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四章 新仇旧恨

或许世间的每一个意外，都理所该当地来得那般猝不及防——若非如此，却也承担不起这‘意外’两字。

饶是霍无忌闻令即行，在岳万里传命之后不过片刻便点选军士，令其从速前往后队传讯，但焱军各部总还有些间隔，不待后援将士到来，北宁城方向便已骤然升起数堆火头，借着初春时节的风势，烈焰扶摇直上，未及一盏茶时分，映得深幽的天幕姹紫嫣红。

乍见其事的霍无忌不疑有他，顷刻间喜上眉梢，当即喝道：“将军，这可真是说什么便来什么，你瞧，北宁城中火势已起，咱们也该好生松动松动筋骨啦......”

只是同样的火焰在岳万里看来，得出的结论却与他并不相同，霍无忌的话尚未说完，便已被截口打断：“霍兄弟不要高兴的太早，这火焰的来头不对，只怕其中还有蹊跷！”

听他言中殊无欢喜之色，霍无忌心中惑然，不知所为何故，但还没等自己主动询问，岳万里的话语声便再次响了起来：“假使这些火头当真是费膺、扈寒两人所部施放，那便应当是错落无序，地点不一，才是正理，可咱们适才所见，这些烈焰几乎是同时升腾，区域相近......m.biqmgè

“再者，据君镝当日所言，即令彼二人真有倒反之举，也应同约定中说明的一般，在城内纵火生乱，以期能扰乱敌军兵势军心；可我怎么瞧着，这些火焰都是在城外空旷处点燃，又辅以猛油，才有这般光景？”

霍无忌是焱朝长公主的儿子，平日间家教甚严，对于纵火祸乱等事不甚了了，难明其中关窍，但他素知岳万里绝非矢口胡言之辈，所下论断八成不假，心思疾转，冲口应道：“既然明知是敌军设下的圈套，咱们就不该再行前进，该传令将士们停下。”

似是觉得这句话说得太轻，不足以表达心中由欣喜化为失望的情绪，霍无忌又在其后加了一句：“贼他娘，原来敌军竟是安着这等引诱之心，早知如此，我那日就该和王麟兄弟先活劈了那两个王八蛋。”

最先窥出敌军破绽的岳万里此刻倒是没口出污言秽语，反而嘿然冷笑了几声，随即续道：“霍家兄弟不必如此急躁，我可没说咱们须见难而回，就这样放过北戎诸部。

“人家这般用心，设下圈套，咱们所部五营将士又都已经赶到近前，岂能默不作声，主动退去？

“常言说得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想秦王殿下、君镝兄弟等人的部众已经在前来会合的路上，你我可不能做临事而惧的缩头乌龟，总该与敌国将士见个高下才好。”

话音未落，岳万里抬腿摘下素电虬龙枪，凌空举起，周身上下倏然升腾起丝丝脉脉的银色光焰，转眼汇聚在手足兵刃之间，吐气开声喝道：“咱们五营将士都是好汉子，只不过因为成军日浅，不曾斩杀多少敌军、建得多少功劳，难道如今彼等就在眼前，还是无动于衷么？”

他的这个问题方甫出口，便引得周围将士纷纷呼应，不约而同地答道：“自然不能！”

尤其是包括慕容玄恭在内的南附焱朝的慕容氏族中人，想起旧日险些灭族之恨，念及近几个月的数次交锋，更是愤懑填膺，情难自已。

目光到处，将众人神情都瞧在眼里、回答都听在耳中的岳万里更不迟疑，朗声续道：“现下敌军就在前方，咱们到底是冲到近前，割开敌军的喉咙，痛饮他们的鲜血，还是要让旁人指着我们的背影，轻蔑地说上一句‘没种的贼’？”

话已至此，就连与北戎并无私仇的霍无忌也改变了最初的主张，反手拔出腰间利刃，长刀凌空映月，清光大放，转头盯着岳万里沉声道：“若不能与敌军以命相搏，那咱们投军从戎所为何来？还请将军下令！”

很多时候，切实的行动比嘴里说的军令更能激起将士们的勇壮之气，譬如现在枪锋一转、纵马向北宁城疾驰的岳万里便是如此，所部将士知其心意，各自挥舞兵刃，轰然呐喊声中，紧紧跟随着自家主将，突奔而前。

早先已得军令的慕容玄恭虽已有血灌瞳仁之相，终究不曾忘了自己的职责，在随众冲锋之前，真气流转，蓬然勃发，弓开如满月，箭走似流星，三支气箭接连腾空而起，又在百丈高下的半空中‘砰’地炸裂成万千深碧火苗，犹如彩菊怒放，数十里可见。

骤然响起的号角声穿空破云，令人闻之意夺神摇，而马蹄声、脚步声、呐喊声更如同闷雷，昭示着这一支新军的真正加入到战场中，岳万里毫无惧色，冲在最前，似乎他对这一个机会，已是朝思暮想，苦等了几个月。

素电虬龙枪上气芒如练，随着他在马上起伏不定，似一道经天长虹，又如月影降世，霍无忌、慕容玄恭分兵两翼，在枪芒指引下，率领终于爆发的五营兵马全力疾行。

若是顾霄霆、杨君爱、叶珏等人能亲眼目睹这千军席卷而过的阵势，大概会击节赞叹，说上一句：“岳将军果然才堪大用，练得好将士，养得好兵气！”

但身在局中的霍无忌、慕容玄恭等人却顾不得停下自己的脚步，减缓自己的征程，好生体悟如今五营新军的气势，心中早已全然是激昂慷慨之意，仿佛他们都是从空而降的流星陨铁，势必要在已有准备的敌军中炸出绚烂的华彩。

当此之时，无暇他顾的岳万里仍不忘了催动战马，而听着耳边尖啸作响的劲风，看着辉映夜空、姹紫嫣红的火焰，他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仿佛这天地间早已是万物俱消，只剩下了他自己一个人，一杆枪，又像是自己要凭着这一声能为，去与天地风云、四海八荒抗衡一般。

就在焱朝耀熠七年，北戎历弘义四年的三月十八日晚上，被后世认为牵动着两国运势变化的这场大战，终于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