寒发热，可看上去就是极累，睁不开眼睛。

被他手一触碰，路殊便醒了过来，迷迷瞪瞪掀开帷幔一看，忽地睁大眼睛问道：“啊！天都黑了！什么时辰了？”

“戌时了，饿不饿？”

“都到了就寝的时候了！为什么不叫我？”

路殊抓过榻内木柜上的锦帕，侧脸捂着嘴，胸口快速起伏了几下，狼狈地跑到铜盆跟前恶心了好半晌，却什么也没吐出来。她眨着泪汪汪的眼睛委屈道：“都怪我没听话吃早膳，难受一整天了......”

赵祚盯着她看了许久，一会儿皱眉一会儿握拳，把路殊看的一愣一愣，以为他又生了气，便立刻撒娇打诨道：“以后一定吃，五哥哥别气。”

他招手让路殊坐到自己腿上，仔细问道：“小殊，你最近一次月信是何时？”

路殊皱眉思考半天，掰着指头回他：“我回来的时候是三月，回来后十日，也就是十六号来的月信，四月份则是十八......”

“那是三四月，朕记得你五月份没有记录，现下已经入了六月，月信来了没有？”

她撇嘴道：“貌似是没有，可我们前些日子每夜都好生折腾一阵，不正常也无甚奇怪吧？”

赵祚立即把齐祥唤进来道：“去宣两个太医过来。”

路殊一听要见大夫，赶紧一蹦三尺高地劝阻道：“不必麻烦了！我不难受！我胃口也很好！特别想吃凉粉！”

“不许吃。”他起身拢了拢路殊的衣领：“让太医先看看，看完再吃也不迟。”

她抱怨几句，只觉得赵祚有些小题大做，便披好衣裳坐回桌前喝了那碗汤，急忙想给赵祚证明自己万事皆可。她埋头喝到一半，却看见黄肩吾被齐祥引着，从外头进到了内间来。

路殊没想到今日正巧是黄肩吾当值，下意识从原地站起，毕恭毕敬地行礼道：“黄大人，您......您今夜这么快就来了？”

“是，老臣恭祝陛下与贵妃万安。”

虽说黄肩吾已高龄，可人精神得很，说起话来更是条理清晰、铿锵有力，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上次才因为避子丸的事被训过没多久，现下路殊见他进来，简直犹如见到朱闳和李易盛那般紧张。

黄肩吾朝他们二人行礼，被赵祚制住道：“爱卿不必，你先给贵妃把脉。”

他看上去明显有些紧张，路殊皱皱眉，想伸手拉赵祚坐到自己身边，竟然也没拉动。

“请贵妃坐端些。”

路殊立刻缩回手乖乖端坐。

他看了看桌上的吃食，又看了看那碗清亮的汤，再次将手指摁在她手腕处道：“臣已经听齐内监简单提过症状，也翻看过尚寝司的卷薄，您上月未有月事记录。”

“......”

“是。”她听话答道。

他又明知故问：“本月有无迹象？”

赵祚皱起了眉，刚想解释，却见黄肩吾冲路殊抬了抬手，又道：“贵妃先去榻上躺下，待老臣仔细检查一番再下定论。”

她忽然有些紧张起来，可又从黄肩吾那张板得严严正正的脸上瞧不出什么，便忐忑地牵住了赵祚的手。

黄肩吾戴上丝手套，在她腹部轻摁几下，问：“贵妃此处与腰后三处可有疼痛？近些日子里起夜次数如何？”

“几乎没有起过夜，腹部平日不痛，可前几夜与今早却稍有些，腰后则时有酸痛。”

他又请了回脉，从随身的药箱中取出一卷香放在小案前，又问道：“您最近五日可侍寝过？”

路殊尴尬地笑了两声，滴溜溜看了眼赵祚，没有好意思答话。

赵祚立即回道：“最近五日皆有侍寝。”

“......”

黄肩吾平静地指了指那盘香：“此香名为安宗，可安胎净神，还有下火的功效，早晚点两次。最近娘娘不宜侍寝，近三个月内亦不可与陛下同房。”

路殊：“安胎？！”

榻边的赵祚肉眼可见松了口气，了然冲黄肩吾道：“爱卿，饮食作息一类需如何调理？”

“回陛下，臣待会儿去外间拟个方子，药汤之类不必多喝，贵妃年轻，内火旺，不可过剩滋补，只一些性寒的肉食蔬果暂且不要多食。”

黄肩吾话音方落，转头看了看坐在榻边一脸呆滞的路殊，无奈嘱咐道：“娘娘也是要当母妃的人了，旁人无法日夜监管，务必对自己多多上心。”

直到赵祚亲自将黄肩吾送出暖阁，路殊还坐在那里没有反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真的没想到，做梦也想不到......

她扑进赵祚怀里，一字一句崩溃道：“五哥哥！怎么办怎么办！”

他惊诧笑道：“什么怎么办？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路殊立即摇头：“但我小时候听云姨说，生孩子都是要丢半条命的，我娘说她当时......”

赵祚立刻抬手捂她的嘴，气不打一处来：“胡说什么，朕怎会让你出事？你又不信朕了？”

“信你。”她委屈道：“可黄大人说我们不能同房，是不是就不可以睡一起了？”

“并非，只是不可侍寝，其他一切如常。”

她忽然惊讶地捂住嘴巴，跳到赵祚身边手舞足蹈地感叹道：“法门寺的大师真的好厉害！那日祈福之后慧心大师跟我说莫要心急，缘分很快便到，并且还让我日后小心谨慎，万事不要舍了希望，果然这才半个多月，孩子就真的有了！”

“看吧，朕同你说什么，很快便会有的，你还非得哭场鼻子。”

小别胜新婚，这道理果然没错，新婚没达成的心愿，现下倒是水到渠成了。

路殊四仰八叉地瘫在贵妃榻上，好半天过去，还是没有从这个“了不起”的大惊喜中回过神。

本来是胡闹着喊父皇，谁知喊来喊去，却真的喊出了个小朋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