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易感

初吾再次进行全身检查时，周伊被客客气气地请到门外等候。

袖子湿了很大一块，刚搂着初吾给他擦了好一阵眼泪，待他眼圈通红、抽抽嗒嗒地停止哭泣，正嚷着想吃东西，医生护士敲门说要做检查。

最好空腹。

初吾好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泛滥成河地流淌。

“呜呜，伊伊，我不要做检查，我想吃东西！”

“我都，我都不认识他们，我为什么要做检查？”

周伊也不管有没有人在旁围观，只顾把丈夫搂怀里哄，“没事儿的昂，乖乖，做检查很快的，做完咱就去吃好吃的。而且做检查也是为了让你身体好啊，身体好了咱就可以回家去了。”

“我不回家！”初吾从他怀里仰起脸，眼角气呼呼地飞着红，“我要跟伊伊一起！”

周伊被他这前后矛盾的语句惊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是把“回家”理解成了回爷爷或者父亲家。

“是和我一起，回我们共同的家。”周伊柔声解释说，怜惜地揉了揉初吾浅色的卷毛。

初吾眨巴眨巴异色的眼，“我们......为什么会住一起呀？毕业后你不是说不跟我一块住吗？”

周伊手一顿，不禁脱口反问：“什么？”

许是他这神情不大好看，初吾被吓得一抖，立马蹙了眉低头，摸索到戒指又抬了头，瞬间展开笑颜：“我想起来我们是结婚了。”

“抱歉啊，伊伊，我记性好像有些不太好。”

笑着笑着眼泪又下来，“我不是故意的......”

周伊觉得自己浑身的血都冷了下来，但仍然强忍着不动声色道：“我知道，你是生病了，所以咱要好好配合检查治疗啊。”

“你会陪我检查么，在我身边？”初吾轻轻蹭着周伊掌心，小动物似的可怜巴巴道。

周伊心软成水，但又没法立马答应，忙求救地看向医生。

医生给出的回答是否定。

“我就在外边，去给你买早餐好不好？”周伊轻声哄，耐心地一点点把他眼泪擦干净。

好半晌，初吾闷闷地应着：“好......但你不要走太远，我想喝青菜粥。”

“嗯。”周伊犹豫地尝试收回手，却被初吾扣住，将戒指环儿套上去。

“我的。”初吾像是确定什么似的喃喃道。

也不怕遭人笑话，周伊往初吾脑门上盖了个戳，肯定地应着：“你的。”

民警同志还在走廊，听周伊说要下楼买早餐还叮嘱道别走太远。

周伊没在意，只是边下楼边想着初吾的状态。

一个不好的想法盘旋在他脑海，于是最后一级阶梯蓦然踩空，差点趔趄着膝盖着地。

阿吾身体里不明成分的药剂，会不会就是那什么变/性药剂？

他这状态太像Alpha的易感期，而且还有记忆缺失的苗头。

周伊按住近旁的扶手，慢慢地深呼吸了好几次，总算把抽搐的心跳平复下来。

现在初氏那边已经被警方控制，也就是说应该能找出解救的方法。

可若能够解救，早获得医药部资料的阿吾，也不会因为听到梦然高热怪病消退的信息而欣喜若狂。

眼前便晃过长盛被困在病床的模样，也闪过贺学长空洞无神只在听到年学长姓名时而闪烁的目光。

周伊不敢想初吾会变成那样子，但又忍不住不去想。

他只能再次强迫自己，赶紧去买早餐，赶紧去找些什么事情做。

不要胡思乱想，也不能胡思乱想。

重新回到医院门口，周伊隐约瞥见来往的病人、家属里，有那么一两个挺拔身影。

他想起民警同志的叮嘱，上楼后一面把多买的一份豆浆小笼包塞人手里，一面问道这楼下是不是有便衣警察在守。

“这些天是得警戒下。”民警含糊应答，又赶忙推辞道，“早餐是真不用了，真不用，我过会儿就走了。”

“吃完再走。”周伊不会像初吾那般打太极，直截了当地把袋子塞到民警手里了事。

最后民警同志只得无可奈何地把早餐拎上，再把自己肩膀的挎包递给周伊。

“我同事送来的，说是初先生的东西。”

周伊顺手拉开拉链，里面果不其然是橘猫挂饰的手机、钱包，以及一枚小巧简约的素金戒指。

找回来了，他笑了笑。

初吾的身体检查还未结束，民警同志便告了别；周伊没去追问初家现在的情况，也懒得看网络上的新闻。

他脑子钝得很，麻木得很；等到食盒里的青菜粥冷却，才愣愣地找人问哪里有微波炉。

把粥重新加热，又回到原位愣愣地等。

幸好这次没等太久，检查结束，周伊进门去，医生嘱咐他让他给初吾换上病号服。

“他都不让我们的护士碰。”医生苦笑着摇头，“好在检查必须的身体接触，他还是配合的，但很明显影响到了情绪，您多开解开解他。”

“另外根据警方发来的资料，初先生体内的药剂应该是变/性药剂中的Alpha试剂，所以我们推测他现在应该是处于Alpha的易感期。”

“好在目前没有二次分化的迹象；再就是因药剂的副作用，他记忆力和毛囊都有所受损。”

周伊努力听着，医生的结论和他的猜测差不离，只是——

“毛囊受损？”周伊反问。

医生讪笑道：“就是容易脱发，等到身体的免疫系统排出药剂，这些副作用便会自行消除。”

“不，不会造成永久性伤害么？”周伊磕磕巴巴问。

“这倒不会，因为注射的剂量偏低，免疫系统会自动排异。”医生答道，“警方给来的资料也是这么说的。”

周伊放下心来，心口那处仿佛重新活过，“咚咚”地打起了鼓。

他向医生护士颔首致了谢，便拎着粥盒三步并两步进入病房。

而病床上就只剩一个大鼓包，打眼望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抽抽。

周伊把粥盒轻巧放到床头柜，坐床沿手搁在那鼓包上轻轻拍，“阿吾？”

鼓包动了动，不吱声。

周伊耐下性子，一点点将被子掀开，藏里面的人脸埋进枕头蜷缩成了球。

“阿吾。”周伊唤他，“起来吃早饭啦，我把粥买来了。”

初吾仍在发抖，闷闷地说：“你去了好久。”

“抱歉，耽误了点时间。”周伊柔声哄着，没为自己辩解。

而初吾也吃这套，很快一拱一拱地翻身过来，“伊伊，我在不讲道理。”

“你只是生病了。”周伊说，“我喂你喝粥，喝完粥再换衣服。”

初吾看了周伊好一会儿，由着周伊提溜肩膀将他搀扶起来。

“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呀？”他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周伊答。

不放心地又追问一句：“阿吾，我是你的谁？”

初吾皱皱眉，沉默着。

周伊不自然地扯扯嘴角，想岔开话题。

但初吾开口道：“你是我喜欢的人。”

好狡猾的答案，吃准了周伊不会反驳不会拒绝似的。

周伊顺势就将那缠了纱布的手牵起，素金戒指物归原主。

“别再搞丢了。”周伊说，习惯性想揉初吾头发，但医生的叮嘱让他生生停了手。

他余光扫见初吾肩头衬衣褶皱里停歇着一缕一缕浅棕的碎发，初吾自然也注意到了。

跟善变的六月天一样，方才止住眼泪的漂亮眼眶再次泛起涟漪。

“呜，伊伊，我会不会变成秃子啊？刚刚白大褂薅掉我好大一把头发！”

周伊没忍住，“噗”地一下笑出声，心里那根弦松了一下，令他眼眶发热。

但他很快把状态调回来，说：“怎么会呢？掉头发是多正常的事儿，一边掉一边长嘛。”

“会长出来吗？”初吾吸吸鼻子，将信将疑。

“肯定会的。”周伊跟他打包票，“退一万步讲，你真把头发掉光了也是人群里最靓的崽。”

结果这劝慰却起到了反作用，初吾“呜哇”一声就哭出来，“我才不要变光头！变光头没人会喜欢我的！”

易感期......果然是挺反复无常，但这模样也确实让人怜爱得不行。

周伊小心翼翼地绕过他那脆弱的头发，搂着他脊背轻轻拍着，“我喜欢你啊，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变老变丑也会喜欢吗？”初吾追问。

“会啊，我们俩同岁，到那时候我也老了。”周伊轻巧地回答，仿佛身轻如燕一跃就迈过了某个鸿沟。

是，他依然对苍老无能为力，对疾病无能为力，对未来无数个意外无能为力。

“要那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的话，也就没什么可担忧可害怕的。”初吾说。

“嗯。”周伊认真地点点头，由着初吾把眼泪蹭到他衣襟上，“喝粥吧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