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意识流（五）

肖若安凝视了姚竟一会。

姚竟抬起头,发觉肖若安的表情有些异样，奇怪道：“怎么了？”

“没什么。”

肖若安笑了笑。

“看来这一次也都得靠姚哥哥了，我对人脑了解得还真不多呢。”

姚竟觉得他看起来像是想到了什么。

“嗯……”

既然他现在不想说,也不必多问。

姚竟重新整理了一下思绪。

“这一次的关键应该是先还原他最初的这段记忆，也就是说，确定这一个事件。”

“第一段的记忆有残缺，不是说明他没有记住吗？没记住的东西怎么还原呢？”

“这涉及到人脑的记忆机制。”

“我们现在是在读取记忆的阶段,如果这个阶段出现缺失,有两个可能。”

“一，他没有记住。”

“二,他记住了,只是想不起来。”

姚竟说着顿了顿。

“从这段记忆有头有尾、时间连贯来看,应该是第二种。”

“记住了,但是想不起来？”

“一般来说,这种情况可以在催眠的状态中被辅助想起来。”

“但是催眠‘唤醒’的记忆并不一定可靠。他可能受到催眠师的诱导,把一段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当成自己的记忆。”

“不过在这里，我们并没有一个外在的‘催眠师’，因此不存在外力的诱导。”

“我们只有一个内在的‘催眠师’。”

“内在的催眠师？”

“就是这段记忆的主人。”

“也就是说，他在‘自我催眠’？”

“他为什么要这么干？”

“如同我前面所说,因为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

“在后悔、自责等一系列情感的交织中，压力之下就会迫使他的潜意识开始‘自救’,编造一段能让他心安的记忆。”

“也可以说，他的记忆之所以会演化出后面的几个版本，都是为了逃避一些东西。”

“逃避什么呢？”

姚竟笑了笑。

“这就是关键。”

“从他改变的部分,我们就可以推测出他想逃避的是什么。”

“而从他想逃避的东西,我们就可能还原出这段记忆的原貌。”

姚竟没有注意到,他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自然而然散发出来的那种自信和笃定。

肖若安看着他，像是在看着星星，眼睛里亮亮的。

“我们先回顾一下他的第二段记忆。”

“他对原始记忆做的第一个改动，先是那张看似无人的桌子，变成了有人存在的痕迹，而他自己杂乱的办公桌变得井井有条。”

“这可能是说明他办公桌的杂乱对后面的行动造成了什么影响——比如导致找资料的时间变长，使得他出门晚了。”.七

“另一张办公桌出现了人，也许是他希望当时有一个人在场，能够为他提供帮助。”

“这里出现了第一个关键词：时间。”

“汤姆·罗耶的原始记忆中，他出门很仓促：外套还挂在衣帽架上，需要找的资料在乱无章。”

“而他也没工夫看手机确认具体时间。”

“因此我们可以猜测：他潜意识里认为是自己出门得太晚，导致来不及阻止悲剧的发生。”

“所以在后面的修正中，他首先处理了影响他出门速度的因素：凌乱的办公桌、没有穿上的外套。”

姚竟一口气说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差别的部分：原始记忆有一个把什么文件装进档案袋的动作，第二段中则消失了。”

“档案袋的消失，说明它是引起后面悲剧结果的一个因素。”

“原始记忆中，汤姆·罗耶应该是带着一份文件离开了办公室。在他的潜意识里，如果不做这个动作，可能就不会出现问题。”

“所以第一个修正的记忆版本中，他首先删除了这个档案袋的‘存在’。”

“在后一个修正版本中，档案袋又出现了，我猜测这是因为档案袋的确很重要，单纯地抹杀存在会引起逻辑错乱，从而引起表意识的注意。”

“——换句话说，如果记忆里不提到档案袋，汤姆·罗耶就可能发现这是一段虚假记忆，因为他没法说服自己。”

“因此，为了让表意识信服，潜意识修正了这个bug——它在后一个版本中，把档案袋放进了办公室的一个保险柜。”

“这就是为了告诉记忆的主人：你看，档案袋被你妥善存放好了，也没有被带出办公室。”

“至此，我们还原出了原始记忆第一部分的关键信息。”

姚竟停下来，缓缓地吐了一口气。回过头就看见肖若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还带着期待的微笑。

“然后呢？”肖若安问道。

“接下来的部分，也就是他离开办公室去路上，这在原始记忆和第一个版本的修正记忆中，都表现得非常混乱。”

姚竟继续说道。

“这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他离开办公室这段路上的心境：极度不安。”

“因此我们可以知道，他是因为得知了一个严重扰乱他心绪的消息，从而急急忙忙离开了办公室。”

“在这两个版本的记忆中，不安的路途结束于刺耳的刹车声，紧接着就是一个女孩倒在血泊中。”

“我们很容易猜测他是由于开车的时候过于心神不宁，从而导致了车祸，意外撞死了一个女孩。”

姚竟说着顿了顿。

“如果没有后一个版本的话。”

“最后一个版本，后半段的记忆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离开办公室前关于时间的细节：我们无法预知他事实上出门的时间，但是在第一次修正中，他把时间定在了7:48。”

“可能是由于从办公室到事发地点，这段时间还是不够充裕，因此在之后他又把时间修正到了7:28。”

“在最后的版本里，由于他提前了足够多的时间出门，所以有充足的时间慢慢到达开车地点，甚至在那里等了很久。”

“这个版本应该是他内心最希望发生的版本，是最为‘理想化’的。”

“我们可以由此得出结论：他这趟出门是为了见一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个女孩。”

“而他的迟到，是造成女孩遇害的原因。”

“因此，那个女孩并不是他撞死的，而是他没能阻止的死亡。”

肖若安点点头，依旧带着那副笑盈盈的表情。

不知为何，他的眼神让姚竟想到了小狗。

联想到他做的那个“五毛系统”和自己以前似乎养过的叫“五毛”的狗，姚竟忍不住笑了一下，但是飞快地憋住了。

肖若安捕捉到了他波动的嘴角，有些疑惑。

“我还有个问题。”肖若安眨了眨眼睛。

“既然最后那个版本已经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最完美的版本，为什么最后的结局却最惨烈？”

他还记得那一片蔓延开的血红色，把整个视野都淹没了。

“因为崩溃了。”姚竟说道。

“崩溃？”

“因为和事实偏差太大，所以自我欺骗失败了。”

“谎言就像一个气球，戳穿的时候就会爆裂。”

“他的潜意识发现这样的修改并不能改变结局，所以崩溃后产生了更深的懊悔和自责。”

“换句话说，他其实内心也清楚，无论他是否提前出门，都不能改变那个女孩死亡的结局。”

肖若安说道。

姚竟点点头。

“剩下的问题就是：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女孩的死亡；

“汤姆·罗耶如何得知女孩会遇到危险。”

“这两个问题我们似乎没办法从这些记忆里知道。”

肖若安皱了皱眉头。

“不，可以。”

姚竟说道。

“在最后一段记忆里，还出现了一个之前从未有过的因素：短信。”

“原始记忆里没有这个短信，说明这也是他的潜意识编的吧？”

姚竟摇了摇头。

“原始记忆里，短信的存在只是没有出现在时间线里。”

“汤姆·罗耶一定是事先被告知了，才会急急忙忙出门。”

“只是因为他得到消息得太晚，才没有赶上。”

“因此，在最后一个版本中，短信和时间同时出现。”

“这表明，他内心也希望自己能够更早得到这个消息。”

“所以这段记忆描述的事情应该是这样：

汤姆·罗耶在办公室里，突然收到了一条（可能是通知女孩面临危险）的短信。

他急急忙忙出门，然而因为想在杂乱的办公桌找一份重要文件，加上拿外套，耽误了一些时间。

他一路焦急地想着那个女孩，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路上发生了什么。然而等他赶到了现场，一切已经太迟了，那女孩已经死了。”

姚竟说着顿了顿。

“这个推测看起来很简单，但是联系到汤姆·罗耶的身份，我们还可以猜想，他在那种紧要关头还要找的，是关于mis的重要文件。”

“他想把文件带在身上，可能是怕被其他人拿走或者看到。”

“却不曾想，这导致了他出门耽误了一点时间。”

“再加上第二段记忆中，女孩身上的普通衣物变成了白大褂，也表明汤姆·罗耶是知道这个女孩身份的——前面说过，她是一位医生。”

“这个女孩应该不是汤姆·罗耶至亲的人，至少在他心里，那份文件的安全更为重要，所以他出门前还是下意识地先去处理了文件。”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女孩的离世还是让汤姆·罗耶感到了自责。”

话音刚落，眼前的景象突然闪烁了几下。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两人看到一片空白中，出现了一个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封新收到的短信。

信息显示，发出时间是20分钟前。

信封标识被点击了一下。

【紧急！】

暗杀计划开启。目标：23岁，vip中心实习医生。

实行地点：xx街xx号路口，通勤时。

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