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第六十三章，青色

从前至后，从头至尾，从最初的开始，直到现在，身边的事物发生了很多变化。

唯一没有变过的，或许就是自己身上的这件青衣。

从什么时候起，她身上的衣服，都是青色的了。那恐怕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印象中，她似乎没有穿过别的颜色的衣服。

原因，很简单。因为青色布料很便宜，以家里的条件来看，或许是最适合他的颜色。

小时候，在海边的家乡，在县城，那一件青色的布衫从小穿到大，不合适的地方，修修改改，破了的地方，打上一两个补丁。直到衣服破的不能再破了，才会在过年时另买一件新衣。依旧是青色。

所以渐渐的，没有人再喊她的真实姓名了，青色衣服已经成为了他的标志。渐渐地，连父母，连自己都接受了这一点，于是那个无关紧要的真实姓名被尘封了起来，再也没有人听到过。她被人称呼过很多个外号，名字变了又变，小青，青子，阿青，就连一条在麻将图案上也是一只青色的小鸟，还有青鸾。

唯一不变的核心，就是青色。

于是姓名被模糊了起来，性别也被模糊了起来，全身上下，除了青色，什么也没有。

他曾经穿着青色的衣服，牵着母亲的手，漫步沙滩。夕阳西下，沉入大海，她们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曾经穿着青色的衣服，无所事事的在城镇游荡，和年纪相仿的孩子玩耍，回到住处的时候，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曾经穿着青色的衣服，立于海水之中，挥舞着一把很长的太刀，左手小指处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不远处坐着一个身穿黑衣的青年，注视着她，一言不发。

当她第一次看见那抹白色身影时，她身上的衣服是青色的。

当他离开故乡，登上驾往济南的马车时，他是拥挤人群中瘦小的青衣少年。

当她一边干着苦力重活，一边忍受着同事以及大小姐的冷嘲热讽时，她穿着的是青色。

在窦王岭的重逢，青色的衣服。

回到故乡时，青色的衣服。

前往广昌县城，一路上衣服换了又换，每一件都是同样的青色布料。

每一次和夏玉雪的交手，是青色的衣服。

每一次和唐凤的相处，是青色的衣服。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不论做什么，青色始终陪伴在她的身边，青色早已成为他的一部分，她身上的青衣，就是他的灵魂。

这一次，也是如此。

两滴鲜血，滴在她的衣服上，在青色的布料上扩散开来，形成两片深色的轮廓。

青鸾的左手用力，双手握紧手中的太刀。疼痛，可是她必须握紧，不能放松。

她紧张地看着对面的人。

夏玉雪一击得手之后，却没有再次攻击，只是站在那里，看着自己。

对峙的场景。

最终还是到了这一步。最终，在一切巧合，在人为的与非人为的因素下，决战开始了。行过那么多道路，如此多的回忆与事件，生与死，体会过爱情，体会过仇恨，体会过悲伤与欢乐之后，来到了这里。

最终，该结束这一切了。

结局会是怎样的？

（开头那么长一段回忆杀，你说呢？）

就像是收到了一个信号一样，夏玉雪又开始攻击了。

如此的突然，如此迅速的身形变换，她出手了。依旧是以指爪为武器，挥动，袭来。带着厉厉的阵风，呼啸着袭来。明明是空手，威力却可以媲美任何锋利的刀剑。

青鸾闪躲，避开这一击。夏玉雪这次却没有停下来，攻击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迅猛，双手手指变换，或曲或直。在近身范围内，她根本就来不及以刀进行防御，只能够不停移动脚步，试图和那双手保持距离，躲避致命的攻击。

在一片红色的世界之中，不停挪转的青色身影。

长时间的移动躲闪，她的体力开始渐渐不支，步伐开始变慢了，手臂开始发酸，眼中的那双手也开始渐渐模糊。

可是夏玉雪的攻击速度却没有一点放缓，好像她的体内有无穷无尽的力量。

终于，第二击。

飞溅的鲜血，殷红的痕迹。

青鸾只感觉到右边的脸颊火辣辣的，皮肉破裂了，在脸上留下一道伤口。只差一点点，就插到了右眼。

只差一点点。

只差一点点，我的右眼便会被戳破，我会受伤，会残疾，甚至会死亡。

死亡，她想，就要死在这里。

死亡的阴影笼罩着青鸾，让她意识到，这场对决，是生与死的对决。两人之中，最终存活的只可能又一个人，不会再有其他结果。

死亡。想到这里，她不由得感到恐惧，同时求生的本能又让她更加振奋。

如果不想死的话，只能全力反击。

思考的过程实际上只有一瞬间，青鸾用力猛挥手中的太刀。这种速度与爆发力是前所未有的，这是来自她本能的面对致命威胁的反应。

一道闪光，斜着划开。

夏玉雪躲过了。即便是在全力攻击之中，她也还是躲开了这一下，跳开。

一时之间，停顿。

然后，漫天的青丝飞舞。夏玉雪躲开了刚才的攻击，可是刀锋还是割断了她的发髻。她的头发散乱开来，披散着，遮掩面庞。被割断的几缕发丝随风飘拂，远去。

长发遮掩了她的面孔，所以青鸾看不清她现在脸上的神情。

她暂停了，两人之间，现在隔开了一段距离。

青鸾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开始反击。

她挥动着刀，脚步也跟着移动。主动向夏玉雪进攻。刀法迅速，同刚才那本能的反击一样迅速，甚至更快。看似凌乱，实际上每一击都向着对方的致命处攻去，每一击都是完美的防守，没有一点空隙。

夏玉雪在一片刀光之中挪移，躲闪。

她躲过了所有的刀锋，没有受伤，同时也没有任何进攻的机会。

长时间的攻击，对青鸾的体力也是极大的消耗。她的呼吸开始凌乱，两处伤口，跳动的疼痛也给她造成了干扰。

可是刀法却没有一点放松。

因为，这是一场不容许放松的对决，放松意味着死亡。

而她不想死。

唐凤站在一边，看着她们四处移动，来回交错。

她的手中紧紧攥着剑，随时准备拔剑出鞘，加入战斗，可是却始终只能够站在一旁。

两个人的攻守变换，严丝密合，完全没有插手的余地。贸然的加入，不仅自己会受伤，更加严重的，还会对青鸾造成干扰。

她的手心被汗浸湿。她现在，完全只能够做一个旁观者。

他看着青鸾，那个青色的身影。娴熟地舞动手中的剑，拼尽自身全力展开攻击。那剑法，那招式是那么纯熟。

如果换做自己的话，面对这样危险与强大的敌人，还能够坚持那么久吗？

她自问，无法给出肯定的答案。

经历了这一切，所有的学习，所有的体验，有过放弃与动摇，也有过坚持与决心。在这一切之后，青鸾，已经从原先那个瘦弱的孩子，成长为现在这般模样。

唯一不变的，还是青色。

曾经，是她告诉青鸾如何对战，如何将所学到的招式应用于实战之中。是她，让青鸾认识到了战斗的重要，在一次次的练习之中指正过失，培育身心。是她教会了青鸾战斗。

而现在，青鸾凭借原有的资质，不断地练习，以及一次次实战经历，成长了。或许，在武术方面，已经超过了自己。

青出于蓝。

所以现在，青鸾依旧活着，依旧在进攻，在防守。面对敌人，没有掉以轻心，也没有退缩逃避，而是相信自己的能力，寄托信念于武器，以战斗来应对所有的危险。

现在，唐凤只能够站在一边，观察战局。她很紧张，生怕稍有疏忽，青鸾便会遭遇致命的危险。

可是同时，她也相信，相信青鸾能够战胜。

我也相信我会胜利，必须如此。

因为我想活着。

太刀凌空的挥击，在蓝天之下划出青色闪电的光芒。

鲜血喷溅，夏玉雪被砍中了。

她原本就有伤，还被镣铐拖累的左臂是一处薄弱点。青鸾的攻击对准那里，猛烈地劈下，造成了一处伤口。

夏玉雪的左肩处，汩汩流淌出鲜血。她的左手垂散着，似乎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我砍中了。

如果时间允许的话，她会这样想，然后放松一下，拉开距离，调整呼吸。

但青鸾没有那样做。她紧跟着，再次举起太刀迎面劈下。

“碦啷——”

那是锁链晃动的声音。

她挥起已经受伤，看起来根本无法再活动的左手，迎着太刀挥上去。

铁质的镣铐，一端铐在她的手腕上，另一端则空悬着。那空悬着的镣铐，连接着锁链，迎面碰上刀身，在上面转了几圈，将太刀缠住了。

夏玉雪顺势向下一拉，控制太刀的方向，略微侧一侧身子，便躲开了这一击。并且，被锁链缠绕的太刀，现在已经完全失去了威胁。

然后，右手两指，如同两把匕首，直直刺向青鸾的咽喉。

如此迅速。

“嚓——”

血，飞溅出来，洒落在青色的布料上。将那青色，那永远存在，始终未变的青色彻底抹除，染成深暗的红色。

一时间，一切归于寂静。画面如同定格一般，两个人，彼此贴近，纹丝不动。

夏玉雪的右手，两指对向在青鸾的咽喉部位，恰恰指着那处伤疤所在的地方，停留在那里。刺破了皮肉，流出两道血迹。

可是却无法深入。

因为她自己也受伤了。

她的左手，依旧垂散着，手腕上的镣铐，锁链缠绕住了那把太刀。

而胁差，则握在青鸾手中。捅入了她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