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随着山夜幕帘的拉起，小山似乎陷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黑夜，许三生实在不喜欢，但它依然还是会来。

屋内，一盏油灯微亮。

许三生放下手中的书简，将身上的白衫脱下，换上了一件青衫。将叠的整齐的白衫，放在了原先青衫的位置。

白衫和青衫，似乎是许三生所有的衣裳，正如一天只分白天和黑夜一般。

“实在是不喜欢这身青衫。”许三生低声说道。

然而，再不喜欢的青衫，到了夜晚，许三生依然要穿上。

自记事起，每当入夜，老石头总会给许三生换上一身青衫，追问为什么，老石头给出的回答便是:“因为青衫可以让你在黑夜之中很好的隐藏自己，保护自己”。为何要隐藏自己

因为这莽荒的夜，伴随着杀戮，充满着血腥。

这便是许三生不喜欢黑夜的原因，也是许三生不喜欢青衫的原因。

许三生站在竹院之中，任由偷偷溜进门的风吹灭屋内油灯的微亮。

一把长弓，七筒箭矢，均是以竹子制成。

将七筒箭矢背负身后，长弓在手，许三生闭上了眼，呼吸变得轻而缓慢。

当某一刻，他突然睁开双眼，眸中一抹流光划过。

“嗖”

一道翠绿的光，窜入竹林之中，消失不见。

星月依旧，清风依然，似乎什么都不曾变化。

倘若能夜视，随那支竹箭矢而去，便会发现飞速的箭矢穿过两棵拂风轻摇的竹身间隙而过，将一片飘零的竹叶刺穿，最后停在一棵竹身之上，箭矢之尾未有嗡嗡抖动之音。

略等数息，咔咔扑啪，极其轻微的声响，横直的箭矢慢慢开始倾斜，箭尾向下，有竹壳缓缓舒展而咔咔作响。

随着竹壳舒展颤动，被刺穿的竹叶之上一只毛虫扑一声掉落地上，随后轻微地啪声响起，箭矢带着竹壳轻轻盖于其上。

“十二丈”

许三生所站的位置与箭矢掉落的距离，刚好十二丈。

听起来似乎神乎其技而不可思议，但其中的艰辛只有许三生自己知晓。

这莽荒的天，就如时刻张开着的巨兽之口，一不小心就会被吞噬其中，唯有一技伴身，才能有自保之力。

既然无法与同龄一样，经受授风、洗髫之洗礼，无法学习武技，那就唯有练箭。

从穿上青衫的那一刻起，老石头便让许三生练箭，每日一功课，不曾断停。

从穿上白衫的那一刻起，墨老便教他识字，给他讲呼吸聆听法、测算与力度等等箭技知识。

箭曾一支一支的射完，手上的蚀曾一层一层的脱落，只是如今再回首过去，似乎自己不曾练过箭，因为他的手依然白嫩，依然是持书简的手。

这手没杀过人。

翠绿之光道道，划破这夜色林影，停歇了，小山突然变得异样的安静。

许三生这才发觉，今夜的星光似乎有些暗淡，风也开始有些零乱，状态也不再完满，手指也抖的发慌。

墨老所授的呼吸聆听法也像是失去了效用，已无法安抚发慌而烦乱的心。

突然一阵急风，将开掩的竹门重重的吹上。

“砰”

响声过后，山顶又恢复了安静，更加的安静。

许三生的身影突然消失在竹院之中，融入夜色，找寻不到。

此时，这不喜欢的青衫似乎方显用处。

“嗖”

箭矢划空的声音，这声音很短。

“啊”

吃痛的闷叫声，这声音也很短。

“擎首，我中箭了”林中响起极轻的说话声。

“还好”一个沉稳的声音回道，这声音漂浮不定，难寻声源出处。

“还好，是竹箭，未祭过”

擎首，山中狩猎队的首领称呼；祭箭，若为竹箭，必先经火烤，之后再涂上药毒，毒可为麻痹可为致命，若为铁箭，则涂上致命之毒。

很显然，这是一支长期谋生于山中的狩猎队伍，只是这山不应该是竹隐山这般的小山。

这小山无猎物，有的只是少年书生。

“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来此”许三生喊道，稚嫩的喊声之中藏着紧张和莫名的兴奋。

“擎首，是个小孩。”

“这样那就更好办了杀了”

“擎首，咱们只是为了寻处夜宿之地，似乎无需如此。”

“咱们来时，山顶灯还亮着，先前突然一暗，显然是早有防备，恐怕未必只有一人”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见无人回应，许三生再次喊道。

这次倒是有了声响，只是回应的却是那嗖嗖嗖的箭矢之音。

虽然青衫还算厚，但依然抵挡不住那股破空而来的刺骨寒意。

许三生身体略有些发抖，心跳也变得快了许多，他知道这与墨老所授的箭技知识相悖，但他确实有些抑制不住。

飞来的箭射入竹中，刺入树身，插入土里，箭身隐隐可见有火烤的痕迹，显然这些都是祭箭。

祭箭乃杀之箭，为杀而生，为杀生。

“有没有射中”

“没听见有中箭声音”

“那就再射，逼他现身”

林中简短的对话声后，是一波毫无目的的乱箭。

“嗖”

许三生射出了一支箭，这是生死威胁之下的第一支箭。

“在那边”

“嗖嗖嗖”

一支箭，似乎带走了许三生所有的恐惧情绪，他开始变得兴奋，在这他十分熟悉的竹林之中，从未有过的兴奋，再好看的书简也未曾使他如此过。

熟悉的风的规律，熟悉的山土气息，熟悉的落叶轨迹，不熟悉的陌生呼吸竟变得如此清晰。

“一共五人呼吸长短不一其中一人呼吸轻细悠长，应该就是他们口中的擎首”

许三生深吸一口气，平缓因兴奋而过快的心率，弓箭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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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无悲无喜。

许三生再一次动了。

取箭、上箭、射箭，动作瞬间完成。

只见林中翠绿之光不断，青影飘闪。

“啊擎首，他们不止一人”

“飞箭如此密集，他们最少三人”

“啊该死的，我中箭了”

“全都注意隐蔽”

一阵骚乱，隐伏之人纷纷出声，并不顾忌会因此而暴露自己，显然对其藏身之处有着极大的自信。

“老四”

擎首顿时发觉，队伍之中似乎少了一个声音。

“老四说话”擎首再次问道。

无人回应。

“老三，过去看看”

“该死的，我腿上中箭了”

“擎首，我去”老二说道。

“嗯，小心点。”

窸窸窣窣的响声刚起，便有数支飞箭寻声而去，吓得隐伏之人只好止步而缩身。

“在那边，给我射”

“该死的，人又没了”

“这里地形他们熟悉”

“以箭掩护，我过去”

有人影猫腰而前扑，继而伏地一个翻滚，其动作十分敏捷，这次却未见有箭支追寻。

“擎首”老二轻声叫了一句。

“老四怎么了”

“老四死了。”

“如何死的”

“身中六箭，眉心一箭而毙命啊”

“小心”

擎首的提醒与中箭的惨叫同时响起。

“二哥”

“他死了。”擎首沉声说道。

“该死的”

以一人的性命去证实另外一人的死亡，似乎有些可惜。

“该死的你们给我出来，老子要杀光你们”

林中怒叫传来。

“老三，你给我藏好。”擎首厉喝道。

隐藏自已，才能保护自己。

这话，老石头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和许三生说过。

如何更好的隐藏自己老石头似乎没教过。

但曾经，许三生便将自己埋在土里，让老石头寻了整整一夜。

此时的场景，何等的熟悉，像是借了曾经的，忘了归还。

但此时的心情，却并不一样。因为他已连续杀了两人，而且还将继续杀人。

杀人，曾经以为离自己是多么遥远的字眼，遥远到不能用脚步去丈量。但此时却发生在眼前，那尸体的温度还未减。

杀一人，是杀。杀五人，也是杀。既然弓箭已经举起，那便不要放下。

“嗖嗖嗖”

三箭连发。

全部都朝着叫老三的位置而去，许三生不去管他是否换了地方。

“该死的待老子将你们抓住之后，必定砍去你们的双手双脚，让你们嗷哭三天三夜”

咒骂声依然还是在原先的位置响起。

“老子还要在你们的断处洒上盐洒上很多很多的盐”

许三生用箭来回应，用很多很多的箭来回应。

青衫风乱，箭不停。

他还有五筒箭矢的功课未完成。

呼吸，聆听慢慢的呼吸，细细地聆听这是功课前的准备。

心若不乱，有何物可扰

狠毒的言语，只当是夜风拂林竹，褶皱物外罢了，不能涟漪于心间；杀人，也只当作是一日的功课就是，不用去憎厌与排斥。

“十七丈五尺十八丈二尺十八丈九尺”

这是许三生与三人藏身之地间的距离。

许三生的箭不再直射，而是向上射去。箭矢穿过竹身间隙，擦过树梢，砸向地面。

“哎呦该死的，居然换人了”

箭不停息，箭如雨。

“擎首，这样下去这藏身之地恐怕将无法藏身。咱们刚从山中出来，箭矢耗得也差不多了，要不退吧”

“该死的，老五你说什么胡话呢老二、老四没死在深山蛮兽口中，却都死在这了，你说怎么退老子要杀光他们哎呦，这箭砸的真他娘的疼”

“取兽皮，裹身”擎首说道。

“擎首，兽皮被这箭雨一砸，就不值钱了”

“取”擎首咬着牙说道，其怨浓浓，可吞人。

三人纷纷从包裹中取出一张兽皮，兽皮上还残留着那未及风晒干净的血腥味道。

“还有多少箭矢”擎首问道。

“该死的，我这不满一筒”老三应道。

“老五，你呢”

“老五”

擎首连续叫了两声，未见回应。

“该死的，树上有人老子射死你”老三怒骂道。

啊，一声轻叫，借着月色似乎有人影从树上掉落。

“哈哈，射中了一会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老三，回来，小心有诈”

欲令其亡，先令其狂。

老三这狂有些短暂，一步还未踏满便已倒下了。

“老三老五”

擎首那无人回应的叫喊，有些凄凉。

一个错误的决定，换来的却是四人丧命，若能后悔，他必定不会来这里。

这小山之中确实无猎物，但有猎人。

“谈谈吧我将所有东西留下，放我离开”擎首似乎已完全失去了斗志，哀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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