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高门大户

“看来还是猜错了。”

他们煞有介事的猜测傀儡师的真身是傀儡戏中的穷书生，只是是依凭在木偶人里的孤魂，来头却这么大。

陵川君扯起微笑道：“也不算错。”

“我夫人并不是天生地养的镜湖妖，她确实出身高门，而我确实是个穷酸书生。”点到为止，沈原不打算继续说，反而闲适自在的把他的货箱放在桌上，那股馥郁的浓香弥散在藏书阁，好在此时人不多。

沈原苍白的指节抽出货箱的下面两层，取出了一排排木刻刀，精致小巧，手柄上刻着一朵缓缓绽开的花，他说：“我还是个木匠。”

傅东风眼神定在那排刻刀上，不由得勾起唇角，扬眉一笑，礼数周到躬腰施礼，“沈先生好。”

抛开尸傀和南疆的驭虫控蛊之术，那日和张翠微打斗的形似傅东风的桐木人偶，虽称不上当世罕见，也算得上巧夺天工了。

尤其是，制作木偶的人可能并不认识傅东风，仅仅是木属性的何元初在丛林里找到张翠微，那样短的时间里能做出那样的一个木偶，足见眼前之人的技艺之高。

此时此刻大摇大摆出现在乐游山藏书阁，只能是那封铭誓言中不可对外人言说的授业先生。

沈原自然受之无愧，还和傅东风话起来家常。

“乐游山有趣吗？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光明正大出入仙门。”

“这么说来，不是光明正大的时候您也进出过别的仙门咯？”

“魔道中人都挺懒散的，没事喜欢来回走走，尤其是我这样的，扮作过不少人，来你们乐游山送过菜。”

沈原的嘴唇干巴巴地张了张，有些郁闷的语声音传来，“可能就是那次让你们掌门赵湖亭看穿了，他当时不说，却在这时候让我们来教你们，啧，阴险。”

“你们？”傅东风抓住他话里的漏洞，问道：“魔道三宗，尸宗是您的地盘，鬼宗宗主名号寒鸦，欢喜宗主据说是名绝世的美人，所以除了您之外，我们的其余课业也是魔道前辈们教授吗？”

“你套我的话？”

“不是。”傅东风正色道：“我就想知道韩师伯给你们开多少薪酬？”

“黄金八百两，唉，毛毛雨。”沈原遗憾地叹了声道：“乐游山有炼金师，对你们而言，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傅东风飞眉轻挑，反正他觉得，炼金师这个名头很虚，特别虚，按照世界的规律来说，金子怎么能从无到有？

不过这里是修仙世界，说不准是有另一种解释的真理。

沈原从他的货箱里取乾坤袋出来，取出一截桐木，当着傅东风的面雕刻了一个人。

没有内置的机关机巧，就是个徒有其表的人偶，只不过和傅东风一模一样，面容五官，身量服饰都一样，但刻的却是一个负手而立的姿态，衣袂翩然飞舞，多了许多仙风道骨。

“不像，我很少有这样的姿势欸。”

“哦，可我觉得这样好看。”沈原又不会听他的，反而把人偶塞给傅东风，背起货箱后要走，还道：“先不要告诉你那几个同门，反正开课的时候总会知道。”

他还顺手扔过来两瓶香露，笑道：“不是尸油炼的，送给你两位师妹。”

“多谢沈先生。”

傅东风有些遗憾没让小师弟或是四师弟再来闻一闻，沈约身上到底还有没有尸臭的味道了。

收拾好带来的东西，傅东风打算去一趟玉华峰，小师弟几日前去找云屏师伯看伤，是他送上去的，待了片刻就被小师妹和小师弟联手赶下山，让他五日后再来。

今日正好去接小师弟，顺便把沈原让带的香露带去。

藏书阁地势高耸，站在门前能望见乐游山那口吃饭睡觉离不了的大钟，青铜钟旁边睡着几只白鸟，所以钟响的时候多半会伴随翅膀簌簌的声音。

残阳白鸟，静山楼阁，傅东风看着心情大好，往玉华峰方向而去，行至阶下一道宽厚的背影挡在身前。

紫金头冠，广袖大衫，紫色的道袍上绣了奇门八卦，乐游山有此装扮的唯有一人。

“拜见掌门师伯。”傅东风跪地俯首，心知这是迟来的算账了。

赵湖亭背对着大师侄，不知该作何神情，论说起来，这个大师侄的身份确凿无误的话，这一礼大可不必，但跪都跪了，赵湖亭自认是受得起的。

“铭誓卷轴的签名中并未有傅东风之名，却多出来一个世人皆知的亡魂。我且问你，你是死是活？”

“傅东风是活人，姬曜凌必是死人，师侄是乐游山的傅东风。”

赵湖亭心底略喜，面上不显，冷肃道：“你师父他知道此事吗？”

“知道，傅东风之名正是师父所赠。”

“嗯，他知道就好。”赵湖亭表面上这么说，心里狠狠骂了声解依山，呸，这种事你不提前说，有什么好瞒的！

不就是收了个徒弟是已死的前朝名门之后嘛，山上随便拎个弟子出来，哪个还不是出身名门！

就是这名门高得有些离谱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赵湖亭活了三五百年岂能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他挥挥手示意傅东风先走，暗暗决定，为了避免麻烦，暂且要把大师侄的身份捂得死死的。

傅东风往玉华峰而去，不知不觉间想了很多，已至山顶，抬眼就见陆云屏在叮嘱小师弟，手边一堆的瓶瓶罐罐，嘴上絮絮叨叨。

“这些药不是我开的，师父的药你放心吃，这是外敷的，这些是内服的。师父还说，你的有些病痛无法根治，少年不显，百八十年后病灶初露，怕是活到八百岁都要受折磨，还是要食补温养。”

看起来小师弟和小师妹很熟了，傅东风等他们说话的功夫，又被云屏师伯叫过去了，想来依然是关于小师弟的伤病。

师父不在，各峰主虽是慈爱长辈，却也不能面面俱到，他这个乐游山大师兄，又是小师弟的亲师兄，自然得管起来。

陆云屏问他，“楼夙是你和你师父在哪里捡到的？”

“天子城。”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他身上的伤远可追溯到三五年前，且还是极为凶狠的伤，像是有人故意折磨一样。”

“仇家吗？”傅东风说：“只听他说起风陵渡是故乡，别的往事我不好多问。”

“这倒也是，我现在跟你说。他胸前的肋骨断过，幸好那时没有伤及脏腑。”

陆云屏神情难看，铁青着脸道：“脏腑还有些不打紧的旧伤，应是殴打所至，腿上的骨折愈合得很好，再有就是脾胃的毛病，比元初还严重些，应该是少时流浪常有饥馑为伴，所食腐败，时日长了糟蹋的。”

“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好的地方，但都算不上治不好的疑难杂症，要根除也没办法。”

傅东风心里不是滋味，知道身上有伤病，便知楼夙不会过得很好，亲耳听到的时候还是难免诧异，到底是什么样的缘由要如此折磨一个小孩子。

“对了，正好你来了，后背那块脊梁骨还是没知觉吗？”陆云屏说着便拿了根银针刺入，但见傅东风的神情无异便知结果了。

“那是仙骨所在之处，它毫无所动，你便一直无法修习仙法，还有——”

“活不长是么？”傅东风接上了陆云屏的未尽之言，“师伯，仙人寿数八百载，我既然有过仙骨，这块骨头是死是活也还在我的脊背上长着，就算是早夭的命数，活个三百年总不是难处。”

傅东风制止了还要再说的陆云屏，“师侄如今正是青春风华，凡人也就活个□□十岁，三百年，我岂不是占了大便宜？”

陆云屏说不过他，烦道：“行了，别贫了，你快带你小师弟走，滚出我的玉华峰。”

“这是沈先生让我交给小师妹的香露。”傅东风麻溜地要滚，走前取出两瓶香露道：“还有一瓶是给三师妹的，让小师妹一起转交了吧。”

陆云屏接过来，看着少年老成的傅东风跨门而出，不由得感慨。

乐游山到底是招惹了哪路神佛，怎么收的弟子一个个都像是要历尽千万苦难似的？

楼夙亦步亦趋跟着傅东风下山去，被考较了课业。

“红枯山和仙室山的通史看过没？”

“我记下了大师兄。”楼夙道：“红枯山位于南涧，山主及其弟子都是女子，素擅论道清谈，南涧妖族兴盛，据传红枯山好像是有御妖的仙术。至于青台仙室山，藏书阁典籍所载，具是寥寥，只知是佛门清净之地，门下弟子除了盛事聚会，几乎从不出门走动，也因此三年一度的问剑清谈举办场地在乐游山、浮玉山、太和山之间轮换。”

“行了，这些就够了。红枯山是女人堆，仙室山和尚庙，哪个都不要招惹就对了。”

楼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云屏师伯都和你说了？”

“就说了你身上全是伤，以后不能饿着不能冻着，吃好喝好休息好，就这些。”傅东风嘀嘀咕咕云说胡话，“这哪是养师弟，堪比闺中娇养的小姑娘了……”

楼夙：“……？”

傅东风倏然想到，“你不是学会了浮空术吗？飞一个我看看？”

“只学会了浮空术，还没学会御风诀。”

“会飞了高兴吗？”

楼夙认真道：“嗯，高兴。会飞的话，以后师门不要我了，还可以去凡间帮人跑腿赚钱。”

“有道理，赚钱带我一个。”傅东风下意识这么回，后知后觉道：“哎，你等会儿……”

先不说你个入门才几天的徒弟脑子里装的是“师门不要我了可怎么办”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你是个修仙的人啊，会飞的仙人啊，为什么会飞后第一个想起来的就是帮人跑腿赚钱呢？

这不就跟青龙偃月刀削青瓜皮一样扯，琉璃瓦盖鸡窝一样傻吗？

不过钱这种东西肯定是多多益善。

傅东风自己是个穷鬼，更没立场嘲笑小师弟胸无大志，反而欣慰道：“我支持你，但还是尽量不要被赶出师门。”

毕竟大师兄刚在掌门师伯那里留了案底，要是他被赶出师门后也不要楼夙了，解依山就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