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08

常俭钰好奇地看向院中，只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媪正推开搀扶着她的侍女们，一路小跑到院子中央，匆忙把自己披在外面的褂子盖到萍儿身上。

“那位是？”常俭钰好奇问道。

姚万里苦笑着回答：“正是家母，姚永慈。”

常俭钰点点头又向外看去，正好瞅见萍儿被姚永慈一路推搡着进了屋。

刚一进门，姚永慈就直奔着姚万里而来，张口数落道：“你是怎么当爹的？能把孩子搁门外面冻着？你小时候我有让你爹这么对过你吗？”

“娘……”姚万里刚想解释，但马上就又被打断了。

“你想说什么？我告诉你，要是我宝贝孙女冻出来点啥，回头我跟你没完。”姚永慈说着又把萍儿拉到身边来，“你看看她，一个人在外面成了什么样子？衣服还是三年前的那身，都这么多个补丁了还没舍得换，头发也就这么拿竹签插着。来，你告诉我，你一个当爹的怎么就能这么狠心把自己亲生女儿赶出家门的？”

面对姚永慈一连串的逼问，姚万里也严肃起来，“娘，她犯了那么大的事，我身为家主，必须得做出表态来……”

“表态什么？人哪有不犯错的？她是你女儿，她犯了错你这个当爹的应该跟他一起担着。你倒好，一句轻描淡写的逐出家门就给自己撇干净了？你小时候我是这么教你的吗？”姚永慈越说越起劲，“你年轻时候闯事业，我支持你，两个女儿我帮你带，结果呢？一个留在家里被叶无根抢走了，另一个让你亲手赶出家门，你良心何在啊？”

“我都是秉公处理……”

“连个缘由都不问就把孩子赶出家门，你还意思说是秉公处理？姚万里，你好公正啊，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东西？要是我做错了什么，你是不是也要把我给赶出去啊？”

说着，姚永慈气上心头，一耳光就甩在了姚万里的脸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正堂。姚万里低下头，面无表情的沉默了许久，终于低声说道：“娘，我先回房去了。”

“滚！”姚永慈指着外面大声呵斥。

一言不发，姚万里就这么快步离开，顺便将围在门口看热闹的那一群侍女都赶了回去。

看着姚万里离去，姚永慈始终憋着的一口气突然松了下去，整个人就好似被抽了骨头一样颓然瘫坐在椅子上。萍儿赶忙蹲下身子关切道：“奶奶，您没事吧。”

“哎……”姚永慈长叹了一口气，轻轻地伸手拔取去萍儿头上那根用来代替发簪的竹签，将她的一头长发放了下来。缓缓地用手将散乱的发丝理了理顺，姚永慈柔声说道：“千牵啊……你可千万不要记恨你爹，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奶奶，我知道。”萍儿轻声回答。

慈爱的望着萍儿那张日渐成熟的脸，姚永慈苦涩的一笑，“如果千巧还在的话，应该跟你一样……”说着，眼角泛起泪花来。

“奶奶……”咬着嘴唇，萍儿犹豫着应不应该将千巧的事情现在说出，生怕给常俭钰带来麻烦。

见萍儿如此犹豫，常俭钰心知是因为自己，于是站起身来拱手说道：“姚老太君，实际上萍儿她前些日子在西城门见到了姚千巧。”

姚永慈明显吓了一跳，刚才太过专注，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这里还有人在，只好小心问道：“这位是……”

“在下常俭钰，表字志远，河东常家人。”常俭钰行礼道。

“哦！常将军！”姚永慈赶忙起身问候道：“老妪听说了，就是将军寻见的千牵。应当出门远迎的，没想到让将军看了笑话。”

“姚老太君客气，而且在下已从京城辞官，如今不再是将军了。”常俭钰赶忙摆手。

“哪里客气，您有恩于我姚家，这是应当的礼仪。”姚永慈费力地鞠了一躬问道：“不知将军刚刚说的萍儿是？”

“奶奶，那就是我。”常俭钰刚想出言解释，萍儿抢先说道：“既然被赶了出来，又怎能再顶一个姚家的名头呢。”

“还是千牵懂事。那你是真的见到你妹妹了？她现在怎么样？”

“她……”萍儿偷偷望了一眼常俭钰，见他点头，便干脆地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了姚永慈，“奶奶，你知道无相草是什么吗？”

姚永慈摇了摇头，“这方面我从来不过问，还得问你爹去。不过太好了，你们两个都没事，正是太好了……”

一转头，姚永慈看向常俭钰，声音都不住得发颤，“常将军，老妪真不知应当如何感谢您了……”

“姚老太君若是不介意的话，在下想去云来阁一观。”常俭钰顺势拜托道。

“好说，好说，那常将军现在要去吗？”

看了一眼天色，常俭钰笑道：“天色太晚了，在下并不着急，过几日再说吧吧，留些时间让您二位好好叙叙旧。”

“好……好……”姚永慈答应着，将自己贴身的侍女喊了过来：“将这位常将军带去好好歇息一番，他可是我们姚家的贵客。”

答应下来，侍女一路将常俭钰带去了姚家四楼之一的驻云楼。同样的朱红瓦顶、同样的祥云立柱，但驻云楼足有六层，每层一丈六尺五，共合九九之数。将常俭钰带到第五层后，侍女便主动退了下去。

一推开房门，常俭钰便被吓了一跳。屋子里可谓是金碧辉煌，正面一扇花梨架子大理石的插屏，右手边同是花梨木的架子上错落摆着些瓷器，常俭钰略一打量便知道价值不菲。墙上张贴的字画也具是名家手笔，下方条案上铺陈的笔墨纸砚亦非凡品，其余摆饰自不必细说。

窗户此时皆是关着，常俭钰推开一扇，发现此面正对着分天山。虽是夜晚，但仍能依稀瞧见层叠的远山，若是白天想必自有一番壮丽景致。楼下是一方借地势开凿的池塘，周围翠竹掩映、松柏森森，透着灯光尚能瞧见有锦鲤游于其中。

左手边还有一间，想必就是厢房。推开房门，床上也具是绫罗绸缎、丝帛锦绢。整间房虽看着古朴，但细说来样样都是名贵异常，就连四皇子所在的东宫都比之不及，这让常俭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想着去楼下透透气，没成想常俭钰刚一推门，便看见位没见过的侍女站在面前，连声问自己需要什么。

讪笑两下，常俭钰谎称是要参观下姚家，然后谢绝了侍女带路的邀请逃也似地下了楼。

直到走出驻云楼，常俭钰这才舒了口气，开始伴着山间清凉的空气在姚家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因为那些重要的建筑都有围墙围着，所以常俭钰也不担心误入什么禁地，行动起来十分的自由，有时候看见尚且开着门的地方还会好奇地进去观望一番。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四周已几乎寻不见人影，常俭钰也觉得是时候打道回府了。于是按着来时的方向一路返回，然后在绕了两圈后果不其然地迷路了。

怪不得叶无根还得要个地图才能闯进来，常俭钰暗自想到。虽然他现在摸不着方向，但其实心里并不着急。毕竟驻云楼那地方他着实呆不惯，大不了晃悠一夜后让起早的那些护卫给他送回去。

“常大哥？您还没歇息吗？”就在常俭钰决定继续闲逛时，突然身后传来了萍儿的声音。

回头看去，萍儿此时换上了一身祥云纹样的红袄褂，下着碎花洋褶裙，一头长发散披过肩，看着终于有了个大小姐的样子。

“哈哈哈，实不相瞒，在下的确是住不惯那样华贵的地方。”粗略的看了一眼，常俭钰便笑着说道：“不过若是能摸回去的话也不是不能勉强一下。”

虽然一下子没听明白常俭钰的意思，不过略一思考萍儿就明白过来，浅笑道：“原来如此，那常大哥跟我来吧，萍儿带您回去。”说完便越过常俭钰在前头带路。

“那就谢谢萍儿姑娘了。”谢过之后常俭钰迈步跟上。

两人互不言语地走了一小会，可能是觉得这份沉默过于尴尬，常俭钰半开玩笑道：“我还当萍儿姑娘会与姚老太君聊上一整晚呢，没成想这么快便结束了。”

“奶奶年纪也大了，不适合熬这么晚。”萍儿简单的回了一句。

于是两人之间又复归沉默，只有鞋底踩着石板路的空荡声音回响在巷子里，一下又一下。

“那萍儿姑娘之后怎么打算？”常俭钰又问。

萍儿没有回答，依旧沉默地向前走。

见没有回复，常俭钰又追问道：“留在姚家吗？我想令尊应当是不会反对的。”

缓缓地停下脚步，萍儿转过身对常俭钰说道：“常大哥，前面拐个弯就到了。”

愣了一下，常俭钰看出来萍儿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于是便微笑着道了谢，顺着萍儿说的方向离去。

“常大哥。”没走出两步，萍儿突然喊住了常俭钰。

回过头来，发现萍儿站在那儿无言低着头，嘴里却没了后文。

“萍儿姑娘？”常俭钰有些不解。

“……没事。”抬起头来，萍儿轻笑道：“常大哥早去歇息吧。”

“那就多谢萍儿姑娘的关心了。”

也不追问，常俭钰只是笑着告了别回了楼上。到门口时，那位侍女也已经不在，应当是歇息去了。推开房门，虽然依旧不习惯这里的陈设，但总归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于是常俭钰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将天垂古卷压在枕头底下后也沉沉睡去了。

常俭钰离去后，萍儿依旧在原地停留了好久。最终她暗自叹息一声，也默默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