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第四十二章，回忆

那一晚的月色，前所未有的黯淡。

密林，月光也无法透过的地方，深深的黑暗，如同无底的深渊。

在这一个夜晚，在这样茂密的树林中穿行，耳边沙沙的风声，隐隐约约，渐渐远去，微弱的嘶鸣。

奔跑着，穿行着，青色的身影。

一声声带着试探的呼喊，却得不到回应。

密林深处，只有她一个人。

“慢点呀，等等我——！”

朝着空无一物的方向，阿青再一次呼喊。

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回复，是马蹄的驰骋，一声嘶鸣，然而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小，越来越听不清楚，被叶片与树木遮挡。

“一条——！”

这个名字喊起来还是怪怪的，然而现在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向着四面八方，大声地喊出这个曾经属于自己的名字。

然而，回应依旧一点点减弱，仿佛只是风的呼啸，和群山混为一体，再也无法辨清来源。

“跑那么快干什么……咳，咳。”

连续的长时间的奔跑，她的双腿开始发酸，手臂的力气也一点点消散，一开始还是在有规律地配合着身姿左右摆动，现在也只能无力地垂落在两侧。

然而，太刀依旧紧紧握在手中，没有放开。

阿青最后踉跄了几步，感觉全身的力气都开始消耗殆尽。奔跑加上呼喊，她的肺开始疼痛起来，腹部某个地方隐隐作痛，岔气了。

她捂着那个疼痛的地方，靠着身边的一棵树，停下来稍作休息。大口大口地喘息，看着呼出的空气在这片寒冷的夜色中形成薄薄的白雾，然后，消散。

汗水沿着额头滑落，润湿了眉毛，再越过去，顺着眼皮，流进眼眶，再从眼角流出来，顺着面颊积攒在下巴上，最后，滴落到土地里。

有一部分顺着嘴角流入口中，咸咸的，苦苦的，发涩，让她分不清，那到底是汗，还是泪水。

“呸——”

从嘴里啐出一口唾液，同样落在堆积落叶的泥土中，剩下的一部分滴落在衣衫上。

“马的……”

最后一句，微弱的咒骂。

此时此刻，阿青已停止了呼喊，实在是没有力气了，需要休息一会。

靠着树根慢慢滑落，跪坐在地上，没有在意泥土弄脏衣裤。

眼皮开始沉重，开始合拢……

“你身板也太细了，干得了重活吗？”对面的人问。

阿青点点头，怀里抱着随身带来的衣物包裹，紧张不安地环顾四周。

那个人，下巴上留了一撮倒三角形的小胡子，用着一脸不带友好的表情打量着他。

“就这一个？”他转身问旁边的，领自己过来的介绍人。

“是，别看身板小，他很能吃苦的。”介绍人满脸堆笑地回话，“是我同乡，想来济南这里找份工活。”

“啧，啧。”小庄一脸为难又很嫌弃的表情，“我觉得他不合适，我们庄，对用人的要求……挺高的。”

“我能适应的。”阿青抢着回答。

“是吗？”怀疑的眼神，“那……你拳脚功夫怎么样？”

“功夫？我……”一瞬间的迟疑。

“我……不会。”

“这样啊……在唐庄做苦力，做庄客的，都得跟着学些江湖把式。”他回身指着远处空地上那群人，有的在练拳，有的在挥着兵器。“你看这，就是不会武功的，身材壮实些，跟着进来学上几手，外出行路也有个凭持。小哥，我觉着……说实在话，你这样跟着我们外出，早晚被人砍啊。”

“那家丁怎么样，他做事也挺机灵的。”旁边介绍过来的人眼看着生意要黄，赶紧上前补救。

“抱歉，暂时不缺。”

阿青在一边听着，自己也觉得这事没什么着落了。再说，他也有些讨厌面前的这个人。

还是赶紧走吧。

“小庄，还忙着呢。”

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是一个女子。阿青转过头去，看着来人。

她穿着大红色的衣服，长发披散，随风吹起，在阳光下闪烁着淡淡的棕色。

脸上微微渗着汗珠，手中持着一把剑，看样子是刚刚练完功的。

带着灿烂的笑容，信步走了过来。

“这两位……哦，有新人来呀。”

“嗯，想来做工的。”

“这样。”唐凤走到阿青身边，面对着他，上下看看，“你好啊。”

对于这样的打招呼，阿青回应着，笑了笑，没说话。

“你的手怎么了？”

缠着绑带的双手，微微握着，遮挡着手指。

“给我看看。”

不由他回答，唐凤就伸手，拽住他的左手，拉到自己面前。

她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阿青感到有些窘迫，想要把手收回来，然而却没能抽动。

那只左手，小指的地方，只剩下短短的一截。唐凤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里。

“怎么弄的？”

“嗯……不小心受伤了。”带着沙哑的嗓音，阿青回答。

“哦，好可惜呢。”唐凤轻声说着，手却依旧没有放开，手指依旧抚摸着伤口。

阿青用力一抽，松脱了，将手背到背后，脸上微微发红。

唐凤看着他，带着笑容。

“留下他吧。”她转身对着小庄说，“我们正好需要一个苦力，不是吗？”

“听你的，唐小姐。”

“那就这样了。”唐凤重新面对着阿青，“好好干活啊。”

说完，她就走了。

阿青看着她离开的身影，那抹红色，渐渐远去……

惊醒。

她依旧，身处密林之中，独自一人。

“唐凤……”

轻声呼喊着，支起身子，力气恢复了一些。阿青再次迈开双腿，重新开始寻找。

然而，毫无方向。

四周，清一色的黑暗，月光此时被一片乌云遮蔽，林中伸手不见五指。

四周，传来呼啸的山风，没有嘶鸣，没有马蹄声，没有任何声音为她指引方向。

（呃……向前走，再向左转一些）

（继续走，应该……就在那一边吧，我觉得）

（我勒个去，我也不知道在哪呀）

（还是闭嘴吧）

“唐凤……”

她继续呼唤着，声音低低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一边，漫无目的地行走着，一边，继续回想着，过去。

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唐凤的声音，那张笑脸。

“就叫你一条，怎么样？”她晃晃手中拿着的，幺鸡的麻将牌。

“好好学，别不耐烦啊。”拨浪鼓滴滴哒哒的声音。

“好吗？”带着期盼的表情，问着未知的问题。

“我知道，我为什么会来。”她的眼睛说出了答案。7K妏敩

“阿青……我以后不会再叫你一条了，我保证。”虽然很快，开始叫别人……马这个名字了。

“我知道。”带着沉重的，却毫不在意的笑容。

回忆起，在家乡，在小镇里的那个旅舍。她听见她敲门的声音，然而，不知为什么，没有开门。一个人坐在床上，默默地流着眼泪，期许着，再听到一声敲门声。

回忆起，在那个后院，身上被打的隐隐作痛，然而那个吻却是那么的甜蜜，美好。第一次或许不是最好的，但绝对是最难忘的。

回忆起，在路上的每一段相处时光，欢笑与争吵。

不要，不要就这样结束。

不要就这样，独自一人，在黑暗中游走。

“回家吧，阿青。我想家了。”

如果，可以倒退回那个时刻，她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她还会，继续走下去吗，继续前行，向着黑暗前行？

我不知道……

不知道……

在不断重复的喃喃自语中，在不停息的，毫无章法的脚步中，在一片黑暗之中，不知道前路，不知道结局的徘徊与原地打转之中。阿青感觉精神一点点趋向崩溃。

她在哪里？

她还活着吗？

真的，完全不知道……

手中一直紧握着的太刀，落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青没有察觉到，继续向前走了几步，然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面上。

请给我答案……

从那一片黑暗之中，某个方位，响起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

嘶鸣，渐渐靠近了自己。

马儿又出现了，从黑暗之中奔腾而出。

“一条？”

她喊了一声。

回应的，是一阵响鼻。一条来到她面前，停下，用目光示意着，似乎，还带着喜悦。

“你找到她了吗？”

“咴——”转转脖子，偏了偏头，向她传达讯息。

阿青又重新站了起来，看着马儿，目光交汇，就已读懂了一切。

她翻身上马，没有一丝犹豫。

马儿重新奔跑起来，迅速，却又平稳，载着她，在一片黑暗之中，向着某个地方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