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5章 【凭依】

叹息了片刻后，雨师神才沉声说道：

“那株白莲在这几百年，吸收了太多邪物和人类的魂魄，其中还有像芦屋道满和纱奈这样的天赋异禀之辈，现在的实力虽然还未达到昔年全盛时期的水准，但也已经今非昔比。

倘若再被祂从灯笼山脱困，得到了小秋你的身体……那就再也没有手段能够阻止祂。

为今之计，恐怕只有由我亲自和你一起走一趟了。”

“嗯？”

白水秋眸光一动：“雨师神大人您之前不是说，您现在的力量还不足以回到现世吗？”

“直接以本体的形式当然不行，但……如果是采用【凭依】的手段，就另当别论了。”

雨师神幽幽叹了口气，说道。

所谓【凭依】，其实就是“请神上身”。

这一说法在宗教中都能看到，比如华夏东北地区的出马仙、茅山上清宗的“召唤时值神将符”、还有西方所谓能够和祖先对话的“灵媒”，都属于此类。不过玩这种法术的江湖骗子太多，所以鱼龙混杂，难辨真假。

在神道教的体系中，有固定神社进行营业的本职巫女，又被称呼为“神子”。

意思就是说，体内流淌着社家血脉的本职巫女，可以接受来自自家神社供奉神明的凭依，从而以人类之身，代为传达神明的意志，甚至是直接行使神权。

当然了，理论上是这么说，但实际上能否做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能被附身的巫女，至少具有足够强大的灵觉和灵力才行，否则连神明的声音都听不到，也就无从谈起代行神权这一说了。只有在双方认可的前提下，【凭依】这一法术才有可能存在。而通过伪装成被神明附身，假造“神谕”的案例，在神道教中同样很常见。

——比如东瀛神道教名义上的领袖、天皇就有一种被称为“鹤音”的预言，名义上就是所谓天照大神降临的神谕，需要经过专人翻译以后，才能被世人所理解。但天照大御神的沉睡甚至早于须佐之男，距今至少已经有一千多年，因此后面这些年中的“鹤音”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就见仁见智了。

不过考虑到雨师神就可以通过“系统”为媒介和自己对话，也不排除天照大神也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会时不时向供奉自己的神子传递神谕的可能性。

言归正传。

对于雨师神来说，使用【凭依】回往现世，可以大大减少祂的力量损耗。

但……

这种手段，也是一把实打实的双刃剑。

因为，只要采取了这种手段，就相当于是雨师神把自己的本体寄存在了白水秋身上，一旦白水秋在灯笼山上死亡，或者被白莲吞噬了意识，那么连雨师神都可能会跟着形神俱灭，一损俱损，一同被白莲当作养料吞噬。

融合了两位古老神明力量的新生白莲，一旦现世……其性质恐怕不亚于玉藻前或者八岐大蛇那种级别的大妖怪重现人间。

那种情况若是出现，这场灾难，就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所以，这个办法也是最后的办法。”

雨师神看着白水秋，缓缓道：“当年我没有对纱奈实施凭依，既是因为没有预料到出现在灯笼山上的会是白莲，低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也是因为这种办法一旦不能奏效，将会带来毁灭性的后果。

但现在看来，这可能是将祂彻底解决的唯一手段。

我已经活了数千年，就算是对于妖怪这一物种，也算得上是高龄，又承受了人类数千年香火供奉，若是就此死亡，也算是寿终正寝，并没有什么好遗憾的。

但小秋你不同。

你现在的年龄，甚至比当年的纱奈出现在我面前时更小，还没有来得及领略这个世界的广阔与精彩。如果因此落得像纱奈那样的结果，未免太过可惜。如果有心避开这场灾祸的话……

现在再做准备，也还来得及。”

“……”

白水秋沉默了。

类似的话，朝仓理绘不久前也刚刚说过一次。

说到底，白水一族现在的族人也就剩下那么几个了，连夜打铺盖跑路，飞往华夏或者距离更远一点的欧美地区，时间上是完全充裕的。虽然那些地方未必安全，但至少可以躲过眼前的灾厄，把灾难临头的时间点向后推迟一阵子。

但……

那样一来，白莲重现人间的概率就几乎是100%。

甚至有可能还会把灯笼山的那处“黄泉之门”再次打开，导致大量的邪物涌入人间，到时候迟早还是会再被找上。

退一万步说，跑路这一选项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把千代带走没问题，甚至去东京单独带走结夏也问题不大——白水结夏体内的灵力虽然没有白水秋那么强，但是体质和她并没有太大区别，同样有着穿梭于阴阳两界的能力，是绝不能留下来，给白莲之流当作饵粮的……

但是惠子，白水和人夫妇，还有飞鸟和加奈子等人就不好说了。

如果神代惠子跟着一起跑路，那作为父亲的神代圭介、还有神代文山、凉子等人呢？

和人夫妇就更不用说了，这对夫妻已经在东京有了一番事业，不可能说走就走，而且因为灯笼山和东京之间的距离还很远，他们对事情的严重性也没有直观的认识，更加不会随便跟着白水秋浪迹天涯……

都带走不现实，时间恐怕也不够，扔下来则等于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就像当年芒硝山异变后，只剩下白水七咲一个人存活下来一样，想要确保所有人都安然无恙地离开，也是一项很艰巨的挑战。

考虑的问题越多，麻烦也就越多。

“距离朝仓家那个孩子卜算出的时间，还有十多天，是否要前往灯笼山面对那些东西，你可以再慎重考虑一下，决定权在你手中，我不会对你的打算进行任何干涉。

如果你决定了要去往灯笼山解决这场跨越数百年的灾难，我自然会倾尽全力配合；而如果选择离开这里的话，那就尽快准备动身吧。”

雨师神最后这么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尽快找到答案的。”

白水秋安静了片刻，就向雨师神躬身行了一礼后，慢慢退出了这处空间。

回到神社。

白水秋先把这次问出的情况，跟惠子悄悄交流了一下。

“也就是说……连雨师神大人，都对这次行动没有必胜的把握？”

神代惠子脸上果然流露出担忧的事情：“那，秋酱你怎么想？如果决定要走的话，我现在就让凉子去订机票，我们可以去关西，或者北海道……甚至是去别的国家，去华夏或者米国……”

“还没到那种程度。”

白水秋轻轻扯动了一下嘴角，然后轻轻吐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好犹豫的。

如果想要逃避的话，那么在灯笼山第一次爆发异动的时候，就该想办法抽身撤离了。既然那个时候没走，现在就更没有必要了。这个问题不是逃避能解决的，就算是跑到天涯海角，也早晚还会被再次卷入，治标不治本。

而且……

灯笼山上的那些东西虽然厉害，却也未必就到了无法对付的程度，比起逃避，趁现在它们最为虚弱的时候，将这个可能会带来无穷祸患的源头彻底掐灭，其实才是最妥当的。”

这番话，既是在说服神代惠子，也是在说服她自己。

不管嘴上怎么说，也不管经历过多少生死一线的凶险境地，白水秋还是有点害怕的。

可是正因为她有太多的朋友和亲人在这里，所以就算心里害怕，这一战也是不得不打的。并且从客观层面上来说，现在其实是处理灯笼山事件最好的时机。因为，这一次的情况，和七十年前纱奈那一次很不一样。

首先，对策组方面肯定是不会轻易跑路的。

其次，按照朝仓理绘的说法，她可能还会从东京、京都等地的神社拉外援，甚至是请自卫队出动军队和重型火力。

所有这些加起来，可能都无法消灭白莲或者黑泥，但是清扫黑潭内的那些有实体的妖怪，还是足够了的。

与其等到这些支援被黑泥团灭，然后后者再一次找上自己，还不如趁着现在、各方力量都已经集结完毕的时候，展开决死一战。如果这一次都没能解决白莲的话，那么以后，可能就再也不会有机会了。

“我明白了。”

神代惠子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幻了几下，然后叹了口气，目不转睛地看向白水秋：“那，我可以和秋酱你一起去吗？”

“不……”

白水秋摇头：“灯笼山上的那群家伙很难对付，虽然惠子你的病症已经痊愈，但还是太危险了。到时候你和飞鸟她们一起留在神社，如果我不能及时回来的话，就要劳烦你带着奶奶，还有神代叔叔他们从这里撤离了。”

虽然白水秋自己不打算走，但两手准备还是要做的。

真遇到了最坏的情况，那就只能尽量多保全几个，不能留在这里等着全军覆没……

只是……

怎么感觉这些话听起来有点像是在托付后事？

白水秋心里嘀咕了一句，展颜笑道：

“总之尽管放心好了，这次雨师神大人可是会和我一起过去的，就算我没有把握，但祂可不会拿着自己的性命开玩家。”

严格来说，雨师神恐怕也没有把握能够战胜白莲，所以才会将选择权交给白水秋自己，但面对此刻的惠子，她也只能用这种说辞来安慰后者了。不管是否真的相信了，神代惠子脸上的神情，多少显得宽心了一点。

“至于北海道，还有华夏什么的……等过年放假的时候，我们再一起过去看看吧，那时候的雪景应该会很美的。”

白水秋咧开嘴角，笑容灿烂。

“好。”

神代惠子有点不自然地回应了一个微笑，然后点了点头，认真地说道：“神社这边，放心交给我就好，我会将所有事情打理妥当，然后一直待在这里，等秋酱你平安回来的。”

接下来，白水秋又找到雨女、还有鹫峰紫苑商量了一下。

考虑到白莲现在纯粹灵体系的属性，天目神社现在几位式神里面，也只有老妖怪的怪异之火，和雨女从纱奈那里得来的一部分“雨师神气息”，有可能对祂起到切实的杀伤效果了。哪怕最后仍然需要借用雨师神的力量，也有必要先最大限度消耗一下白莲的实力，以便增加胜算。

所以，白水秋打算让“水母”来担任主攻手，后调了一下老妖怪和雨女的出手顺序。

顺便再磨练一下两人的出手默契度。

这个倒是好办。

正好这段时间灯笼山附近的灵异事件变多，用那些鬼祟邪物来做陪练对象就好了。

还有神社的布防，需要确保能够抵挡【文车妖妃】可能的偷袭……

等到所有安排说完以后，鹫峰紫苑和雨女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好吧，这桩恩怨其实早就到了应该了结的时候，小秋你看着安排就是。不管要做什么，我们都会遵从你的吩咐。”

“那就多谢绿姐姐和紫苑老师了。”

白水秋表情很认真的道了个谢。

见识到了土御门家的蛇骨婆以后，她才清楚这些实力强大的老妖怪操控起来并非易事，连底蕴深厚的土御门，和蛇骨婆相处的模式都有点近似于九菊一派之于云外镜，能得到老妖怪和雨女这么两个平易近人的式神，实在是件很幸运的事情。

雨女似乎还想在说点什么。

但是在略微犹豫了一下后，却欲言又止。

当天晚上。

在餐桌上一起吃完饭后，白水秋照例盘膝坐在床上冥想了半个钟头，重温了一遍在“里世界”内和鬼束绫香等人战斗时的经过。

到了晚上八点多钟的样子，她才结束了这段存在于脑海中的训练，起身去浴室泡了个热水澡，等到水温渐凉准备出来的时候，才听到浴室的房门被人打开了一条缝隙，鹫峰紫苑从外面探了个头：

“小秋，你在里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