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安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大概是什么时候又睡着了……对此他已经没了印象，念完稿子之后林柯就安排他回房间。
七号则去了安全屋组织基地。按理说他不该冒险去接许晨恩，他刚从那地方逃出来，虽然这次回去不止他一个人，但陈念安还是会有些担心。
“我想去……把许晨恩接回来。”小狗很少这样坚持自己的想法，或者说，他在请求陈念安同意。
“裴寂说他情况不太好。”七号低垂着眼睛，“我担心……他可能回不来。”
毕竟裴寂说他这个人，优柔寡断的，真发生了什么，他连跑都不会。换句话说，假如那是七号，他也做不到把陈念安一人留在那里跑回来。
但许晨恩要活着。
“他待在那里也没什么用，不如快点回来治病，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让他苟延残喘一段时间的方法。”裴寂和七号通话时，声音显得格外柔和。或许是因为她在拜托七号。
“他一个人，不会那么简单地离开，你得带走他。”
七号把那通对话埋在了心里，他和陈念安上一次有这种争执还是在病房里，陈念安生气地说，七号，你得把你自己看得比别人更重要。
一恍已经这么久了，那个矛盾还没解决，现在又有了新的争执。
但七号还是会做你的乖小狗，对吧？等他回来的时候。
陈念安不敌七号的眼神攻势，揉了两把七号的金毛脑袋，说，好，你去吧。
其实七号也不必问他，担心归担心……七号在他心里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可以去做所有他想做的事情。
“你现在的大好时间，又用来想你的小保镖？”
突然，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陈念安立刻感到一阵冷风吹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没有人会喊七号“小保镖”。
除了那个不是人的……怪物。他自己的人形食罪灵。
陈念安打量了一下四周，确认这里没有黑暗，不如说，这就是林柯给他和七号准备的房间。
以往食罪灵不会直接出现在现实里。
“你为什么在这里？”陈念安看着食罪灵慢慢走到他面前，坐在了床边，黑色的雾气包围着他，陈念安依然看不见食罪灵的模样。
或许因为他们都是没有脸的怪物。
“那我当然是来催债的。”食罪灵悠闲地把玩着陈念安床头放着的那个酒杯，七号为陈念安调酒的那个酒杯，直到陈念安的目光像剑一样射过来，他才知趣地放下了酒杯。
“你心真挺大的，欠了一屁股债，还有心思想你的小保镖是不是长大了。”他伸了个懒腰。
“你用了力量，但没有杀死食罪灵。”食罪灵苦恼地说，“这算不算犯规？没有那些孩子们的记忆，你的记忆就不能被挤出去。”
陈念安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你要什么代价？”
“不急，不急。”食罪灵却欲盖弥彰地摆了摆手，“早晚会来，我不过是提醒你，别以为日子过得这么舒坦了。”
陈念安很想说你是不是单纯闲的，平常不出现，这会儿跳出来提醒我我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明明一切才要刚刚开始。他好不容易有了选择，可以选择不成为救世主，可以选择有一个家……
他从来看不透这怪物的想法，这时候也一样。他知道这东西开始慢慢出现在现实里，是否意味着情况越来越糟糕。他越来越嗜睡，越来越疲惫，总有一天会完全被那个食罪灵所吞噬，被他取而代之？
陈念安觉得心烦意乱，随手抓起刚刚食罪灵把玩的杯子，朝着他狠狠砸了过去——
食罪灵消失了。
玻璃杯碎得彻底，清脆的破碎声中，陈念安愣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想起，那是七号的礼物。
他慢慢从床上走下去，一块一块捡起破碎的玻璃片。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鼻子有点酸，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被他及时止住了。
所谓的救世主，居然不能自救，多么可笑。
……
枪声响起，许晨恩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他再回头，却什么也看不到。七号略显粗暴地推着他，往登机坪上那架早已久等他们的直升机上走。
“谁死了？”
许晨恩梗着脖子，瞪着七号，他停在登机坪上，不愿再走一步路。
“没有人死了。”七号回答。他的声音很稳，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你走还是不走？”七号有点不耐烦地回瞪许晨恩。
他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到。
七号记忆里，似乎也有过类似的场合，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任务么？裴寂说他失去了陈念安和许晨恩的联系，七号立刻就要返回去找他们。
那时候裴寂劝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却带着一丝阴狠。
“别回头，他们如果死了你回去也不过是多死一个人，还带那些无辜的人和你们一起下地狱。”
许晨恩很倔，七号也很倔。他俩在长久的对视里似乎马上又要打一架，谁打输了就听谁的。
这场对视最终还是许晨恩败下阵来。许晨恩胸口那个黑色的伤口突然作祟起来，他疼得差点站不住，满头冷汗，七号趁机把他拽上了飞机。
“谁死了？”
许晨恩蜷缩在座椅上，还是在问这句。
“没有人死了。”七号依然如此回答。
他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
至少，答应了裴寂的，要做到。七号想。他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到他们在安全屋里的那盏漂亮的假太阳灯，在窗前，像个真的太阳一样。
那是达伦的馈赠。
其实想起来，达伦不算是个坏人吧？虽然初见不算什么愉快的经历，但那个总是彬彬有礼带点天真的西方人好像是在他脑海里留下了印象的。
不是坏人。甚至可以说他还算是个好人。
那天达伦和裴寂顶着风来这里给他们送行。七号记得达伦还是穿着那身老西装。
可惜这一次，还没有来得及叙旧。七号的目光飘得很远。
没有人死了。但愿，没有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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