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都说七月流火，虽然此时天气已经转凉，但赶起山路来，李慎和穆尔仍是热的满头大汗。

李慎出身江南富商之家，他父亲为他取名慎字，也算是生意上的心得。夫人怀孕时，他正准备接手一门官家生意，不料一次宴会上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巡抚，原本快要谈拢的生意黄了，生意黄了也就罢了，关键是得罪了巡抚让他整日提心吊胆，所以为孩子取名“慎”是希望他能够谨言慎行，不要像自己一样犯错。

此次西行千余里，前后两个月，李慎并不是去做生意，而是到蜀山寻访仙人，拜师学艺。这其中颇有话说，暂且以后再谈。

这一路，先是走水路而后转陆路又转水路，车马舟船不断换乘，好在所带银资颇多，吃喝住行，都是挑选极好的，所以一路上倒也轻松，反而颇有游山玩水之乐。

直到两人进入了蜀地，蜀地多山，而且山路多崎岖且险峻，无法通马车，只能步行。此次西行，李慎只带了穆尔一人，穆尔在家中是李慎的跟班，比李慎小四岁，今年十二，从小伺候李慎，六岁时做李慎的书童，到现在的跟班，对李慎很是听从，家中除了父母之外便要数穆尔关系和李慎最为紧密。这一路上都是他背着书笈，其中放着两人银两和衣物干粮等，颇有分量，前面还好，不用一直背着，如今走了一天山路，穆尔着实有些吃不消。

“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我走不动了。”穆尔用衣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衣袖早已被汗水湿透。

李慎叹了口气，道：“那边有颗树，我们先歇会。“说着坐到树根上，“都说蜀山有神仙，我们都走了一天了，怎么连个人都见不到。”

穆尔赶紧放下书笈，一屁股坐在地上，背倚着大树，甩动袖子扇风，湿漉漉的袖子扇起风来反而很凉快。

“公子，我们来之前应该先打听清除呀，这里这么多山，我们要找到什么时候，要是等干粮吃完了就麻烦了。”

“我打听了，可是没人知道啊，我想着等到了蜀山问本地人一定有消息，谁知道走了一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李慎此时也有些丧气。

“咦，公子你看，那边那座山上好像有家客栈！”穆尔右手指着对面一座山，神色激动，像是发现了宝贝一般。

“客栈？“李慎顺着穆尔手指望去，只见远处一座山上好像确实有座客栈，两层木楼，刷着红漆，距离太远看不清招牌上写着什么，但看样式应该是一家客栈无疑了。

“太好了，今晚我们便住那家客栈，正好打听一下这蜀山中神仙之事。”李慎又重新振奋起来。

“公子，如果我们还是打听不到消息，是不是就回去了？”背着几十斤的书笈走了一天的山路，穆尔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李慎一脸坚定，道：“不，如果这一次没有消息，那我们就接着找人打听，直到走遍整座蜀山。”转而回过头来看着穆尔，笑道：“你放心，这次到了客栈我便雇一个人扛行李，你只要带好银两就是了。”

穆尔欢呼叫好，在他看来，只要不背那个书笈，到哪里都是陪公子游山玩水。

及至傍晚，两人终于赶到客栈，只见客栈招牌上写着“蜀道难”，李慎觉得这名字有趣。进去后发现店内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有一年轻人在柜台里清点账目，见两人进来，立马笑脸相迎：“两位里面请，本店有上好客房，好酒好菜，一应俱全，两位吃点什么？”

“把你们这儿的招牌菜都上来吧，另外我再向你打听一件事。”李慎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

掌柜拿起扣在桌子上的茶杯给两人斟茶，道：“公子您要打听事情，您先别说，让我猜上一猜，公子恐怕是来蜀山寻仙学艺的吧？”

李慎一怔，道：“怎么说，难道来此寻仙学艺的人很多？”

掌柜嘿嘿一笑，道：“不多不多，这个月也就才公子您一人。”

穆儿插嘴道：“那你怎么知道我家公子是来此寻仙的？还有蜀山真的有神仙吗？神仙多吗？”

掌柜坐在一旁，脸上颇为得意，道：“中原只是流传蜀山有神仙，大多数人都不会信以为真，但对于我们这些世世代代居住在蜀山的人来说，蜀山上有神仙大家可是毫不怀疑的，不为别的，就因为我们每个人，几乎都见到过神仙。他们有的腾云驾雾，有的御剑而行，可谓众多。”

听闻这蜀山中果然有神仙，不等掌柜说完，李慎急忙问道：“不知哪座山上有神仙？”

“蜀山千万座山峰，最出名的还属峨眉山，峨眉山上有一个仙家门派，名叫蜀山派，平日里我们看到的那些凭虚御风的，大都是来自这峨眉山蜀山派。公子若是需要，我可找人带你们到那峨眉山脚下，实不相瞒，小店取名蜀道难，便是有意承接此类业务，已经带过不少像公子这样的人去峨眉山，其中不少人成功被蜀山派选中，从此踏上仙途。”

前一刻李慎还在蜀山中迷茫不知所向，没想到下一刻就找到了仙家门派，两个多月的西行终于有了结果，此刻只恨不得立刻飞到那峨眉山，忙问道：“不知要多久可以找到带路人？从这里到峨眉山要多久？”

“公子一路奔波想必一定很累，不妨先在小店歇息几日，至于那向导是随叫随到，不碍事。”

李慎访仙心切，怎肯耽搁，道：“若是如此，我们歇息一晚，明日便出发吧。”

“全凭公子吩咐。本店明日有两位向导可供公子选择，其中一名叫阿力，此人是个猎户，平时在山中狩猎，对于山中之事非常熟悉，有此人在，公子一路安全无忧；另一人是个秀才，本名我也不知道，大家都叫他秀才，此人虽然是在村中教书，但对山中情形十分了解，而且善于言谈，无所不知，有此人在，公子一路上定不会无聊。”

李慎想了想，道：“就选那个秀才吧。”

“哦？”掌柜有些意外，看李慎外表文弱，本以为会选阿力保护自己安全。穆儿得意道：“你可别看我们公子看起来文弱，实际上……”

“穆儿！”李慎喝止，又转而向掌柜问道：“不知这一路上要多久，还有酬劳如何？”

掌柜道：“公子若是选择阿力，此行的干粮等物阿力可以取材于山，所以赶起路来也比较快，大约半个月便能赶到。若是那秀才，需要携带此行所需干粮等物，以往都是带着一头小毛驴驮着，所以赶起路来也比较慢，大概要二十日左右。至于价钱嘛，阿力要贵一些，因为阿力还身兼保镖，需要六十两，那秀才只需要五十两便可。虽然这阿力贵些，我还是……”

“什么，五十两！你可知道我们公子这两个月一路好吃好喝算下来也不过才花费一百两。”不等掌柜说完，穆儿惊呼着站了起来。

李慎摆手示意穆儿坐下，穆儿不情愿的坐了下来，掌柜一副无奈的样子，道：“这也没办法啊，本店只负责帮忙找人，价格是他们自己定的啊。”

李慎经商世家，又怎会不明白坐地起价之理，点头道：“就按照刚才说的，烦请店家知会那秀才一声，我们明日一早便出发。”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两人便早早收拾好，站在客店外等那秀才。客店备好此行所需干粮，所以两人也无需再多准备什么，从这一点上来说，倒也省力。

不多时，便遥遥看到一人戴着竹编斗笠，一身粗布衣裳上打满了补丁，牵着一头小毛驴缓缓走来。见了两人后，秀才摘下斗笠，弯腰施礼道：“因路上出了点小事，耽搁了一会，失礼。”

李慎一愣，没想到山野之中还有人礼节如此齐全，也还了一礼，道：“不碍事，既然先生已到，我们便即刻出发吧。”

秀才点了点头，将一路所需干粮放在驴背上，三人便出发了。

一路上尤为艰辛，说蜀道难也不无道理，因为这山路确实险峻，经常遇到一些仅一人宽的道路，若是失足跌落，下面便是数百丈深的山沟，只怕粉身碎骨。且这山路上上下下，绕来绕去，往来反复，走的实在让人糟心。好在秀才十分善于言谈，不管是这蜀山中奇闻怪谈，还是中原王公贵族轶事，抑或是边境战事，都能娓娓道来，也使这一路上多了些笑声与喟叹，不至于太过无聊。

经过二十日的交流接触，三人也都相互了解，原来那秀才叫秦远霄，原本也是个书香世家，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母均已双亡，如今家中一贫如洗。

三人围坐在一棵大树下吃些干粮歇息，由于此行所耗甚久，客栈准备的干粮都是一些烧饼和腊肉之类的，即便如此，烧饼上还是发起了霉。

穆儿抱怨道：“五十两银子就换来些烧饼腊肉，这烧饼在外面不过一文钱一个。秀才，你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怎么干起了这个？”

秀才摇头苦笑，道：“我又何尝不想考取功名，只是进京赶考一路上所需银资颇多，我还没有凑够盘缠。”

穆儿好奇道：“带我们公子这一路你能分得多少银子？”

秀才叹气道：“山中不似中原繁华，闲暇之余我织些草鞋，凉席来卖，运气好一个月能赚一钱。送你们这一程来回不到两个月，那客店便给我二两银子，我已是知足了。”

“才二两？”不等穆儿呼出，李慎已是惊讶地喊了出来，李慎自觉失态，收敛了一下表情问道：“我一直想问，兄台既然经常往返于峨眉山，何不前往拜师学艺，得道成仙呢？”

秀才笑道：“敢问兄台，你为何要成仙？”

李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当然是因为成仙后可以长生不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么兄台成仙后想要干些什么呢？”

李慎想了一会，尴尬道：“这个嘛，我还没想过，不过到时候可以长生不老，有的是时间想。”

秀才搁下手中的已经发了霉的烧饼，站起身来，遥望东方，正色道：“私以为，人活一世，一甲子有余，已是足矣。人应当在有限的时间内去做成一些事情，而不是在无穷的时间内去寻求活着的意义。得道成仙是无比虚无缥缈的事情，只怕万中无一，况且从古至今，这世道只因出了圣人而安定繁华，从不见神仙出来拯救天下苍生的。如今外有四方蛮夷侵扰，内有奸佞之臣当道，我朝已是外强中干，岌岌可危。看兄台穿着，想必也是富贵人家，兄台可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朝被外族蛮夷所灭，兄台今日的荣华富贵顷刻间便会灰飞烟灭。此时此刻，正是我等报效国家，拯救国家于危难之际，兄台何不和我一起赴京赶考，向圣上谏言，肃清朝内奸佞之人，任用能征善战之将，扶大厦之将倾。又怎能将大好年华浪费在寻仙问道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纵然能得道，也只是成就一人，无关乎天下黎民百姓。”

李慎本来对寻仙问道无比坚定，听完这一番话只觉的振聋发聩，羞愧的无地自容，此时此刻，他真想跟着这秀才进京赶考去了。

穆儿却是听不下去，道：“你这穷酸秀才怎么说话呢，你不过是一没出过深山的野人，又怎么明白世道复杂，人心险恶，怎么敢教我们公子道理。”

秀才轻笑，道：“是在下激动了，兄台莫怪，人人有自己的追求，我又怎么能强迫他人和自己一样呢。”

李慎叹了口气，道：“兄台方才所说，我又何尝不知，我年幼时也曾读过四书五经，只是实在不是这块料，再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也只怕是虚度此生。”转而又对穆儿吩咐道：“穆儿，取一百两银子来。”

“兄台，我虽此生与仕途无缘，但愿意助兄台进京赶考。”李慎接过穆儿递来的一百两银子，“这里是一百两银子，请兄台一定要收下，我李慎总能让有志之人为金银所累！”

秀才连忙摆手推辞道：“兄台这是何意，我怎么能受兄台这么大恩惠。”

李慎道：“这点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但若是能让兄台从此走上仕途，成为栋梁之才，那比放在我这里有价值的多了，请兄台千万不要推辞。”

又经过一番推辞，最后秀才收下了五十两，含泪道：“兄台，五十两已是足够，他日若能金榜题名，今日之恩，我秦远霄定当报答。”便要拜谢，李慎见势赶忙扶起。

“秦兄折煞我了，你我本意都是为了朝廷，为了黎民百姓，我又如何敢受秦兄这一拜，秦兄莫再言谢。”李慎眼眶微微泛红，两人四目相对，隐隐有结拜之意，只是秦远霄自觉高攀不起，李慎又觉得对方瞧不起自己这么一个不干正事的人，所以一时谁也没开口。

这时穆儿指向远方，忽然开口道：“公子你看，远方那座山有七彩宝光，会不会就是峨眉山。”

两人闻言，也都齐齐顺着穆儿手指方向望去，果然，远方一座山上云雾缭绕，隐约可以看到一座座大殿，山尖之上映照着七彩光芒，仙气十足。

秦远霄朗声笑道：“是了，那便是峨眉山了，听说山上住着一群不谙世事的道士和尚，至于其中是否有得道成仙成佛之人，我便不知道了。”

经过刚才对白，李慎对秦远霄观感已是大大改变，“秦兄，既然峨眉山已在眼前，看这距离，不过是一两日的路程，不如秦兄就送到这儿吧，早早回去准备赶考才是。”

秦远霄略微思索了一下，道：“也好，我留于你们足够干粮，你们只需要顺着这个方向走就可以了，只要沿着大路走就不碍事的，不要走小路，小路上多野兽，且路况不佳。”

李慎点了点头，道：“秦兄放心，回去后可要安心备考，我们就此别过。”

“就此别过。”秦远霄施了一礼，又从驴身上取了些干粮给穆儿，便离去了。

目送秦远霄消失在山坳中，李慎振作精神，道：“好，此番离家三个月，如今终于要寻到仙人了，秦兄有报国之志，我也一定要拜入仙人门下，穆儿，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