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第八十九章，传功

“你……你还好吗，苏大人？”

“嗯哼，我好着呢。”女人一边回答，一边用枪托支撑着身体，站起来，靠在围墙上，“我好的不得了……”

青鸾看着面前的女人，笑着，额头正中央圆圆的孔洞，是刚才的中弹造成的。血液汩汩流淌，划过面颊，从下巴上一滴一滴地滴落在黑色的衣服上。

这种场面，这种伤势，可完全称不上好。

“呸——”

女人张口吐出某个物件，是那枚银弹，落在地上。

“我……我好像看到过这种场面……”她说，声音不住地发颤，说话断断续续，“好像是……一部电影……我不记得名字了，里面有一个机器人……还是什么的，中了弹之后，就从嘴里……吐……吐出来……”

“什么电影呀……我看过好多电影呢……”女人不停地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语，“好多好多，过去的记忆……好混乱，太多了呀……我的头好疼哦。”

那是当然的呀。青鸾内心想着，额头上的伤口深不见底，应该是致命的，还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苏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她问，观察着四周，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静，“周围还有敌人，我们还是赶快逃走吧。”

“逃……逃走，是呀。符合逻辑的情节发展。”女人回答，“接下来，我们要沿着刚才唐小姐走过的方向逃跑，去那个避难所，那个酒厂……酒。酒，我今晚喝了太多酒了——咳，抱歉，我得——”

她的话还没说完。女人就赶紧背转过身，低着头。青鸾听到一阵呕吐的声音，听到一阵液体溅落地面的声音。内心不由自主产生反感。

“抱歉啦，我感觉不太好呢。”女人转过来，伸手擦拭着嘴角的残留物，“可能是……刚刚的酒中掺了些不好的东西。”

“毒？”

“毒，是哦。那杯酒中有毒。”她的思路已经开始一片混乱，念念叨叨的，不停地说着重复的，无意义的话语，“我中毒了，唐青鸾。我喝下了带毒的酒，虽然明知道有毒，却还是喝了下去，毕竟那是酒呀。可是现在，毒发作了，我——”

这次，她甚至还来不及转头，就已经吐了出来。那黄绿色的液体很有可能是胆汁，其中夹杂着红红的血丝。她不停地呕吐着，血丝越来越多，到了最后，已经完全是在吐血。

“咳，咳。抱歉啦，真是不雅观的场景。”

这一阵发作之后，女人喘息着，依旧伸手擦拭着面颊，额头上的孔洞流淌着血，她的身上，脸上，衣服上，全都沾满了血迹。她的黑色长发垂散着，杂乱无章地披散在身前，身体不住地颤抖，脚下已经汇聚了一汪血液。

“你也看到啦。我也并不总是那么一个太过快活的女郎。”

她依旧说着，“我想所有人都有自己难过的一面。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掩藏着内心的痛苦。饮酒放纵的快乐，必然是伴随着呕吐得一塌糊涂的痛苦。这……这是一个很好的主题……”

青鸾看着面前女人虚弱的样子，无力地靠着墙，倚靠着那把已经完全失去作用的武器。额头上致命的伤口，以及体内的猛毒发作。女人现在完全是一副垂死的模样，说的那些话，都好像是最后遗言，听起来深刻，却又毫无意义。

“你没事吧……”

“没事……不。”女人犹豫着摇了摇头，“或许……或许我的确是快死了。”

她已经完全站立不住，身体沿着墙边缓缓滑落，坐在那里，有气无力地靠着墙壁。对面燃烧着的房屋，火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光与影笼罩着她的形体。

女人就这样望着火光，一言不发，好像又陷入了沉思。她的双眼盯着熊熊燃烧的烈火，目光空洞，嘴角依旧微微上扬，那一抹微笑还是留在脸上，即便已经被血污包围。

青鸾望着她，但是心里想着的却是唐凤的安危，以及自己的处境。如果女人就这样死去，那么自己又该怎么办，应该去向哪里？更重要的是，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怎么能够冲出周边杀手的包围？

她现在该做什么？

“唐青鸾，过来。”女人坐在那里，嘴唇蠕动着对她说，证明自己还活着。

“苏大人？”

“过来到我面前，坐下来，背对着我。”她发号施令，衰弱的声音令人无法拒绝。也许，这就是最后的命令。

于是青鸾听从指令，依照她说的话坐下，虽然对即将发生的事情不明所以。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内功？”

“啊？”青鸾很疑惑，干嘛问这种问题，“我好像听说过一点……内家功夫，外练筋骨皮，内练一口气什么的……”.七

“对呀，对呀。”从声音上听起来，女人好像恢复了一点精神，“差不多就是这样。调运气血，打通穴位脉络这些概念。修习内功，可以提升人的身体素质，肌肉力量呀，速度呀，神经反应呀等等等等的。你有没有练过？”

“没有……”青鸾练习的一直都是剑法，从未涉及到经脉之类的修行。并且，她也听唐凤说过，内功之类的完全只是小说中的想象产物，实际上并不存在的。

“真的存在哦。”女人的声音越来越兴奋。她现在看不见女人的脸，不清楚女人的表情，“玉雪就一直在练内功呀。所以你也看到啦，她的武功那么高。她的内功，就是我教的。”

“哦。”青鸾好像隐隐猜到了接下来的发展。

“你想不想学呀？我可以传授你。”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了……”她拒绝，感觉现在的场景，真的似曾相识。

“拜托，答应我吧。”身后的声音听起来又衰弱了起来，“我快要死了耶。你忍心拒绝一位快死了的人的心愿吗？我只是希望，自己的武术能够有一个传人而已。”

“我……不必了吧，苏大人。”

青鸾依旧拒绝，内心隐隐对于女人的用意感到不安。她有一种感觉，女人想要传功的动机并没有那么简单。

背后一片寂静，但她能够感觉到，女人还活着。

“好吧，我不会强迫的。”那声音说，“只是，凭借你现在的武术，恐怕很难从这一群杀手的包围中闯出去呀。接受了我的内功，总是多了一分胜算呀。”

“可……”

“你还希望能够再见到唐小姐吧？”

“……可是，即便是我答应了，就可以了吗？”青鸾自己都没有发觉，她已经在动摇了，“学习内功，不是那么简单，那么迅速的事情吧。”

“不会的，很简单，你骨骼精奇，是适合练习的体质，完全可以接受我的功力。”声音回答，“见效也很快，我现在只是打开穴位，传你一份真气，起一些暂时作用而已。至于进一步修炼，玉雪会帮你的，这个日后再说。”

“是吗，那……”青鸾最后又犹豫了一下，做出决定，“那好吧。”

“好嘞。”声音变得欢快起来，“那么，我现在先打通你身上的穴位脉络，坐好，别动。”

“是。”

青鸾听从她的命令，坐着，感觉到身后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她忍住了没有回头。

打通穴位，怎么打啊？

“嘶——”

突然，背上传来一阵刺痛，好像一根针扎进脊椎，伴随着一阵压力，被扎进去的位置一阵凉意扩散开来。伴随着的，是剧烈的，猝不及防的疼痛，青鸾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随后，针又拔掉了。但是疼痛却没有消散，那一处肌肉，依旧不停地跳动着，一阵阵的刺痛在体内，沿着血脉慢慢扩散开来。

夏玉雪突然感到心里一阵扰动，不由得回身望了来路一眼。

她现在骑着马，坐在唐凤后面，她们已经驶入一片竹林，远处的天边，那抹火光已经变成了微弱的一点，透过竹叶微微照射过来。

她感到很奇怪，内心一阵不安的感觉，却说不上来是为什么。这一路上平安无事，闯过蜘蛛的包围圈之后，便再没有遇上过杀手了，四周一片安静，只有马蹄“哒——哒”的响声。

似乎，太过安静了。

不知为什么，夏玉雪回想起初次和大人见面的场景，滴血的仪式，以及随后的一片空白。

她总是觉得，就是这记忆中的一片空白中，隐藏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关于大人，关于内力，关于自己的信息。

可是，在那一段空白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呢？

她回想不起来。

针。

她没来由地想到了针。或许这是一个线索，可是这中间又有什么联系？她尽力地回想，试图找出答案，过去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好像，更加清晰了一些。

针……血液……脉络……

“怎么了？”

唐凤突然说话，打断了她的思路。刚刚才清晰几分的记忆又重新模糊，重新黯淡下来。

“没事。”她回答。

“不知道青鸾，还有苏大人怎么样了。”唐凤问，“夏玉雪，你担心她们吗？”

“嗯。”

夏玉雪的确隐隐感到不安，但却难以说明，这不安究竟从何而起。

“我也是……”唐凤回答，更加催动马儿跑快些，“希望她们平安无事。”

“苏大人，你刚才——”

“是针灸啦，用针刺的方式打通穴位。”那个声音说，“接下来，我要给你灌输真气了。你定下神，心无杂念，不要乱动乱想。”

随后，一双手掌贴上自己的脊背。嗯……什么异样的感觉也没有，除了刚刚的疼痛。

青鸾一边坐着，接受着真气，一边听到不远处，脚步声渐渐响起。她不由得紧张起来，又想起紧张的情绪会影响传功的过程。可怎么也平复不下内心杂念。

唐凤现在安全了吗……

“好了，完成了。”那双手掌离开自己的脊背，拍了两下。这就完成了？从头到尾，自己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啊。

（所以说气功什么的是骗人的东西嘛）

青鸾疑惑地站起来，转过身，女人依旧坐在那里，背贴着墙。火光将自己的影子映在墙上，阴影笼罩着女人，漆黑一片。

“传功已经结束，唐青鸾。”女人抬起头，额头上的黑洞洞的伤口依旧醒目，双眼被火焰映得发亮，“你现在已经有我的内力了，这应该能够帮你突出重围的。”

她伸手，指向那处缺口，唐凤和夏玉雪离开的小路。

“沿着小路一直走，穿过竹林遇到小溪，顺流向下，你就能看见溪边的一间房屋。那里就是目的地。”她说着，看着青鸾，“记住了吗，现在走吧。”

“那……那你怎么办，苏大人？”青鸾问，背上的疼痛好像渐渐加剧了，“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不了。”女人摇了摇头，看着对面燃烧着的房屋，微笑着，“我身体虚弱得走不了啦。并且，我留在这里，也可以拖住敌人一段时间，给你做掩护。”

“但是……”

“走吧，唐青鸾，让我一个人待会。”女人再次打断她的话，手中同时给枪支上好子弹，“转告玉雪，就说我们还会再见面。”

“……”青鸾看着面前衰弱的女人，明白虽然自己别无选择，只能够丢下她离开，“好的，苏大人。”

“嗯，再见啦，唐青鸾。”女人微笑着告别，“我想，你一定会记得我的。”

耳边，四面八方，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已经不能再耽搁了。青鸾转身，向着那处缺口跑开，背上依旧疼痛不已。

她看到两边围上来的人影，听到身后传来的枪声，女人在掩护她。那些敌人在进攻之前，就已经被子弹射中，纷纷倒下。她安然无恙地离开了。

青鸾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女人靠在围墙边，双手持着枪，无力地耷拉着，脸上依旧带着一抹笑容。她的全身都被阴影包围着，身形越来越小，最后隐没在一片黑暗中。

（跑步的时候看着前面呀！）

脑海中的一个声音及时提醒，青鸾赶紧回头，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跑偏了，差点撞上一棵树。

她急忙躲过，没有再犹豫，没有再回头，就这样离开了。

“差点撞上。”女人看着青鸾的身影消失在黑夜中，“冒冒失失的，幸好及时提醒。”

她靠着墙缓缓站起，扔掉一直藏在身后的针筒，踩碎。破裂的玻璃渣，沾满了剩余的一点血液，一缕黑烟飘动着从地表升起。

女人的身上，同样是浓浓的黑烟，飘散着，扩散着，和黑夜融为一体，在火光下又格外分明。她的额头上，从伤口处也开始冒出一缕缕黑色的烟雾，血止住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终于……”她站立着，面对着一片黑暗的树林，以及林中无数潜藏的敌人，微笑着，“……终于只剩下我自己啦。哦，还有在座的各位。”

她背对着燃烧着的房屋，在火光面前，整个人如同黑色的剪影，黑烟环绕着，包裹着，扩散着。

女人举起双手，手中的一对双枪，枪口朝天。她扣动扳机，如同宣战一般地向天空倾泻着子弹。一阵闪光，一阵接连不断的雷鸣。

“咔——咔”

两声机关空响，子弹耗尽，她扔下手中的枪，空着手，独自一人站立着。

“来呀，各位。”她对着逐渐逼近的敌人喊着，脸上是兴奋的神情，带着邪恶的笑容，黑烟也开始迅速扩散。

“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时光，反正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她大声地叫嚷着，令人费解的话语，“来陪我度过一个充满激情的夜晚，我们闹个通宵。不管今晚来多少人……”

别开黄腔好吗？

闭嘴啦，这句话我一直都想说的。

从远处，青鸾离开的方向，响起一阵声音，似乎是犬吠，但低沉响亮，令人胆颤。

“……不管今晚来的是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