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幕间 徳间

卷轴从徳间的膝盖上滚下，写满密密麻麻的字迹随纸张延伸张开，层层推开直到完全展开已经占满了房间的半个榻榻米。

在那尽头，罪魁祸首则双手抱头靠在纸门边上，将目光投向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徳间望着那白色之人恍惚的侧脸。

除去那惊人的美丽容貌。

现在看起来不过就是普通的孩子呢。不，就算不看外表，他也还是个孩子。

不管是天才还是什么，考虑到本来的年纪，面前这得到自己认同的人确实还是个孩子。

想到他的经历，双亲不明，独自在普通人的村庄在奇异的眼光中长大，被接到日向家来也是每天每天的魔鬼训练，身为监护人的日足大人更是典型的冷酷大家长，就算有淳子夫人她们的照顾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就算他会感情用事犯下过错也不奇怪。

但是他却说“想要拯救日向家的大家”。

不只是分家，还包括身为分家敌人的本家。

……并非怨恨，而是因为爱着身为家人的他们所以才要发起叛逆，没有被现在平稳的日常表象所迷惑，而是为了他们无法看到的未来。

那孩子，所看到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啊？

说实话，徳间被这样的想法震惊了。

和众多分家的族人一样，他追随日差叔叔反抗本家，但是比起对本家的仇恨，更多的是对日差老师本人的追随，毕竟在父亲战死之后一直是身为本家的日足大人照顾他们一家，淳子夫人也是非常温柔的人，努力安慰着家族里守寡的妇女们。

是日差老师告诉他，如果只是因为被那种理由蒙蔽，就放弃了身为人的尊严也太过可悲了，那样又和畜棚里的、受人照顾然后杀死的牲畜又有什么区别呢？

日差老师是为了推翻本家，夺回分家原有的地位行动的，为了不让以后分家的后代如同家畜一般被蓄养。

正是被那样的信念打动，才发誓追随日差老师。

但是日差老师最后为了本家的族长自愿牺牲了！

日差老师背叛了他的信念！

分家的族人们，包括徳间自己曾一度这样认为。原本对于日差老师的尊敬也变成了分家重新回归本家控制的武器。

失去了老师的指导，自认为被背叛了的徳间迷茫了，于是顺其自然的接受了日足大人的招揽。

直到那孩子出现在他面前。

【对不起啊徳间】

他想起了日差老师最后的话，最后的微笑。

【或许你现在还无法理解，但是之后你一定能够明白的吧】

【要记住。我不是为了本家牺牲的，而是为了我的兄长】

【到最后，还是那孩子教会了我这个道理啊。是不是有点晚了呢？】

【以后，宁次和那孩子就拜托你了。你的话，一定做到我没能做到的事情，看到我没能看到的未来吧】

直到遇到那孩子，徳间才明白日差老师的用意，才明白、所谓辉夜教给日差老师的东西。

不能只站在分家的角度上看待本家和分家，也不能只站在本家的角度上，不论是本家还是分家都是日向家的部分，原本那种划分方法就不该存在才对。

就算推翻了本家，成为本家的分家不也是在重复原来本家对分家做的事吗？

这种简单的道理，竟然一直没发现。

而且不论从那方面想，让宁次成为族长候选一事也是非常明智的选择，虽然一开始只是因为照顾老师的孩子的私心行动的，但是相处久了就可以发现那孩子尽管年幼，却完全继承了他父亲温和善良的本性和智慧，除了咒印之外几乎没有反对的理由。

看他对待身为本家的辉夜大人的态度，只要教育得当，将来也一定能成为平等对待两家人的称职的家主吧。

……不可思议的孩子。

怪不得日差老师会那样评价那位大人。

但是。

辉夜大人毕竟只是小孩子，虽然无法了解他眼中的风景，可是，要是身为领袖的那位大人也走歪就失去意义了。不过，这也是个难题。

……必须有人帮忙担负起监护人的职责啊。

……没法指望身为监护人的日足大人。

好像只有自己了。

……

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毕竟了解辉夜大人的目标的人只有他一个人！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的徳间心中生出了奇妙的荣誉感，嘴角不自觉露出了微笑。

辉夜似乎终于察觉到他的目光转过头来，自从她在门口被日足发现和女孩子约会被警告之后，一直是这副……失神的状态。

迅速记下卷轴上的情报，徳间起身告辞。

退出辉夜的房间不久就遇到了徘徊在走廊上的雏田，她似乎很想靠近兄长的房间却不知为何没有动作。

“啊，徳间哥哥”

直到徳间走到了她身后行礼时，大小姐才像受了惊吓一样回过神来，两只手紧张的捏着袖子，小声的回应他。

“您似乎很苦恼，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这样问出了口，雏田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纠结，她似乎犹豫了一下，原本放松的双肩微微收紧，最后下定决心仰起头。

“……那个，我听说哥哥他、有女朋友了，是吗？”

……

空气好像沉默了一瞬间。

该说不愧是辉夜大人吗？只不过和女孩子回趟家就得到了这种程度的传言。

“……您很在意这个吗？”

“……是的。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呢？”

——那是不可能的！

一股怒火突然冲上头颅，但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握住拳头，恢复了平静。

“不，只是误会罢了”

——那不是这孩子的错。她是无辜的。

徳间垂下眼。

“辉夜大人只是和朋友一起回家。您不必担心”

“这样。啊、不是，我只是……对不起……”

先是松了口气，然后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样下意识的反驳，雏田脸上浮现出红晕，眼神游移，语气含糊，最后怯怯的道歉。

作为日足的副手，徳间知道日足的打算。只是辉夜还小，徳间还没打算告诉她。

……说不定辉夜大人愿意呢。毕竟她那么疼爱这孩子。

抿了抿唇，这是徳间最不愿意得到的答案。他希望身处本家和分家中心的辉夜能保持绝对的中立，不然辉夜的立场就会发生本质上的变化。

那样的话，那孩子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都会伤害到谁。

至少现在还不能。

“请听我说，雏田大人。”

徳间俯下身体，半蹲在她面前。

“您只要记住一件事就行了：辉夜大人是您引以为傲的兄长。所以他会为您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只是因为他是哥哥，所以永远不会离开您的身边，永远不会背叛您”

“兄长只是兄长”

“……”

雏田抿了抿唇，露出半知半解的神色，“哥哥、只是哥哥，吗？”

“是的。”

徳间望着她，坚定的回应。

所谓的正义是会随着立场或其他因素不断改变的。所以必须经常思考何谓正义，并且对自己的正义怀有骄傲与自信。如果连自己都感到迷惘,又怎么去引导他人呢？

在那孩子长大之前，他会拼死守护她的本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