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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0 章 冰棺(八)

这个答案的揭晓,引来的只是更多问题。

玛丽为什么要藏起一具古老的冻尸?

她从哪里弄来的?

她又为什么要在那时候把‘她’抛下?

“她会不会是为丈夫做掩护?”肖若安问道。

“从她那天晚上在包厢里和两个孩子说的话看来,她很支持亨特医生的工作,甚至很崇拜他。”

“假如她知道亨特医生在最后一节车厢干的勾当,在去送冰锥的时候,她发现乘务员还喊来了其他的医生。”

“她害怕这样下去亨特医生干的事会被揭穿,所以才爬上车顶,把那具古尸从上面吊下来,以此想把其他人吓跑。”

“而事实也如她所料。”

“那具古尸又是哪里来的。”

“亨特医生弄来的吧。”肖若安煞有介事地推理道。

“他不是在进行奇奇怪怪的人脑研究吗?说不定这是他半路挖的,然后就藏在了车顶上,想要带回去研究。”

“只是他们都没想到她突然‘复活’了而已。”

“那玛丽为什么又被注射了那种奇怪的药物?”

“谁知道呢。”

肖若安耸了耸肩。

“不过如果古尸是他们搞得,说不定他们会知道一些‘其他文明’的事。”

这一回姚竟点了点头。

在上一个时空,关于荆南王朝的事情也是玛丽告诉他的,尽管当时是以“不靠谱的报道”的形式,但信息点都可以对应上,说明她确实有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

从这一点来看,姚竟觉得那句古尸是玛丽弄来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亨特医生甚至可能不知情。

“车厢的药物可能已经挥发得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去看看亨特医生的情况。”

姚竟说道。

两人走到了最后一节车厢门外,不由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里面传来了不小的响动。

似乎是有人跌跌撞撞地在里面走着,一直走到了门前,用力拍了几下门。

姚竟和肖若安对视了一眼,都没有动作。

里面的人又敲了几次,发现不起作用,又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半分钟后,他们清晰地听到了亨特医生的声音。

“有人吗?来人啊,救救我……”

亨特医生走到了敞开的窗边,正在朝前方高声喊着。

姚竟皱了皱眉头。

这样下去,他的喊声迟早会传到前面,说不准就被人发现了。

这个“现场”如果被人看到,不说解释起来麻烦,肯定也会被破坏。

肖若安示意姚竟往后退一些,然后挡在他面前,轻轻打开了车厢的门锁。

听到门开的声音,亨特医生转过脸来。

“啊,谢天谢地,我还以为我会被关在这呢。”

“谢谢您,先生。”

说着,他又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来。

肖若安用目光制止了他。

“噢先生,这里是发生什么事啦?为什么我会在列车上?”

他看向身后,那茫然不像是装的。

“噢,上帝啊,我是什么时候上的车?这是审判号吗?”

“……噢,上帝啊!”

亨特医生扶着脑袋,努力整理着思绪。

“列车是遇到了意外吗?我知道了,是遇到风暴了吧?”

肖若安拧紧了眉头,并不相信他。

“一定是风暴,列车发生了冲撞,把我们都摔晕了。”

亨特医生伸手扶正了自己的帽子。

“太可怕了!不过好在现在没事了,我们已经脱险了。”

“看多美的雪景啊!噢,莫非我们已经进入雪原了?”

肖若安疑惑地看向姚竟。

“他也许也忘了。”姚竟轻声说道。

“如果他那种药物确实有让人部分失忆的功效的话。”

“那他该不会把自己的所作所为也都忘了吧?”

“有可能。”

肖若安翻了个白眼。

“所有的见证者都失去了记忆。”

“那还调查个啥?!”

“玛丽……我的玛丽呢?”亨特医生突然焦急起来。

“还有我的汤米、强尼……噢,上帝保佑他们没事。”

说完,他看向了门口的肖若安和姚竟。

“好心的先生,你们看见了我的玛丽和孩子吗?”

肖若安回头看了姚竟一眼,后者点了点头。

肖若安依旧把姚竟牢牢护在身后,然后把车厢门拉开了。

“你往前走,数到第五个车厢,第二间就是你的包厢。”

“妻子和孩子应该都在里面。”

亨特医生脱了帽子,连连致谢,然后便戴上帽子匆匆离开。

肖若安一直等到亨特医生的身影看不见了,才放下了护着姚竟的手。

“现在怎么办?”他问道。

“要不姚哥哥你先进去看看,我在这里把风,防止他一会过来把我们锁在里面。”

姚竟低头沉思了一会。

“这样吧,我们分头行动。我在这里检查病人,你去列车上找找那个女人。”

“哪个女人?”

“缠满白纱的那个,常洛不是说看到她了吗。”

姚竟说道。

“之前她落下了考古人员的手记,说不定她对这片冰河上的古文明也有所了解。”

肖若安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我进去以后就在里面上锁。如果其他人来,这道锁也能把他们挡住。”

“等确定来的人是你,我再把锁打开。”

“我们还可以通过面板保持联络。”他又补充道。

“好吧。”

肖若安终于点了头。

他一直看着姚竟走进去把门锁上后,又用力晃了几下,确定里面的锁足够牢固后,才缓缓转身离开。

他想,要找到那个藏起来的缠白纱的女人,得用点非常手段才行。

*

姚竟进入车厢后,片刻不停地就开始工作了。

肖若安给他的扫描眼镜真的非常好用,尤其在面对现在这种没有解剖工具、又有一堆“病人”的情况。

他先把昨天突然清醒的那个乘客扫描了一遍,就开始在面板上进行模拟解剖。

“怎么回事……”

姚竟看着解剖的图景,有些意外。

因为亨特医生研究的都是头部,所以他首先看的就是乘客的大脑。

大脑和其他器官不同,大部分的病变并不会呈现在外观上,所以结构扫描图其实看不出一些功能方面的病变。

姚竟一开始也只是想看看,他们的大脑是否被亨特医生破坏了,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吃了一惊。

这个乘客的大脑的确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病变。

应该是一种先天性的脑萎缩。

也就是说,这的确是一个“病人”?

姚竟内心的疑虑增加了。

他先把这个乘客放一边,转而扫描起了其他乘客。

结果显示,除了一开始那一位以外,其他的乘客在大脑外观上都是正常的。

但他们的身体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萎缩,甚至瘫痪。

这是怎么回事?

姚竟在扫描图上发现了更多疑惑,变得有些烦躁。

他站起身朝窗口走去,让冷风帮助自己思考。

亨特医生和玛丽……到底是什么样的夫妻关系?

在他陷入沉思的时候,列车突然猛烈地一颠簸。

下方的冰河变得更薄了,刚刚经过的地方似乎出现了小范围的冰裂。只是由于范围小、列车行驶够快,才只是颠簸了一下。

但这样下去,列车迟早都要掉到水里。

“姚哥哥。”

他的耳朵里突然传来了肖若安的声音,看样子是给他了实时通讯的权限。

“我没找到那个人,但找到了她的包厢。她的行李里面有很多资料,我已经拷贝好了。”

“你那边结束了吗?结束了我来接你。”

姚竟回头看了看。

“差不多了。”他说道。

反正再看也看不出什么。

肖若安的脚步声很快出现在了车厢外。为了以防万一,出门以后,他们还是把这节车厢的门锁上了。

亨特医生和玛丽都在包厢里,肖若安觉得在他们隔壁不太安全,便和姚竟走去了茶室。

“她要不是考古学家的妻子,就是考古学家本人。”

肖若安说着打开了系统面板。

“资料太详尽了。”

姚竟凑过脸去,看到了一堆诸如笔记和文书的东西。

【孤曳国】

上古时,在沙漠之上,有一片宛如在云间的雪山。雪山下有一片绿洲,气候温暖宜人,常年鸟语花香。人杰地灵,这便是孤曳国。

“孤曳国?”

姚竟念了出来。

“雪山下的绿洲指的就是现在这里?”

他们翻开的是一本笔记的扉页。笔记工整清秀,看起来像是某本古老文书的译文,措辞语气也十分不同。

他们继续翻看下去。

“孤曳国的国民是天上神女的后代。而每至一朝,就要向天上的神女供奉一位地上的‘神女’,这是孤曳国和神女的约定。

孤曳国选出的‘神女’年纪和新朝同岁。神女出生之时便用雪水沐浴,每日用兰香薰衣,食素和鱼,鱼来自焘河。

神女不学习纺织、绣衣。神女学习研香、祭神舞、祭拜礼。

神女在新朝第16年,被送上雪山之巅,面见天上的神女。

孤曳国的神女接受天上的神女检阅。如果神女满意,孤曳国就会风调雨顺。

如果神女不满意,就会发怒,焘河就会泛滥。

自孤曳国建国之后,历经十朝,神女都十分满意。

第十一朝时,孤曳国送去的神女暗中犯了禁忌,被上天惩罚。

焘河泛滥了十天十夜,孤曳国的绿洲被淹没在河水之下。

绿洲上的河水又过了一年才退下去,期间,逃离的孤曳国民只能在雪山洞里生存。

河水退去后,平原上留下了许多尸体。

尸体分辨不出样貌,全部变成了鱼的样子。

余下的国民为了平息神女的怒火,把这些引起愤怒的国民装到棺材里,投到焘河中。

孤曳国又平静了十年,期间,重新送去了一位神女,她得到了满意。

鱼的棺材沉到了水底,没有人再看见他们。

一日,焘河水突然翻起了大量的泡沫。

孤曳国民饮用焘河水,用焘河水沐浴、灌溉。

焘河水的泡沫让孤曳国民的身体无法动弹。

焘河水底的棺材全部浮了上来。

长者言,棺材里的怨气害了人。

雪山上的白虫可以吸食怨气,吸食完后,变成黑虫。

孤曳国民把棺材打开,把白虫放进去。

棺材沉了下去。

又三朝,天降风雪。

孤曳国已经没有合适的神女供奉,天上的神女大怒。

孤曳国消亡于冰雪之中。”

……

“什么乱七八糟的。”肖若安翻了个白眼。

“这是史书还是神话?”

“远古的历史就是和神话差不多,因为有太多人们无法解释的事情。”

姚竟说道。

“这本内容把这个文明的兴衰消亡讲得很清楚了,冰河的情况我们也差不多知道了,源自于类似献祭的行为。”

“这里的话说明,孤曳国有过一次洪涝灾害。”

他指着中间一段说道。

“洪灾特别容易引起瘟疫传播。”

“所以这里说‘尸体变成了鱼的样子’又是什么意思?”

“具体不清楚,应该是结合害病以后的表现作出的想像性的描述。”

姚竟说道。

“但可以肯定,那不是正常尸体腐败后的样子。”

“后面他们把棺材扔进了水里,为什么后来又浮了上来?”

“尸体分解后会产生大量气体,应该是棺材密封性还可以但重量不够,后面就慢慢浮上来了。”

姚竟若有所思。

“这说明那些尸体在入棺的时候其实还没有开始分解。”

“那些白虫又是怎么回事?”

“按照以前的说法,这种行为大概就是养尸蛊吧。”

姚竟说了一个让肖若安毛骨悚然的词。

“当然蛊不蛊的不好说,有毒和病菌应该是真的。”

姚竟尝试着还原了一下孤曳国和荆南王朝的消亡史。

“第一次河水泛滥后淹死了不少人,其中可能也引来了病菌,这种病菌会让尸体产生延迟分解的效果。”

“孤曳国民把那些尸体装入棺材密封其实是正确的选择,但他们不应该把棺材扔到水里。”

“孤曳国消亡后,焘河应该也被冻上了。一直到荆南王朝末期,这段冰河又融化了。过去的棺材发生了泄漏,变成黑虫的白虫带着病菌流进了荆南王朝的主要河流里。”

“不,那黑虫是被人放进河里的也说不定。”

肖若安说道。

“还记得荆南王朝的记录吗?里面提到有一支不受宠的王族旁支,在王宫发生了疫病之后不但全身而退,还当了新王。”

“他到过雪山。也许他看见了冰冻的棺材,又或者得到了什么‘巫术’的记载,就把那些黑虫翻了出来,放到了王后出行的路上。”

“后来他对巫师一族赶尽杀绝,说不定也是怕被他们拆穿才杀人灭口,又或者这个消息就是某个巫师告诉他的,毕竟巫蛊也是一家嘛。”

“然后没想到他当上王没多久,焘河融化了,又有一些黑虫泄漏了出来,顺着水流进入了荆南王朝。”

“这可以说是‘命运’。”

姚竟补充道。

“那这两个文明的问题大概得到了解决:都是同一种病菌。”

“只不过在孤曳国时期,那种病菌可能不算致命。而它被封闭在装了尸体的棺材里,等到了荆南王朝时期,它已经在棺材里完成了无数代进化,变成了致死率惊人的疫病,一直把整个文明都吞没了。”

“还有有一个问题:那具复活的古尸——应该就是孤曳国的吧——是怎么出现在列车上的?”肖若安问道。

“列车又没有停过,总不可能中途下去刨吧?”

姚竟沉默了一阵。

“是捡的。”

“捡的?”

“冰河还没有融化,列车也没有停过,最合理的解释就是女尸是出现在列车经过的路上的,不用费多少力就能得到。”

“还记得我们看见的那些伸出水面的手臂吗?说明不是所有的尸体都入了棺。”

“但再怎么样,冻原上出现一具完整的古尸也很怪异。”

“也许是因为她的身份不一般。”

姚竟若有所思。

列车突然发出了猛烈的震动,伴随着大幅度的左右摇晃,它已经不受控制地脱离了轨道。

冰层塌了!

姚竟侧过头,就看到铺天盖地的冰水已经淹过了车窗。水里面还有无数翻涌着的东西,不是泡沫,而是数不尽的黑虫。

“姚哥哥!”

肖若安一下子起身,掀起桌布盖在了姚竟身上,然后裹着他往反方向扑过去。

列车倾斜、河水灌入、茶杯落地……都发生在一瞬间。

姚竟被肖若安护在怀里,摔倒了地上。

地面是干的。

姚竟掀开把自己从头包到脚的桌布,面前一片光明。

窗外不是黑色的焘河水,而是明媚的阳光。

他和肖若安两个人面带惊恐地摔在地上,着实有些滑稽。

车厢里传出了善意的笑声。

“不好意思,做噩梦了,让大家见笑。”

肖若安没事一样地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地对大家解释道。

姚竟也站了起来,扶正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看向了窗外。

这里还是茶室。窗外不是沙漠、不是雪原,而是一片青青草地。

新的时空。

他任由肖若安去和其他乘客解释他们的行为,一边自顾自坐到了座位上。

两个客人走进了茶室。

肖若安侧身让过,顺便也回了座位。

进来的正是亨特医生和玛丽。

“嗨,姚!”

亨特医生看见姚竟,兴奋地对他打了声招呼。

玛丽也点头致意。

看着玛丽的面孔,姚竟突然明白过来。

——她一直追寻着的,究竟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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