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水面浮鱼

水上的浮鱼越积越多，没过多久，放眼望过去，河面已连成一片银白，在夕阳余晖下色调柔和得有些诡异。不少小鱼从红船底下浮上来，鱼身“啪啪”地拍打在船底，鱼虽小，但数量庞大，体积不小的红船不住地被打得左右晃荡。

船夫一边嚷嚷着一边跑到船尾，惊问众人：“哦约，这是咋个回事？真是见了鬼了！这鱼好端端的怎么突然集体自杀了？”

殷会期怒道：“我还想问你呢，这怎么了？难道以前没发生过这事儿吗？”

船夫道：“当然没有啦。我就说了今年见了鬼了，天气热得莫名其妙，连鱼都得了失心疯了！”乡野渔家穷困，从来都是手停口停，所以虽然早就知道气候反常，但为了多赚几个铜板不得不冒险走船。

这时，又有大概几百条鱼一齐从水下浮了上来，“啪”地打在船底。船身猛烈地晃动了几下。殷会期脚下一滑，差点没摔倒，双手抓着栏杆没好气地道：“瞎说什么，你怎么不说那些鱼只是太热了所以上来透个气乘个凉？”

正说之间，墨不异已纵身跃出船外，姜元乍见不禁喊道：“墨师兄你——”但见墨不异在一片银白上顺手抄起一条小鱼，脚不沾水，顷刻之间又回到了船上。身边船夫瞪直了眼，宁羽在旁笑说：“别担心，不异的轻功可厉害了。”

墨不异拎着死鱼，从头到尾细看了几遍。殷会期、姜东习也都凑过来，跟着看了半天，忍不住问道：“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墨不异轻摇了摇头：“没有中毒、也没有外伤。”他道，“看来还真被你们说中了：它们真是被热死的。”

众人大吃一惊，齐道：“什么？！”

墨不异把那条死鱼放到了地上。大家凑前细看，这是一条河里最常见的小草鱼，现在河面上漂满的都是同样的鱼。他把死鱼翻了翻个儿，小心翼翼掀开鱼鳃，腥味瞬间扑鼻，一股儿热气忽地冲了出来。

这下，几人都怔住了：这鱼还真分明是被热死的，鱼体内部半熟不熟，肉鳃都已明显发白。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船夫拼命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竟有此事。

殷会期转身也冲出了船外，施展纵影移风滑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在半空一个倒挂金钩，随意抓了两条鱼，右脚轻点水面，“啪啪”把鱼丢了进来，跟着身子轻飘飘落在船内，拍了拍手，晃着脑袋貌似无意地道：“再看看怎么回事吧，是不是都这样。”

那船夫半张了嘴，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今天敢情是和一群天人在一条船上，遇见了从未发生的奇事，整个人都七荤八素起来。宁羽暗里翻了个白眼：欺负船家没见过世面，还真爱现！

墨不异蹲下身去，和船夫一道检查那两条死鱼。船夫拿了刀来把鱼身一剖为二，两人得出了同样的结论：鱼的确是被热死的，或者，换个词，这鱼是被烫死的。

船夫哆哆嗦嗦道：“几位大人请看，这些鱼眼珠清澈、饱满凸出，说明死了不久，但鱼肉已经翻白，里面鱼血半凝，颜色由赤红变驼色，这是温度升高给烫熟了的缘故。”

殷会期奇道：“这简直是沸水里汆了一回似的。”

船夫定了定神道：“是的。事情怪也怪在这里。各位大人，这么多鱼是怎么被一起烫死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但是没有人能够回答。殷会期和姜东习面面相觑。接近南国，气温升高是必然的，但照船夫之前所言，这气温也着实热到反常。沉吟片刻，殷会期问道：“会不会是天气太热，所以把鱼热熟了？”

“……”

船夫回道：“再热也就和夏天无异，公子，你觉得四国境内哪条河里能热得把鱼都烫熟的？”

大概觉得自己的猜测太愚蠢，又或者被船夫反驳没面子，殷会期闻言脸色一沉。

姜东习见状忙道：“都说这天反常了，自然什么都有可能。”对墨不异道，“墨公子你说呢？”

墨不异一直在定睛注视着那鱼，听到姜东习这一问才抬起头来：“我觉得……”他停了一会儿，众人见他神色凝重，都沉下了一颗心来，洗耳恭听，“我是觉得，既然鱼都已经烫熟了，那就烧了当下饭菜吧。”

“……”

殷会期以为墨不异会说出什么惊世结论，听他这一说差点岔过气。就在这时，船底突然传来了两声闷响，紧接着，船体剧烈地摇晃起来，这次的程度远强于之前，最厉害时船沿几乎与水面平行，船内的桌椅杯碗“乒乒乓乓”摔了一地，发出尖锐的声响。殷会期虽然手扶栏杆，还是不免失去平衡，差点一屁股坐倒，姜元、姜东习和宁羽也都连忙寻着别的栏杆抓稳。

那船夫晃了几晃，宁羽一把将他推到船舷边，“抓紧了！”只有墨不异身上暴起的黑色灵流牢牢将他与船捆在一道儿，仍能气定神闲地正中而立。

船底的闷响越来越频。与此同时，银白一片的“鱼面”中间不断冒出泡泡。其时夕阳西下，油灯未燃，夜幕如巨手由远及近将天地全部合拢于自己的黑暗之中。月光温柔，月色朦胧，星子铺满了整个穹宇。天愈是黑，星和月愈显得亮，一丝淡云偶尔飘过，很快就在墨色中寻不到踪影。

照理说春寒料峭，载星河上的夜更应寒冷，即使是最南面的长仪国，一年中这前后两个月也处于寒季，但现在众人能感受到的不是冰冷彻骨，而是越来越潮热的空气，呼吸间似乎都是湿湿热热的。

“鱼面”冒泡处不断窜出别的物种，长的短的扁的圆的，各种各样的鱼全都翻了肚皮从水下浮了上来，间或还有虾和小蟹。借着月光，能一眼看到那些虾蟹半青不红的壳，好像蒸了不多时便等不及从蒸笼里拿了出来似的。虽然种类相异，但它们有一个相同的特点：都是死的。都是被烫死的。

不多时，河面重新平静下来。众人四下观察，船夫抖抖霍霍地点燃了几盏小灯。愈重的腥臭味和愈热的温度把人滋出汗来，殷会期忍不住骂了一句：“看来这次真是见鬼了！究竟是发生了什么鬼？！”

没人回答得了这个问题。

骂归骂，可事情还得做，皇上派的任务还没完成，十五日的限期高悬于顶，一半时间已过，而他们现在连无终岭的边都没摸到。漂满死鱼死虾的河面行船困难，船夫使出全身的劲来划桨也只是让红船龟速前进。无法，姜东习、姜元和宁羽轮流施仙术，如此这般船才能破开河面上密集的死鱼，加足马力往前。

墨不异挑了几条看起来比较肥的鱼扔进了汤锅，掌中腾起灵火煮开，撒上一把粗盐直接开吃，殷会期在一旁见他悠哉的神情登时脸现怒意，却又不敢正面去怼他，只能嘀嘀咕咕自个儿在那儿指桑骂槐。

宁羽刚对红船使了半个时辰的仙术，姜东习替下了他。那船夫已行不了船，见宁羽得空跑过来悄咪咪地说：“公子，有一事不知当不当讲。”

宁羽擦了擦沁出的汗，呼一口气道：“何事？”见那船夫一脸扭捏欲说不说之态，又道，“都是一条船上的人，现在事有蹊跷，有事直说，大家也能提前防范。”

听他这番话，船夫“嘿嘿”笑了声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提醒下公子。”

墨不异端着锅鲜鱼汤走了过来，往宁羽面前一送：“留了一点儿给你。”

宁羽低头一看，锅里还剩小半条鱼，心道还真是“一点儿”。

“这能吃吗？”便说着，他边接过锅子，举箸尝了一口，居然还挺鲜嫩的。

船夫在旁道：“能吃能吃。”

宁羽学着船夫之前那神神秘秘的样子压着嗓子问：“你要和我说什么事？”

那船夫向两人看了一眼，叹口气说道：“公子啊，其实前面没来得及阻止你。不知你是否知道，我们这些大半辈子在水上过活的人有一条不成文的禁忌？”见宁羽没有回答的意思，他继续道，“公子刚才把死鱼翻了个身可是犯了大忌啦！”

宁羽回想了下，刚才为了给死鱼“验身”，随手用手指给它翻了个面，是有这回事。

“哦，那么如果犯了你们的大忌会怎么样？”

船夫在宁羽和墨不异两人脸上来回看来看去，最后压低声音说道：“‘鱼身翻、船身沉’，大不祥之兆啊！公子，我们行船的最忌讳这个了，你们可下不为例啊！”

墨不异默不作声，宁羽听到这话反而笑道：“走船的禁忌真多，可是这也太玄乎了，鱼身和船身又有何共通之处？”话音刚落，墨不异迎前而立：“小心！船要翻了！”

几乎同时，红色的龙船又开始摇晃起来，瞬间就如鱼出水，被不知何物顶上几乎一丈之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