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三十八】

病房总给人一种肃穆的感觉，仿佛只要置身其中就会不自觉的放低声音放缓动作。

监护病房是一个套间，外间是医生和护室待的地方，而这里则多一个警卫，在没有人愿意接收庄嘉佳前，她需要被警方和法院监护。

凌准没有跟简行进到里间病房，只是对他点了点头示意让他进去，而自己则站在外间，隔着一大扇玻璃窗抱着肩默默守着。

简行向警卫报备之后进入了里间的病房，躺在病床上的庄嘉佳带着手套和帽子，露在外面的只有脸部的皮肤，上面有一些块状的“雀斑”，还有满布的深壑皱纹。

吸进胸腔里的空气是冰冷的。简行没有想到时隔数月后，再次见到的孩子是现在这个样子，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吓到你了吗？”

答案是一定的。简行有些惋惜，笑着点了点头。

庄嘉佳半靠在病床上，看着坐在床边的简行，然后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使愿本就已经干巴的皮肤拉扯出了更深的褶皱。

简行单刀直入的问道，“你为什么要见我？”

“我就快要死了，想见一见熟悉的人，这个理由充分吗？”

庄嘉佳的心智比同龄的孩子成熟很多，简行一点儿也不觉得自己是在跟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子对话。

“我，算是你熟悉的人？”简行问。

“除了爸爸妈妈，我塾悉的人不多，比你更熟悉的人，都被我杀死了。”

庄嘉佳的坦然在简行的预料之中，但还是让简行有些愕然，愕然于她对生命的轻视。

“生命是很珍贵的。”简行试图能改变庄嘉佳的想法，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

但庄嘉佳淡漠的目光却宣告了简行的失败。

“我知道全世界的人口超过75亿，75亿分之一，真的珍贵吗？”

“可对于他们和他们的亲人来说，他们的生命是无比珍贵的。”

庄嘉佳嘟了嘟嘴，仿佛还太认同简行的答案，“可我不是他们，也不是他们的亲人啊。……哦，除了瑞瑞。”

简行面对过很多患有精神疾病或是试图伪装成有精神疾病的人，他总能找到谈话突破口，找到他想看清的真相，但庄嘉佳，简行却觉得无能为力。

其实简行分明能在庄嘉佳的眼睛里看到对父亲的依赖和对母亲的失望，她不是一个全无感情的孩子，可她刚刚的话里，对自己的弟弟却那么的忽视。

简行找不到庄嘉佳冷漠疏离的原因，她是一个被爱包围的孩子，她的爸爸一直在教育着女儿，希望她能在自己短暂的生命里活的有价值。而她的妈妈，几乎是用尽一切去补偿，补偿女儿与生俱来的缺失，哪怕自己深陷恐惧，哪怕自己的另一个孩子惨死。

当庄宁和叶敏看到自己珍爱的女儿成了杀人犯的时候，他们做了绝大多数父母至亲会做的选择，包庇。哪怕惨死的也是自己的孩子。

简行能理解这样的心情，失去的已经无法挽回，于是更加无法面对另一次失去，而这样的心情在参杂了原本已经存在的亏欠之后，就变的更加强烈。

特别是庄宁，一次又一次的用工作室里研磨雕塑物料的机器分解尸体的时候，对于一个有正常道德观念的人来说，他的内心早已崩溃了。

所以，他把一个个的收纳箱放到了警察面前，希望警察能来来阻止一切。

“你讨厌你的弟弟吗？因为他的出生，分走了原本只属于你的东西。”

庄嘉佳的笑容再次否定了简行目前能给出的唯一合理的解释，“我不讨厌瑞瑞，也不讨厌任何人。”

简行自嘲的摇了摇头，叹息着自己的问题是那么的多余，其实从庄嘉佳之前的话里，他就应该明白了，她杀人不是因为恨和厌恶，而是对她来说，生命不具备任何价值。

“你很任性。”简行无奈的用“任性”两个字形容眼前这个女孩儿，而他们都知道她的任性有着怎样沉重的代价。

“有人跟我说，被称为普通人的那一大部分人，为了能让自己安逸的渡过他所认为的漫长一生，所以他们安分守己，遵循普世的法则。”庄嘉佳用问询的目光看着简行，“是这样吗？”

简行不知道庄嘉佳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但不可否认，这确实是现代社会人的心理现状，也是一种最安全的从众价值观，大多数人遵守的必定是对的。

“基本是这样的。”简行虽然微有皱眉，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如果明天就会死，那也就没有安分守己的必要了，对吧。”

简行的眉头猝然皱紧，庄嘉佳的话像子弹一样直击心脏。

庄嘉佳看到简行的样子，大声的笑了起来，而大笑却导致了气喘和心悸，简行看着她由红转白的脸色，担心的站了起来想去安抚她，庄嘉佳紧紧的握住了手腕，简行感到了一双冰冷的手撑有力的钳制住手腕的力道，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孱弱的女孩子的力量会如此之大。

凌准在玻璃窗后看到了病房里一幕，不由的紧张起来，抽身便打算冲进去，却被简行大声的制止了，“我没事。”简行看着窗外眉头紧锁的凌准，再次缓声强调了一次，“我没事。”

凌准从玻璃窗外紧盯着简行的庄嘉佳，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牙站回了原地，继续“围观”。

简行对凌准笑了笑，转头看向了庄嘉佳，说道，“要不要叫医生来？”

庄嘉佳蓦地松开手，长长的叹了口气，恢复了大笑前的平静，简行见她有所好转，松了一口也坐回了病床前的凳子上。

“你到底为什么要见我？”简行问。

“因为我快死了呀。”庄嘉佳淡然的说。

简行不接受这样的答案，摇了摇头，“如果是这样，你想见的应该是你的爸爸妈妈。”

“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吗？…小哥哥，你真残忍。”

庄嘉佳玩笑似的指责令简行失笑。

“小哥哥，你这样可是会交不到女朋友的哦。”庄嘉佳用可爱的语气说着。

简行下意识的瞄了一眼凌准，嘴角微微含笑的低了低头。

庄嘉佳敏锐的捕捉到了简行的眼神，转头看向了玻璃窗外的凌准，此刻他正严肃的盯着这边，眼睛里像会射出激光一样。

“那个警察叔叔，很凶的样子。”

“啊？”简行一愣，抬起头看了一眼凌准，笑道，“他只是有点儿严肃。”

庄嘉佳收回了目光，问道，“你知道怎么去掉血液痕迹吗？即使用水冲洗完之后，还是可以通过血痕检验找到痕迹，但是用氧化剂却可以干扰血痕检验哦。……这还是我告诉爸爸的呢。”

简行被庄嘉佳突如其他来的话题转移说的愣住了，但随后他的脑中便浮现出，庄宁和叶敏剜心的肢解儿子时，庄嘉佳冷漠的看着一切，并给予提议的画面。

平静有的时候才是最残忍、最恐怖的。

“你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吗？”

简行凝视着庄嘉佳沉默了片刻，顺着她的意图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庄嘉佳咯咯咯的笑了几声，小声的说道，“其实，我们都只是NPC，衬托主角、充斥街道、引发任务、承接剧情。”

“什么意思？”简行不解。

“去我妈妈的手机里找找吧，如果还能找得到的话。”

庄嘉佳笑了笑，那是一种释然的笑，也预示着，她什么都不会再说了。

简行走出病房的时候觉得很累，什么话也没有说，而凌准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和他并肩走了出去。

推物料车的护士带着口罩迎面走来，凌准和她擦身而过，不知为什么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由的转头望去，那个转进庄嘉佳所以病房的背影，真的有点熟悉。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考，电话是林哲打来的。

“头儿，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啊？”

“怎么了？”凌准从林哲的话里听出了为难的意思。

简行听到凌准的声音，停下了脚步等他，凌准接着电话向他走来。

“头儿，有人来队里…自首。”

“自首？”凌准不解，“自首就自首呗，你没接过自首的吗？”

“不是。”林哲道，“来自首的是韩清，就412案被害人江明予他哥的那助理。”

“韩清？”

凌准和简行的神清都凝滞了。

“他来自什么首？……什么？”凌准一脸费解，“行了行了，我们现在就回去，你们稳住他。”

“知道了，头儿。”

凌准挂掉了电话，对简行说道，“江昀送的那个助理韩清，来局里自首，说他伙同周棘绑架了江明予，还勒索了江昀送。”

“伙同周棘绑架？”简行的脑子差点没缓过来。

凌准无奈的笑着摇头，这都是什么事儿。时隔近半年，案子的凶手非要见办案人员，这会儿，结了案的绑匪又突然跳出来自首，都特么受了感召，良心发现了？

“甭想了，回局里再说吧。”凌凌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我到要问问，他是拜了什么神了。”

简行也是一脸的无奈，苦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并肩走出了大楼，透过窗帘可以看到简行和凌准离去的背影，站在窗帘后面的护士带着口罩，眼睛里却透着淡淡的笑意。

“今天天气很好，要晒晒太阳吗？”她转身问庄嘉佳，弯月似的眼睛里依旧带着温柔的笑意。

庄嘉佳看着她，然后也笑了起来，“好啊。”

护士拉开了一侧的窗帘，阳光像一把尺子笔直的照到了庄嘉佳的身上，她伸手像在抚摸着阳光，眼睛里满满的全是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