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人们还没有从节日的慵懒中调整过来，国贸大厦里的公司已经开始高速运转了——老外可不过中国年。
凌璎子刚把车停好，就接到约翰的电话。
“你在哪里，还有多久可以到公司？”
他语气急躁，连德州口音都爆了出来。
“五分钟，我已经到地库了。”
虽然对老板的喜怒无常早已习惯，可她还是微微有些紧张。根据经验判断，他一定遇到什么麻烦了。
国贸大厦C座八部电梯都在上上下下的忙碌中。正是早高峰，人们刚刚在马路上冲出重围，又要在电梯前见缝插针了。轿厢的不锈钢内饰映出几张陌生的面孔，在铺天盖地的香水味中，她趁着电梯停靠的间隙，快步走出，身后跟着一串杂乱的脚步声。长长的走廊上共有四家公司，随着脚步的逐渐分流，她总是要坚守的最后，因为科尔比在走廊的尽头。这里是国贸大厦最好的位置，可以俯瞰滨江南岸的全景。
玻璃大门内科尔比天蓝色的LOGO在雪白的背景墙上闪烁。不同以往的是，这次她身后跟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她回过头微笑着问，“你们要去哪家公司？”
“这里是美国科尔比公司吗？”
话音未落，约翰已经满面春风地走出来，身边跟着财务部经理和楚安迪。
会议室内，来人亮出一纸公函，落款是滨海税务局稽查科。
“我们收到东江税务局的协查请求，就你们与东江宝利达公司的进口代理业务进行调查取证。”
中年男子不卑不亢地说，对主人的客套似乎并不领情。
“与宝利达的代理合同去年年终已经到期，今年没有续签，现在我们与他们没有任何业务往来。”约翰连忙解释，满脸堆笑。
“我们调查的就是之前的事情。你们知道吗，宝利达通过低报瞒报和转港洗单等手段，偷逃税款两千多万元，为了维持正常业务，他们还购买和虚开增值税发票，涉案金额高达上亿元，涉嫌严重的违法犯罪，宝利达的法人已经被移交司法机关了。”
凌璎子的脑海里映出谢宝利富丽堂皇的公司和狂妄自大的模样，一座华丽丽的大厦顷刻在眼前坍塌。
按照稽查官员的要求，楚安迪抱来一堆资料，除了历年来的进口代理合同，还有每年宝利达的销量统计，显然这些销量为科尔比中国公司的业绩做了不少贡献。
“我们不会再与任何进口代理商合作，从今年开始，我们的产品百分之百由科尔比中国自行报关进口。”约翰继续解释。
“那些以后再说，先说之前的事。虽然你们科尔比的业务只是宝利达涉嫌走私犯罪的一部分，可你们有责任和义务提供一切相关证据。你们的产品在国内所拥有的市场份额，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宝利达的协助下完成的，你们成功地打开中国市场，这些离得开他们的冲锋陷阵吗？”
一席话说得约翰局促不安。
“我们完全不知情，按照科尔比的严格规定，我们绝对不会与任何在法律上有瑕疵的公司合作。”
“希望你们守法经营，不要打法律的擦边球。”
“我们保证遵守一切法律法规，诚信经营。”
两人细致地查阅资料，挑选出他们认为有价值的部分，科尔比的人则小心翼翼地陪在一边，不时做些解释。
折腾了一个上午，总算告一段落，年轻女子将厚厚一沓复印的资料装入文件袋中。临走前中年男子特别强调了一句，你们如果与宝利达有任何账外资金往来，请务必告知我们。
“一定一定！”约翰的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与客人一一握手告别，并亲自送他们走进电梯。
“再见。”他挥了挥手，用熟练的中文说道。电梯无声地闭合，带着一道亮光悄然下行而去。
“Shit!”随着“嘭”的一声，总经理办公室的门被狠狠地关上。
整个办公区内鸦雀无声，没有人斗胆这时候摸老虎的须子。
午后，凌璎子在实验室里调整超声波萃取仪，楚安迪在一旁有一搭无一搭地问，“艾琳，你知道谢宝利是怎么倒霉的吗？”
“他太狂妄了，迟早的事。”
“那个小黄，你还记得吗？”
“小黄？哦，揭他老底的那个。”
“对，那家伙可不是什么好鸟，幸亏来咱公司应聘被拒了。他从宝利达申请的客户佣金根本就没给到客户手里，全让他自己给私吞了，结果被老谢查出来。老谢那脾气......”
“那还得了？老谢不得好好拾掇他。”
“老谢拾掇他？”安迪眉飞色舞，“老谢乖乖认怂了，他跟老谢说要么放过他要么他去举报宝利达行贿。”
“啧啧，这人可真够坏的。”
“更坏的还在后面呢。老谢这口气还没咽下去，他又威胁老谢，因为他知道老谢很多货物都在海关低报。”
“也包括科尔比的？”
“放心艾琳，跟我们没半毛钱的关系。咱们的货物都是发给他湘江公司的，就算是追究起来也只是对代理商督查不力的责任。”
“但愿吧。”
“小黄把老谢给彻底惹毛了。老谢找了黑道上的人教训他，没想到下手狠点，弄成轻伤。结果他直接到海关举报，老谢的罪名一下子坐实了，除了走私逃税还多了一个涉黑和故意伤害。”
“那么大一个老板，怎么做事这么弱智。”她不禁叹息，“我发现东江那边很多老板都这样，起步早发展快，可公司到了一定规模拼的不是头脑和运气，拼的是文化。他在这方面是绝对的短板，木桶效应吧，就算不出事充其量他就是个私企老板，成不了大业。”
“其实他人倒也不坏。”他试探着问，“你......后来跟他还有联系吗？”
“我跟他有什么联系，最后见面就是咱俩一起去的那次。”
他不再言语，好像有什么心事，过了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有件事......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一下。”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什么事，你不妨直说。”
“谢宝利给你的五万，应该算他跟我们的账外资金往来吧。”
“给我的五万？”她一愣，随即释然，“那不是给茱莉亚的么。”
看到他犹疑的目光，想到那次他的临阵脱逃，她心头不免恼火，嘴上却淡淡地说，“谢谢你提醒哦，要不然我都不记得这码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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