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 75 章

林柯远远看着直升机落在高塔附近，他点的那几根烟终于燃尽了。

裴寂的消息比许晨恩和七号的归来来得更快。夺权几乎只是一小时内的事。

“我切断了这里与高层的联系。”裴寂说这话时那边的背景音还是有些嘈杂，不难想象那边的情境，“现在这里只有我们的人。”

她在通讯终端那头听着林柯的呼吸声，突然问：“你是不是在抽烟？”

“这你都能听出来？”林柯笑笑，“等你来我们这，免费把我的珍藏给你。”

“免了。”裴寂“啧”了一声，“还不如给我整点薯片。”

她声音有些哑，是不久前刚刚扯着嗓子喊哑的。

夺权其实不是件太难的事，局面越混乱，对她越有利。基地本来也不剩多少高层的亲信，几乎尽数被派去生还者聚落侦察了，她大门一关切断通讯，执行队喊她裴队长的小弟们鸣枪示意，表示他们要接管这个地方。

她是救世主的代言人，安全屋基地曾经的领导人之一。真相前面选择谁，跟着谁，自由心证。

裴寂也给了民众们选择。人们狐疑的目光打量她时，裴寂还挺镇定，说想走的可以走，随时可以走。

你们有相信我的理由，也有不相信我的理由。她说。

裴寂给离开的几个平民发放武器和物资。这一套她做得蛮漂亮。她比达伦更懂这些事，关于怎么笼络人心，怎么……受欢迎。

尘埃落定，混入安全屋基地的还有生还者聚落的支援。一切算是很顺利，除了混乱中有人真的趁机开了枪。

而当时被当做靶子的是台上的达伦。

“要不我怎么说他天真……”裴寂对着通讯里的林柯说，她其实沾了满身满手的血，不是她的。

但她很平静，无悲无喜，好像真的把情绪都藏得很好。裴楠的死讯传回来时她也差不多是这样，面无表情，擦擦手说我们继续干活。

林柯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情况他其实了解得七七八八。

达伦中弹了。是谁动手的？

是谁这么恨达伦？还是单纯把他看作混乱中的一个活靶子，看作是这个组织的罪恶象征？

在场那么多只眼睛，没有人看到么？

“如果他命够硬……就还死不了。”裴寂有点恶狠狠地说，“达伦真是个傻子。”

裴寂沉默了好一会儿，直到林柯以为通讯早就结束时才出声：“暂时不要告诉许晨恩。”

动手要杀了达伦的，是某个安全屋私自藏枪的平民。这并不让她意外。

她意外的是自己很愤怒，那些不易察觉的愤怒深埋在她的平静之下。她在极力控制自己，让一切往好的方面发展。

……

陈念安站在高塔下等了好一会儿，等到林柯不知道抽完今天第几根烟，他的衣服都染上了林柯的烟味，才看到七号和许晨恩的身影。

他迎上去，许晨恩已经是昏过去的状态，被七号背在身上，显得比平时乖巧不少。

很少见地，陈念安觉得氛围不太对，七号的眼睛藏在阴影里，显得很黯淡。

发生了什么？

七号抬起头看向陈念安，低低地喊了一声“安哥”。

他们沉默着走进高塔，连林柯都没说些什么客套话。

“许晨恩还好么？”陈念安问。

这句是废话，他当然看得出许晨恩情况很糟糕。但他想不到该先问什么，他的小狗看起来很不开心，因为一些他暂时还不知道的事情。

“我希望他还好。”七号低着头说。

陈念安有点无措，其实七号很少有这么疲惫又不安的眼神，这孩子好像一直什么都不怕，一直是一个无畏的战士。他少有的恐惧都在陈念安身上，怕他安哥受伤，怕他安哥痛苦，怕他安哥忘却了一切。

发生了什么？陈念安觉得此刻的自己有点像幼儿园接小孩回家的笨蛋家长，猜不透闷闷不乐的小孩的心思，只好用各种无关紧要的话题去旁敲侧击。

七号已经不是孩子了啊。陈念安头脑中一个声音说。

安置好许晨恩后他们便回了房间，和往常一样，陈念安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七号的身上有没有伤口。

七号脱了上衣，陈念安这时候才发现，这已经算得上是一具成年人的身体了。

七号好像抽条一样长高了，他骨架比陈念安大得多，只是瘦，平时看着还像个孩子，这会儿脱了上衣显得比陈念安还要大一圈。陈念安顿时感觉别扭起来，为这看着有些怪异的身体检查——

七号已经不是孩子了。不必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他，不必事事问问他的意见，有了自己的交际圈和其他在乎的人，七号确实成长了。

“穿上吧。”陈念安别过头去。

七号套上了衣服，有点疑惑地躺倒，他还在等着安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好一会儿陈念安都什么也没说。

“我想和你道个歉。”

安哥这一句差点把他吓到床底下去。

七号一脸被吓到的表情，问：“安哥，怎么了？”

他的眼睛瞪得圆圆的，显得还挺可爱，陈念安心情好了些，继续说下去。

“杯子。”他指指空空如也的床头柜，“被我摔碎了。”

那是七号精心给他准备的礼物。虽然最重要的还是那杯蓝色的鸡尾酒，但杯子他也一并保存好。

不该放在床边的。放在哪里都比放在床边好，如果不是放在床边，他也不会情绪失控摔了杯子。

“扎到手了吗？”七号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起来，抓着陈念安的手四处看看，还真有几处口子，他心疼地皱眉，恨不得自己砸了那杯子。

“安哥，你不喜欢那杯子，砸了就好，不行就我来砸。”小狗摩挲着陈念安的手背，“还疼吗？”

“不……我很喜欢。”陈念安声音有些闷，他是真心实意来道歉，七号的反应却像做错事的是自己一样，还带这样的啊？

“我失控了。”他只好细细解释，“七号，我在担心——一切不是在越变越好吗？但我觉得我的情况越来越糟糕。”

“我很喜欢你送的杯子和酒，七号，我真的很喜欢。”陈念安感觉自己碎碎念起来，“但是那会儿……那东西出现了，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明明是来道歉的，但是听着怎么说怎么像是在重复他的恐惧他的不安他的害怕。

太丢人了，你不是年长的那一方吗？

直到陈念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才恍然大悟。

他以为他是幼儿园面对闷闷不乐小孩的家长，小孩需要他，他要安慰小孩——

但其实，现在是他更需要七号。

他需要和七号聊聊天，谈谈他的恐惧，他需要七号比常人高些的体温，他需要一个依靠，一点无伤大雅的拥抱。

陈念安是个脆弱的救世主。

“安哥。”七号把他圈在怀里，这会儿大骨架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他能圈住安哥了。他没有发现自己的变化，只是在心里奇怪，安哥怎么变瘦变小了。

脆弱的年长者把头搁在七号的胸膛上，用衣服藏着他的眼睛他的脸。

“安哥。安哥。”

七号轻轻唤了两声陈念安，没有回应。陈念安趴在他的身上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

但七号感到他的胸口渐渐沉闷起来，衣服藏得住陈念安的眼睛，但藏不住他眼睛里慢慢流淌的……

那是泪水么？

安哥哭了？

七号感觉头脑嗡嗡响起来，一瞬间懵了。他没有哭过，但他见过别人哭，丢丢就是个爱哭鬼，那些豆大的泪珠经常从他眼里流出来，七号总是手足无措，因为他不会哄小孩。

安哥哭了。七号还以为哭是小孩子的权利——他没有说安哥是小孩的意思。他的脑子乱成一锅粥。

他的意思是，他慌了。

“安哥，安哥……”他抱着陈念安的力度紧了些，“还有我呢，还有我……”

“安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语无伦次地重复，只恨自己长着不会说话的舌头。

“不要怕，安哥，我会永远，永远在你身边。”七号这句话是完整的。

这是个约定，在七号的字典里“永远”是一个神圣的字眼，我们小狗是没法不去相信永远的。

如果他说了永远，那就是永远。

“安哥，你会好好活下去，我们一定会找到你弟弟，我们一起，一起有个家……”七号慌乱地继续说，“林柯说，家是最美好的东西，他说你会喜欢的。”

“安哥，我想要你幸福。”

七号感到怀中的人身体一僵，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说那个他在心里憋了很久又不敢说出口的蹩脚情话。

“我想，大概……我可能……裴寂和我说过这种情感，我已经确定了……”他又开始口齿不清起来，好像要趁着这会儿的勇气，说些重要的事。

“我喜欢你，安哥。”

“我想要你幸福。”

“我想要我们一起，开心地活下去。”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又好像只有一小会儿，直到七号觉得手臂都酸了，他才看见陈念安沾了湿意的眼睛慢慢抬起来，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