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意识流（四）

两人本能地往前走去,想要看清楚那个女孩的情况。

然而在他们还没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女孩的身影消失了。

周围又变成一无所有的空白。

“怎么……回事？”

两人疑惑地四下张望，可依旧什么都没有。

空白,全是空白。

“这片段就这么放完了？”肖若安皱眉道。

“什么都看不清楚，也没办法停下来仔细查看……汤姆·罗耶该不会只放一遍就想让我们获得信息吧？”

肖若安说着，抬头转了一圈。

“有办法回放吗？”

姚竟也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想了想,还是抬起腿继续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他发现脚下那种熟悉的格子瓷砖又出现了。停下脚步，就又是一片空白。

“意识是动态的,所以我们只能边走边看。”

姚竟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一旦停下,信息就会消失。”

肖若安也发现了重新出现的格子瓷砖,便追着姚竟,和他一同往前走去。

果不其然,随着两人的走动,先前那种景象有开始慢慢出现。

格子瓷砖、柜子、办公桌……

一切似乎都是在重复。

“是自动回放？”

肖若安问道。

姚竟没有回答，只是仔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细节。

如果这些物品始终那么混乱，那他们只能在一次次的走动中慢慢看清这些东西。

可是这样做，除了增加他们花费的时间,还有什么意义吗？

单纯的循环重复，不像是汤姆·罗耶会做出来的事。

姚竟带着疑惑,继续往前走去。

混乱的信息又一次聚合，最终他们眼前又出现了那间办公室的模样。

两张办公桌、素色的家具、白色的灯光……

以至于桌上的一盆盆栽，绿得有些晃眼。

先前并没有这盆盆栽的。

姚竟皱了皱眉头。

细节变了。

两人继续往前走,看见办公室的细节更清晰起来。

原先这里有两张办公桌,一张空空如也,一张则凌乱地堆放着资料。.七

而现在,原先空着的那张办公桌放了绿植，而另一张则收拾得井井有条。

门口处的衣帽架上，汤姆·罗耶的外套也消失了。

怎么回事？

姚竟和肖若安对望了一眼，各自都有些疑惑。

可以肯定这个办公室就是先前的办公室，可是布置不一样，说明可能是在不同的时间。

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事，会不会有分别？

两人别无选择，只能继续往前走着看。

看不懂的公式并没有再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智能手机，上面清楚地表明了时间。

【8月6日上午7:48】

屏保是几个人和一条狗，但是晃得太快，实在看不清模样。

汤姆·罗耶似乎是看了一下时间，就离开办公室匆匆出门了。

他依旧是下了电梯，一直到了地下停车场。

这一回，停车场的细节不再混乱，两人清晰地看见他走向了一辆棕色的小轿车，伸手拉动了把手。

然后他系上安全带，双手放在方向盘上。接着，面前的景色就缓缓地移动起来。

就在两人以为后面的内容也会这样清晰时，混乱又开始了。

几张面孔出现在背景上，所有东西出现后放大，然后开始变得扭曲、狰狞……就像蒙克的画，充斥着不安和恐惧。

混乱持续了一段时间，接着又是一阵刹车声。

再接下来，就是那个浑身是血的女孩。

不同的是，她现在穿着的不是裙子，而是一件白大褂。

面前又恢复一片雪白。

这一趟走完，两人心中的不安都不由自主地扩大了。

“姚哥哥，这人该不会真的有病吧？”

肖若安拉住了姚竟的手腕，轻轻喘了口气。

不管汤姆·罗耶的目的是什么，他脑海里这些混乱又冲击性极强的画面本身就会对人的心智产生影响。

刚走了两趟，他就觉得情绪开始不对劲。

他得让姚竟休息一下。

姚竟停下脚步，脸颊因为呼吸急促而开始微微泛红。

他也感觉到了这些画面对人心智产生的影响，这种影响不单单是表意识的，而是潜意识的。

把他们骗进自己的大脑中，只是用一些意义不明的图像扰乱他们的心智，姚竟并不认为这是汤姆·罗耶的目的。

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第二次我们走的时候看到的图像，和第一次很相似，是不是？”

看着面前的白色，姚竟很快平静了下来。

他干脆停在原地，打算理一理思绪。

“是，逻辑是相同的，但是细节出入比较大。”

肖若安说道。

“你不能说它是同一段东西，但也不能说是完全不相干的东西，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这两段东西给我这样一种感觉。”

姚竟说道。

“就好像拍戏，一般在正式登场前，会有不同置景、不同妆发的预演。”

“然后从中选取一段效果最佳的，作为最后拍摄的基准。”

“你觉得这是某种预演？”

“可是他要‘排练’什么呢？”

“我有一个猜测……”

姚竟轻声说道。

“我们再走一遍。”

两人第三次往前走去。

开始的场景都很相似，在办公室出现后，变化就开始了。

这一回，写着看不懂公式的纸先出现了，然后被装进了档案袋里，锁进了办公室角落的一个保险柜。

紧接着，汤姆·罗耶拿起手机，查看了一条消息，让他到某街某号。

退出信息界面后他顺便看了一下时间，这一回是【8月6日上午7:28】.

他看完时间后就下了楼，依旧是去停车场坐上了那辆棕色的小轿车。

他稳稳地开着车，驶过了几个路口。

沿途出现了几张面孔，但都很模糊，在面前一闪而过。

画面停留在一条街边。

在姚竟和肖若安的视角，他们往前走了很久，这一幅画面都没有变。

这似乎表明，汤姆·罗耶在这里停车等人。

一段时间过后，突然出现了一张面孔，像是敲了敲他的车窗。

车窗被放了下去，那人探头过来说着什么，手中还拿着像是广告单的东西。

视线一下子被广告单占据了。

就在这时，刹车声又响了起来。

广告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倒在地上的身影。

那身影模糊不清，只能看见穿着白大褂，已经被鲜血染红了。

那红色在不断扩大，从白大褂上一路流到了地面上，然后又不断地扩散开，直到最后，目之所及全部都是鲜红色。

一种窒息感几乎淹没了两个人。

姚竟猛地停下了脚步。

在停下的一瞬间，那片红色消失了。

周围又变成了一片雪白。

“姚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肖若安的胸口起伏得比之前更厉害了。

这一回虽然细节都算清晰，但是最后那一幕造成的冲击却更大了。

“这可能是他的记忆。”

姚竟说道。

“记忆？这三段都是？”

姚竟点了点头。

“可是三段记忆都不相同啊……难道是相似的场景，发生了三次？”

“不是发生了三次，是只发生了一次。”

肖若安更加困惑起来。

“人们通常以为自己的记忆是最可靠的，殊不知，即便是我们以为自己清晰记得的东西，也可能是假的。”

“一段记忆产生后，人会随着时间的变化，在潜意识里对它进行编排整理。”

“这整编排整理包括添加细节、甚至添加逻辑，这会让一段残缺的记忆看起来更加可信。”

肖若安明白过来。

“所以你刚才说的‘拍戏’，指的是他在脑海里编排自己的一段回忆？”

姚竟点点头。

“记忆最初缺失得厉害，并且其中有大片的混乱，说明当时他确实受到了比较大的冲击，许多东西确实没记住。”

“所以这一段记忆看起来最混乱、最缺少细节和逻辑。”

“到了第二段，细节就发生了改变。显而易见的是那盆绿植——不知道处于什么目的，让他给自己的记忆增加了这个片段。”

“我想可能的原因之一是，那张空空如也的办公桌代表着已经无人使用，但他用一盆绿植表明，那张桌子‘应该’有人。”

“或者说，他希望那张办公桌的主人当时在。”

姚竟推了一下眼镜说道。

“这是他给办公室添加的一些细节，但可以看到，离开办公室的路上一切依然混乱。也许是因为他当时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只记得自己路上十分不安。”

“在这里我们需要记得：他在离开办公室的路上非常不安。”

“这是一个既定的事实，在他初次修改记忆的时候，即便还没有编造路上的细节，却也改变不了自己当时的情绪。”

“结果就是，他在这段路上遇到了让他更不安的结果——一个女孩的死去。”

“这个女孩是谁，我们并不清楚。”

“但是第二段记忆中，她原本的身上的普通衣物变成了白大褂，这显然有种特殊的职业意味。”

“因此我们可以知道：汤姆·罗耶知道这个女孩是个医生。”

“为什么这么说？”

肖若安对记忆的产生机制并不清楚，脑子有些混乱。

“我们第一次看到的记忆，其实更加接近于汤姆·罗耶的原始记忆，只不过细节和逻辑缺失得厉害，这样可以懂吧？”

看见肖若安点了点头，姚竟继续往下说。

“后面两段，都是基于原始记忆进行的加工。”

“那么问题就是：他是凭借什么进行加工的。”

“凭借逻辑。”

肖若安学会了抢答。

“是，但不全是。”

“逻辑只是为了让他的表意识信服，但是让潜意识进行记忆加工的原因并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很简单。”

“情感。”

姚竟简单地说道。

“显而易见，那个女孩的死亡是他并不希望见到的结果。”

“他在出门后就开始不安表明：他已经预见到了这个结果。”

“他出门，是为了阻止这一切发生。”

“但他并没有成功阻止。”肖若安说道。

“是的。”

“所以他感受到了懊悔和自责，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但他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他只能改变自己的记忆，以此逃避那种负罪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