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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景王府里还和往常一样安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空洞的府邸又开始只为一个人服务。

王府里华灯初上,院子里的灯火照彻了整个黑夜。

炎亦邪的影子穿梭在灯火之间,忽明忽暗,忽长忽短,飘忽不定。一排侍女缓缓地前行过来,到他面前,便都齐刷刷跪下道:“恭喜大王,麝兰小姐有喜了!”

炎亦邪低下头,透过灯火的光亮,他看到一张张喜气的脸,那喜气又仿佛不彻底,始终是夹杂着一点点别的东西。

他转了方向,朝‘兰香院’走去,一干侍女跟在身后,哒哒地踏着青石板,王府里的安静似乎得到一阵不十分痛快的缓解,但又凄凉得让人心凉。

眼见一行人走过去了,阿绝才转过身道:“出来吧。”

墙角后出来一个人,是个侍卫,这时跪下来道:“阿绝大人,皇上要在下月的‘射鹿’大典上宣布迎娶青宁公主,这事是否要报告大王。”

阿绝愣了一愣,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悲楚,瞬息即逝,他笑着道:“这件事大王已经知道了,传令下去,不许王府里的人谈论此事!”

“是!”侍卫领命下去,阿绝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天空漆黑得像一块巨大的黑幕,上面镶嵌满了璀璨的宝石,每一颗,都像青宁的眼睛,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秋波流转,带着他的千生万世一起转过去了。

他只觉得今晚的风特别冷,月亮没有出来,隐隐的,只有那些星光,独占了整片天空。

可是始终有一块天空是留给月亮的,没有一颗星子能霸占。

那是谁都无法取代的位置。

就像青宁一样。

他唤过了几个侍女,吩咐她们将以前王妃住过的院子再好好打扫一遍,然后快步走上前去。

而此刻‘兰香院’里一阵阵的欢声笑语,祝贺道喜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妩媚身姿在烛火中妖娆,腻嗒嗒的声音黏着半空中的风,吹到四面八方。

麝兰坐在中间,一声声地称谢,没有不得意的,王府里从来没有女人能为王爷怀孩子,包括两年前的王妃,她是第一个,必定是举足轻重的一个。

她更知道眼前这一张张生动的面孔之下有着对她多大的仇恨,可是命就注定如此,谁能改变?怪只怪上天对她太好,对她们,只能稍微轻薄一些了。

“兰儿,大王爱惜你,你可要争个气,为大王生下男孩啊!”一个女人挤到前面来,是府里能歌善舞的女子,不久前也曾受宠,只是好景不长。她这时也是笑脸盈盈的,心里却止不住地发狂:这个低贱汉女只是一时走了运,难道就此要升了天不成?

她对汉人的愤恨越发深刻。王爷先前娶进门的王妃也是汉女,可是恩宠万般,竟然冷落了她们一院子的娇姬美妾,而如今的麝兰不但受宠,还为王爷怀上子嗣,这是什么天理?

她想着,麝兰抬头,拉住她的手,道:“借沐珂儿姐姐吉言,但麝兰只要能为王爷生下一个孩儿就足够了,不敢多奢望。”她说着,笑脸如花,美得不可思议,沐珂儿一时看晃了神,等清醒过来,却听见门外通报说大王来了,忙整理仪容站好。

麝兰站起来,迎到门口,盈盈地拜倒,身子似乎娇弱得像一根芦苇。炎亦邪伸出一只手扶她起来,另一只手挥了挥,让众人都下去。沐珂儿走在最后,头低低的,只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一个俊逸的侧脸,心潮澎湃。

麝兰笑道:“今日王爷回来的早,还未用膳吧,臣妾让茉苓准备了饭菜,大王现在有胃口吗?”

炎亦邪摆摆手,走到上座坐下,却没让她过去的意思,只是悠悠端起茶杯,没有喝,又放下来。

麝兰被这一连串的举动弄得心神不定,先前还存在心里的骄傲也去了大半。她知道他已经知道她怀孕的事情,半晚时御医亲自诊断的,消息已经传遍了王府,她还特意派了侍女去王府门口迎他,把消息确确实实带给他。

他刚才亲自扶她起来,可见他心里是有所触动的。

他许久没有动静,她又说:“本来臣妾新学会一段舞蹈,是失传许久的‘霓裳羽衣舞’,臣妾跟着天辰来的女师傅学了许久,预备今日为大王献舞,可没想到一时出了点儿问题。”她想说到这里他应该全然听懂了,可炎亦邪只是淡淡地问:“出了什么问题?”

麝兰脸上一阵娇羞的晕红,低头道:“臣妾……臣妾有幸,为大王生一个孩子。”

一个茶杯突然在她脚下破碎,落地开花,碎片和烫水溅了麝兰一脚。她扎实地被吓了一跳,惊惧地抬头望着上座的男人,那张英俊阳刚的脸看不出喜怒,平静得没有波澜。

她…..说错了什么吗?

突然上面传来冷冷的声音:“本王要得只是一个能歌会跳的女人,不是一个会生孩子的女人。”

麝兰有被霹雳击中的感觉,头重脚轻,几乎晕厥过去。

他只要一个能歌善舞的女子……

“本王不要孩子,明白了吗?”炎亦邪走到她面前,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巴,抬起来,“只有本王明媒正娶的王妃才有资格孕育我的孩子,你最好认清自己的身份。”

麝兰强忍住眼中的泪水,悠悠地答了一句‘是’,软弱无力地,刚才充斥在脑中的喜悦和感动都没了,现在只剩下强烈的羞耻和悲伤。

只有她明媒正娶的王妃才可以孕育他的孩子,那么现在王妃已经死了,这世上再没有人有资格生他的孩子了吗?

他松开手,麝兰摇摇晃晃跌坐在一旁的椅子里,满腔悲苦化成了泪水流下来,视线中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了,踏破了月色星光,于火光最盛的地方无影无踪,她终于不可抑制地大哭出来。

手掌缓缓移到平坦的小腹上,这里面孕育了她全部的希望,可是一瞬间这希望变成了她低贱身份的最好证明!她卑微的本行暴露得淋漓尽致!

她好恨!好恨这命!

阿绝等在外面,不多会儿就看到炎亦邪出来了,他表情平淡地走上前,方向是朝着慕青宁先前住的院子去,他紧跟在后面,忽然间听到‘兰香院’里悲戚的哭声,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在院子门口炎亦邪让所有人守着,自己一个人进去。

他已经两年没来这里了,想不到这里还是和两年前一模一样。花花草草都是那样的形态。他似乎觉得时间并没有过去那么久,可是那紧闭的门还是无情地道破了事实:她已经不在了。

有些东西,真的要彻彻底底失去的时候才会觉悟。

他不清楚是在什么时候深深地把慕青宁放在心中那么重要的一个位置,在她离开之后那个地方就突然塌陷了,他怎么努力都无法重建。

他推开了门,屋子里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居住,沉沉的没有鲜活的味道,他又把门关上,转身走到院子里的亭子里。

那个大雨瓢泼的晚上他和她在这里说了很多话。

“我没有办法,人生长恨水长东,这时间回不了头,你也回不了头。”

她仿佛很早很早就预知了现在,人生长恨水长东,他永远都回不了头。

他慢慢想着,情不自禁起身去推开门,这一次他毫不犹豫就走进去了,那床边仿佛坐了一个人,抬着头,用半情不愿的眼神看着他,不耐烦地说:“你答应过会放我走的,你不能食言!”

他一眨眼,那人就消失了。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他扯着嘴角冷冷地笑了。

他一转身,忽然发现桌子上砚台压着一张纸,他过去拿起,轻轻地打开,纸笺的香气还在,缥缈的,如同高深的山中传来的歌声。

隽秀的笔迹,用得是楷书,简简单单写了一首小词: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他忽然收紧手指,那张桃色的薛涛笺捏成一团,眼中忽然弥漫起无尽悲伤,然而又瞬间平复。

他小心翼翼把纸笺重新铺开,放在桌上,这是她的字,她留在这里……唯一的东西。

如何心事终虚化?

*********

时间过去了大半个月,慕青宁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最近皇上特别来得勤快,她现代人敏锐的第六感隐隐约约知道是个怎么回事,只是不好道破,只想等待机会。

她从宫女口中听说快到‘射鹿大典’了,这个重要的青龙节日她在父亲的史料中略微知道一些:这是个勇士齐聚的大典,青龙人特有的文化传统,地位有点儿类似于汉族的春节。可是‘射鹿大典’可能跟热闹一些。据说今年皇上会下令大赦天下,并且在‘射鹿大典’获胜的勇士能够加官进爵。

皇上喜欢热闹,每逢这样的大节日,总是大肆嘉善。

慕青宁心里特别期盼‘射鹿大典’,上次他和炎亦邪成亲的时候有一个斗兽表演,她没能看到,这一次她一定不能错过了。

伺候她的宫女阿紫笑她说:“头一次看见公主这么高兴的,回头让皇上看见了,得把皇上高兴坏了!”

慕青宁浅浅笑了一下:“好久没过这么平静的日子了,不免高兴了些。”她在这里说话亦是小心翼翼的,按照青宁的方式去做,尽量不出什么差错。

慕青宁纳闷了好久的一个问题这时也拿出来问阿紫:“怎么没看见云淑公主来?”

阿紫呆了呆,言辞闪烁地道:“云淑公主她……。”

慕青宁想起现代的那个女鬼,打了一个寒战,问:“她怎么了?”

阿紫道:“公主不知道这件事么?”

慕青宁愣了下,笑道:“知道的不多。”

阿紫缓缓地叹气道:“云淑公主真可怜,被摄政王强迫嫁去那么远的地方……。”

慕青宁忍不住插嘴:“嫁去什么地方?”

“周啊,天辰的皇帝很厉害,把我们青龙的军队打退了,还占了边境及好几个地方,皇上就想到了和亲的政策,打算派一位公主前去,以缓解战局。摄政王主张派云淑公主前去,皇上不舍,可是大王在朝中势力庞大,皇上不得不同意了。谁知云淑公主竟在半途中病逝了。”

慕青宁的震撼绝不亚于被惊雷劈中,云淑公主竟死了?虽然知道她很年轻就死了,但没想到真的这么早……

她想起什么又问:“那炎亦邪是干什么的?他不是作战很厉害吗?”

阿紫犹豫一下才道:“摄政王那时刚刚失去王妃,心性大乱,何况那天辰的皇帝御驾亲征,军队一个个如狼似虎,厉害得不得了,而我们青龙的军队因为协同后汉作战,中了敌军大计,吃了大亏,所以一时不足以抵挡,否则皇上也不会用和亲这样的政策啊!”

“那如今天辰的皇帝是谁?”慕青宁脑子里搜索了一个模糊的概念,天辰就那么几位皇帝,她应该知道是谁。“

阿紫想了想,道:“奴婢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听说叫独孤什么的。”

“独孤夜?”

“对了!”阿紫一拍大腿,“就是独孤夜,听说他只是天辰皇帝的养子,想不到竟然能登上皇位,不过那天辰的皇位也是谋朝篡位得来的,不算光明。”

慕青宁黯然,要说古代历史上的朝代,有哪个不是谋朝篡位得来的?并且周世宗独孤夜是一位难得的雄才大略的皇帝,在位期间多次击败青龙大军,攻下边境十六州的大块地方,只可惜他命不长,本来可以趁青龙内乱外患之时将其一举击败,可惜独孤夜在御驾亲征途中忽然染了重病,紧急回到都城开封,却已经丹药石不灵,驾崩西归了。

阿紫接下去又道:“恐怕这次青龙会有危险呢,天辰的军队都打到边境了,只希望摄政王能想出个好的计策来。”

慕青宁笑笑:“没事,天辰打不进来。”

阿紫还是忧心忡忡:“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要是当时云淑公主真的嫁到天辰去,说不定还能缓一缓,让咱们养精蓄锐呢。”

“靠和亲来得和平永远都靠不住!”慕青宁气愤。

阿紫却道:“汉人有王昭君出塞,文成公主进藏,都带来了和平啊!”

“那是她们运气好,碰上两个还不错的男人,要是独孤夜是个什么变态恶魔的话,青龙的公主嫁去不是受苦吗?”

阿紫想不明白,慕青宁让她下去好好想想,自己一个人坐着,开始想起云淑公主。

老实说,她还不十分讨厌云淑公主,虽然云淑将她带到这个鬼地方来,可是那一缕漂泊在时空中的灵魂总是让她觉得凄凉。

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她和彻涵颜夕他们一起玩招魂游戏,不慎招来的女鬼便是云淑,那肯定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鬼了。可是不都说鬼是无形体吗?那么云淑流下的眼泪又说明了什么?她肯定是在极度伤心和痛苦中死去的吧。

想了许多,不知不觉已经是傍晚了,皇上来看她,顺便把景王炎亦煜的小儿子炎亦寒带来了。那个调皮的小子一点儿都没变,吵吵闹闹的,倒是十分热闹。

慕青宁看着他,有种恍惚的错觉,炎亦寒蹦蹦跳跳抱着一个蹴鞠过来,笑着问她:“小姑姑,你还记得你教我蹴鞠招式吗?咱们来比试比试吧。”

慕青宁想起青宁的父亲泰宁王和先皇是同辈,所以这个小鬼一下子要叫她‘姑姑’了。这个叫法让她不是很习惯,但还能勉强接受。笑着说:“下次再和你比试,今天太累了。”要她踢古代的足球,还是困难了点儿,现代的足球都没搞懂……

炎亦寒失望地抱着蹴鞠跑开了,炎亦璟却笑道:“以前你挺喜欢和寒儿一起踢蹴鞠的,现在不喜欢了吗?”

慕青宁愣了愣,勉强笑着说:“好久没玩了,怕生疏了。”

炎亦璟默然,过了一会儿道:“朕决定‘射鹿大典’上迎娶你,到时候朕会让天下都知道你是青龙国的皇后。”

慕青宁知道这位青龙国历史上少有的暴君没有做过多少好事,可是他说出这句话还是让她震惊了。在他心里青宁是那么重要的一个角色,即使冒着被天下人耻笑的风险也要娶她,并且皇上现在已经有一位皇后了,他做事怎可这样任意妄为?

“皇上请三思。”慕青宁立刻跪下来,虽然历史上没有记载过青龙穆宗有一位叛党之女的皇后,但是历史随时都能改变,她要小心才是。

“朕老早就决定好了。”炎亦璟扶她起来,“‘射鹿大典’上你就等着做朕的新娘。”

慕青宁暗叹:这玩笑太过火了!

而这时在外面疯了一圈回来的炎亦寒却悄悄出现在他们身后,大喊道:“你们俩在做什么?”

炎亦璟促狭地笑道:“做大人该做的事,小孩子别管!”

炎亦寒吐吐舌头,望向脸涨成红色的慕青宁,稚嫩的嗓子天真地喊出一句:“小姑姑你脸红了!”

慕青宁无地自容,转身背着炎亦璟,脑子里却还是清醒的:“皇上即使不为天下着想,也该为臻儿想一想,臻儿做了皇后,如何面对天下人?”说罢立刻迈开步子走进内屋,把门反关上,靠在门背上。

炎亦寒莫名其妙地看着突然沉默的两个人,小声说:“我早上去了六皇叔的王府,看见六皇叔一个人在王妃的房里,小姑姑杀了六皇叔的王妃,六皇叔也要杀了小姑姑是吗?”

炎亦璟低头对他说:“大人的事情你不懂。”

炎亦寒鼓起腮帮子,不满意大人们总是拿他当小孩子。

炎亦璟想起什么又对他说:“你今日回去告诉你父王,你小姑姑愿意嫁给朕。”

“可是……。”小家伙疑惑地看了一样关上的门,刚才小姑姑明明是不愿意的。

“照皇叔的话去做,听话。”炎亦璟摸摸他的头。

************

青龙的‘射鹿大典’如期而至,来自不同地方的勇士齐聚京城,这一天格外热闹。皇家在伏虎林外的广场上搭起观看射鹿比赛的高台,广场上一片沸腾之声。

慕青宁还在宫里就听说外面的热闹程度了,此时虽然有战乱,但节日的气氛还是将战争的阴霾掩盖了。

阿紫一早起来就替她细心打扮,一直打扮了两个小时才算好。慕青宁一直都知道青宁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只是没想到她好好打扮起来,穿上盛装会这么夺人眼目。

阿紫在一旁笑道:“公主比以前还漂亮了。”

“是吗?”慕青宁转了一圈,便听外面有人通报说皇上来了。她转头,就看见炎亦璟满面春风地进来了。

她稍微愣了一下神,今日的炎亦璟特别英俊,他一直都是英气逼人的,身穿龙袍,头戴金冠,更是意气风发。

炎亦璟走过来笑道:“准备走了。”

慕青宁捂着胸口稍微窒息了一阵,现代肥皂剧看多的后果——看到帅哥就不由自主激动……

她把手伸出去,让他握着,一起出去,同坐一顶轿。

一路上他没说话,但她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对天下人宣布,迎娶心中挚爱的女人。慕青宁悄悄瞟了一眼他英俊的侧脸,这张脸和炎亦邪有些相似,都是那么地令人心动。

“今天好热闹。”她用食指小心地挑开龙辇的明黄色帘子,看到外面久违的世界一片升平,看不到半点儿战争的痕迹。

忽然轿子晃动了一下停下来,街道那边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慕青宁看过去,不由地屏住呼吸。

外面的侍卫上前来道:“启禀皇上,摄政王的车驾在前面让行。”

此时马蹄声也止了,炎亦璟道:“让摄政王前来见朕。”

慕青宁一惊,放下窗帘,不解地看着炎亦璟,他这是何用意?明知道青宁和炎亦邪是死对头,这时见面,不是那句什么话——狭路相逢。

炎亦璟微笑着握住她的手,道:“安安静静听朕的安排,好么?”他知道青宁看见炎亦邪会忍不住激动,所以特意地握紧了她的手,以防她呆会儿一时冲动冲出去。

可他不知道眼前的人早已经不是他熟悉的青宁了,慕青宁的灵魂中没有对炎亦邪的仇恨。

一阵马蹄声过后,就听见炎亦璟那边的车窗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臣参见皇上。”

慕青宁握紧了拳头,手心里分泌出汗水,黏黏的,让她不舒服地动了几下,皇上只当她是激动,另一只手也伸过来拉着她,笑着对外面的人说:“六弟,朕有一件喜事——”

炎亦邪插嘴道:“臣知。”

“呵呵。”炎亦璟不怒反笑,“朕和青宁想要你亲自驾车,为我们走完剩下的路程,如何?”

慕青宁诧异地转头看着他,她可没这么想过!

外面沉默了一秒钟,炎亦邪下了马上车,前面的帘子上模模糊糊映出一个高大的人影。

那一刻慕青宁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感觉,千山万水她又回到这个地方,可是物是人非她怎么找回原先逝去的感情?

马车又开始缓缓前行,她望着前面的身影微微失神。她心痛的病已经许久不曾发作了,她知道这病永远都不会发作了,她现在拥有一颗完美的健全灵根。

可是这一刻健康的灵根也痛得分崩离析。

而她分不清楚究竟是自己的痛,还是青宁在痛。

炎亦璟轻轻将她搂进怀抱,下颚抵在她的头顶上,缓缓摩挲,这样的感觉忽然让她湿了眼眶。炎亦璟在头顶道:“一切都会好,有朕在,无论什么事情,朕都会帮你。朕的一切都会为你付出,什么都不在乎。”

她咬着嘴唇,努力抑制住喉咙里的哽咽声。

那个时候她没有明白他的话里隐藏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直到后来她恍然醒悟,才彻底地明白了他对青宁的爱,原来真的可以付出一切,包括他的国家……和生命。

车子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才到达伏虎林外的广场。慕青宁被颠簸的马车颠的头昏脑胀,满眼金星乱舞。炎亦璟下了马车,转过身把她抱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毫不避讳。她看到皇后冷冷地投来一道目光,自觉羞愧,一转眼又看到炎亦邪冷漠的双眼,一时间又紧张不已。

她站在皇上身边,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文武百官,宫女侍卫,一直绵延了好长的路程。

而身后就是皇后,再后面是摄政王炎亦邪,他身旁是烨康,然后是各位王侯贵族,大臣等等。

走上高台,下面的情况就一览无遗,摩拳霍霍的勇士站成一大排,远处有笼子关着鹿群,这将会是一场盛大激烈的大典!

慕青宁坐在炎亦璟旁边,她一坐下才发现右边居然是炎亦邪,皇上想是特意这么安排,让天下人都看看他们和谐地坐在一起。

她控制着紧张的情绪,虽然知道这具身体不是自己,可还像是自己亲自坐在他身边一样。

阿弥陀佛,保佑她不要晕过去。

这个男人对她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毒丹药啊!

‘射鹿大典’在鼎沸的人声中开始,‘伏虎林’中放逐了几十头鹿,勇士在林间追逐,捕杀鹿最多最准者胜出。

下面进行着又激烈又血腥的运动,可是慕青宁还是兴奋不已,这个古代的‘奥运会’也不必现代奥运会差多少。

赛事激烈,群雄角逐,扬起的灰尘都铺天盖地的,渐渐地看不清楚了。

炎亦璟举起酒杯的手从慕青宁面前绕过去,伸到炎亦邪面前,笑道:“六弟,喝下这杯酒,就该你上场了!”

慕青宁望着他,原来堂堂的摄政王也要上场呢!这下次有好戏看了!

景王炎亦煜把淘气儿子抱坐在膝盖上,也笑道:“六弟,你可不能太出风头了,寒儿还等着看我的精彩表演呢。”

炎亦邪难得地笑起来,看向稚气的炎亦寒,道:“寒儿,想不想跟皇叔一起下去比试比试?”

“好啊好啊!”炎亦寒立刻跳下来,跑到他面前,仰着一张稚气的小脸,“皇叔,我也学会了射箭,你带我去,我给你射下最大的鹿!”

“好!”炎亦邪一拍大腿,把炎亦寒抱起来,走下去,皇上本想出声阻止,可最终还是没有。

“那么小的孩子不怕有危险吗?”慕青宁小声嘀咕,没想到这声音被炎亦璟听了去,他笑着对他说:“你忘了焱是青龙的巴图鲁,有他在,寒儿不会有事。”

她点点头,却不知为何心跳得飞快,她凑过头去看下面的赛场,炎亦邪已经跨上马背,把炎亦寒抱坐在胸前。

然后一阵紧密的锣鼓声,比赛就开始了。

这一场来得更加激烈,青龙人粗犷的欢呼声不绝于耳,其间还可以听到小炎亦寒稚气的尖叫。

炎亦煜叹气道:“今晚回去寒儿会给我一个狠狠的下马威的。”

景王妃坐在一旁笑道:“谁让你昨晚罚他扎了一夜的马,今天又心软答应把最大的鹿射下来给他的?”

景王妃微微前倾着身子,对慕青宁道:“青宁,许久不见你来景王府里,我怪想你的。”她的表情有些心疼,眼珠是和炎亦寒一样漆黑的眼色,“不过以后我又可以天天看见你了。”

炎亦璟转头对景王妃道:“以后王妃天天带着寒儿进宫,和青宁说说话,她一个人在宫里也烦得慌呢。”

景王妃点头答应,这时下面的赛场上欢呼声响起来,炎亦煜连忙站起来:“看来焱赢了!”

慕青宁把头凑上前,下面灰尘漫天,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是隐约间看见炎亦邪抬起头,把怀里的炎亦寒高高举起来,四周想起震天动地的欢呼声,他意气风发,被万人拥护在中间,像个真正的王者。

炎亦璟走到高台边,突然不小心酒杯掉了下去,炎亦邪低头看见酒杯在自己脚下碎成千万片,错愕地抬头。

他看到皇上嘴边噙着的一抹冷笑,然后四周的勇士像是突然约好了似的,纷纷朝他冲过去。

慕青宁忽然间像明白了什么,冲到高台边大喊:“下面的人造反了!”

炎亦璟却不慌不乱,递给她一把弓和一支箭,笑道:“朕好久没见识你的箭术了,真是怀念了。”

慕青宁不懂他想做什么,微微一怔。

炎亦煜等人已经下去解救,高台之上围了重重侍卫保护皇帝的安全。慕青宁再望下去,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

那个不可一世的男人竟然不堪一击的从马背上摔了下去,年幼的炎亦寒也摔在地上,一个勇士举着刀砍过去,小家伙吓得傻了眼,炎亦邪猛地扑上去,替他挡了一刀。

鲜血四溅!慕青宁大呼一声,挣开炎亦璟的双臂冲过去,却又被他一把抓住。

她捂住嘴巴,不敢继续往下看,心里很疼,那么多人朝着他举刀砍去,为何他半点招架的能力都没有?他不是英勇无敌的吗?

炎亦璟抓着她,在她耳边轻声道:“他的酒里被下了丹药,今晚他必死无疑,你若想报仇,就把这支箭射进他的灵根!”

脑中轰隆一声巨响,她看着一向温和的炎亦璟,此时他比恶魔还要让人恐惧。他竟然能够为了帮青宁报仇而毁灭自己的亲兄弟!天哪,这个男人不是疯了就是根本没有大脑!

她愤怒地甩开他的手,大声道:“我要报仇也要光明正大的!何况我不想报什么仇,我根本不是——。”

她的话没有说完,炎亦璟高大的身躯已经压过来,暗影笼罩了她,她后退了一步,脚下突然踩空——

“青宁!”

炎亦璟没能拉住她,她突然像一个断线的木偶从百米高台的台阶上滚下去!全身的剧痛可想而之,身体接触到地面的时候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还活着。

四周涌动着巨大的呼声,野蛮残忍的,刚健有力的。

慕青宁挣扎着爬起来,几个人扶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过来,她摔得头晕眼花,但还是很清楚地看见那人的轮廓。

她不能自制的眼泪一瞬间崩溃,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两双眼睛在火把的映照下熠熠生辉。炎亦邪突然有所触动,这个眼神如此熟悉……

皇上的声音在高台上响起,充满了皇家的威严:“大胆刺客竟敢行刺朝廷重臣,全部斩首!”

被制服的刺客跪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喊出一句争辩,人头就骨碌碌滚下来,大睁着的眼睛蹬着高台上一抹明黄的身影。

慕青宁打了一个寒战,他从没觉得一个人会这么恐怖,炎亦璟,他果真和历史上的一模一样。这刺客本就是他安排的,可是刺杀失败后竟然全部不留活口!

她震惊地望着地上滚落的一颗颗头颅,说不出话来。

炎亦璟缓缓地从高台上走下来,下面的人都跪下迎接圣驾。

炎亦邪背上的伤口流血不止,血水甚至都流到她的手边,她不敢看他,拼命咬着嘴唇忍住泪水。

炎亦璟走到她身旁将她扶起,笑道:“朕今天有一件喜事宣布——。”

“皇上还是先让摄政王回去疗伤吧,他若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青龙国可是少了一个人才。”她勉强挤出笑容,把声音也尽量处理得不冷不热。

这样才像青宁,和炎亦邪有着不共戴天之仇的青宁公主。

皇上答应了,今日的‘射鹿大典’匆匆结束了,他们回去的路上一句话都没说,进了宫她回到寝宫,皇上随后也跟进来,屏退了左右,突然发了狂似的冲到她面前:“你下不了手?你忘了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了?”

慕青宁用力推开他,反驳回去:“若要算,你们兄弟两人都是我的杀父仇人!”

炎亦璟一愣,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有些可笑:“你是说,你还怪朕当年没有劝阻焱,是吗?”

慕青宁不明就里,她对他们的事本就知道得极少,可是这时候脑子里被刚才发生的事情冲昏了,慌不择言:“是!你们兄弟都是凶手!!”

炎亦璟愣在原地,四周的空气凄凉地绕着他的身体,许久他才无力地开口:“朕为你做的事情,你全都看不见。”

慕青宁冷冷地道:“我要报仇,不要其他人来干涉我。”

“你说得对,这样才像你,才像青宁。”炎亦璟淡淡地笑起来,“你好好休息,朕等着看你大仇得报之日。”

慕青宁凄凉地靠在柱子上,今日的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没有时间细细回想,这个时候安静下来,她把思绪都理了一遍

她知道长久留在宫里不是办法,青龙穆宗炎亦璟在历史上是个名声不太好的皇帝,据说他不近女色,只有一位皇后而无其她妃嫔,谁料到他竟然是有一位心爱的女子。想到这里慕青宁又回想过去青宁和炎亦璟的事,这样说来,他不近女色完全是有原因的!青龙穆宗嗜酒,嗜睡,也都是有原因的吧。在青宁没有明确喜欢炎亦邪之前,炎亦璟也曾经是一位十分难得的人才,‘火神淀之变’时他随世宗出征立功,可见他并不是后来登上王位后这样昏庸的帝王!

慕青宁想来想去,觉得皇宫已经不能久留了,炎亦璟说过立她为皇后的话决不是开玩笑的,今天不立,明天也会立。而她怎么能嫁给他,她并不爱他。

可是深宫大院她怎么逃出去。

此时已经是日薄西山,宫中正忙着传御膳。慕青宁远远地看到阿紫带着几个宫女过来了,想是伺候她吃饭来了。

她回去坐好,阿紫带着人进来,笑着对她说:“公主,今日吃鹿肉呢。”

慕青宁笑笑,走过去道:“好香啊。”

阿紫笑得开心极了:“这头鹿是小世子射下的,本来要带回景王府去,可是今天出了事,小世子吓坏了,忘记将鹿带走了,侍从们就带回来让厨子煮了。”她口中的小世子,指的就是炎亦寒,那个小家伙今天确实受了惊吓。

慕青宁笑道:“明日他知道了可不要跑来找我要才好。”眼珠子一转,又道:“你们出去吧,太多人看着我吃不下东西。”

阿紫贴心地让其余众人都退下,自己留下伺候。慕青宁抬起头见她还没走,便问道:“你怎么不出去?”

“奴婢陪着公主解闷儿,这是皇上吩咐的。”阿紫笑道。

慕青宁点点头,看见她身上的宫女装,还是用老办法了!她低着头吃饭,听着阿紫讲一些宫里宫外的事,一顿饭吃了大半个时辰,天都黑下来了。

慕青宁伸伸懒腰,招招手把阿紫叫过去:“帮我把衣服和头上这些都弄下来,我困了。”

阿紫连忙过去,忘了应该立刻叫人进来收拾碗筷。她走过去,转过纱帘,突然脖颈上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就倒下去了。

慕青宁抱着瓷枕头蹲下去探探鼻息,她下手不重,但是很准,阿紫昏过去个把小时就会醒的。她立刻动手把阿紫的衣服脱下来穿上,又把自己的衣服给阿紫穿上,把她抱到床上去躺着,放下帘幔。

她走出门,见门口还守着宫女,就是刚才一起来伺候她用膳的,慕青宁低着头,走出去,学着阿紫的口气小声道:“快进去收拾,公主睡着了,你们轻着点儿。”

一个宫女在后面叫住她:“阿紫,皇上派人来传话,说今晚不过来看公主了,这么晚你要去哪儿?”

她心中窃喜,不来更好!

“公主让我去丹药房里拿点儿丹药来,她好像吃得太多了。”她边说边走出去,一路低着头快步走。

皇宫的大门早已经关上了,她不可能出得去,但是这个时候一般皇宫都会有运送当天宫廷中产生的垃圾等等的废物出宫的车辆。

她急着朝侧门走去,一路上巡逻的士兵很多,她小心翼翼地,也走了大半个时辰,到侧门时还有一辆车停着,车主今天喝得有些醉,摇摇晃晃坐在车上,慕青宁快一步上去,悄悄爬到马车底下,身体从车轴中穿过去,横躺着。

车子开始走动,车轴骨碌碌滚动磨着她的背,她差点儿就断气了,到了门口,士兵检查,车上的东西一一打开看看,她在车子底下提心吊胆,生怕士兵会低下头来看看,可今晚幸运之神还是眷顾她的,马车又开始慢悠悠行进了。

走了十多分钟马车停下,车主去路边小解,慕青宁就趁那个时候爬出来,转身跑进小树林里。

往林子里跑了一段距离她才停下来,想到夜深在林间不是个好办法,危险重重,她又往回跑,刚跑几步,就听见一阵马蹄声接近。

摄政王府

府里下人开始议论今日在‘射鹿大典’上的事情。那些刺客分明是事先安排好的,而指使之人显而易见,这件事把皇帝和摄政王之间的关系推倒了白热化状态。

黑衣人从院墙翻进来,推开门跪在躺在床上的男子面前:“属下参见大王。”

炎亦邪缓缓抬起头,身上缠着纱布,今日的伤不算严重,“阿绝呢?”

黑衣人道:“阿绝大人方才骑马出去了。”

“为何?”

“刚刚宫里出了大事,有刺客秘密潜入青宁公主的寝宫刺杀,侍女进去发现公主的尸体——。”

炎亦邪狠狠吸了一口气,眯起眼睛问:“青宁公主死了?”

“那是一个侍女假冒的公主,真正的青宁公主从宫里逃出来了。”

炎亦邪冷冷一笑:“她果真是聪明的。”

黑衣人匍匐在地上,却说:“神女庇佑她,神女用生命换得青宁公主的生命,青宁公主不会死。”

“荒唐!”炎亦邪怒吼,“别再用神女来压本王,本王要青宁的命谁也阻拦不得!”

黑衣人却不慌不忙地道:“大王杀不了青宁公主,除非神女再回来。”

炎亦邪冷笑,他知道慕青宁的影响已经深入王府的每一个人身体中,他们都相信慕青宁神圣的力量。因此这么多年他一直没能抓到青宁,更加让人对慕青宁临走时那一句话深信不疑。

可是他不信!

什么用神女的生命换青宁的生命!她们是不同的人不能交换!何况慕青宁已是亡故之人,一个死人凭什么来要挟他!

他突然站起来,冷声道:“给本王备马。”

这世上没人能要挟他!就算皇上能约束他,他也要让皇上明白——如今青龙国真正做主的人是谁!

**********

慕青宁绝没有料到再见阿绝会是这样的情景。他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冲到她面前却直直跪下来,头磕地,痛声说:“属下来晚了!”

慕青宁连忙过去扶起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宫里出了事,属下就出来寻公主了。”

“宫里出什么事了?”难道他们已经发现她跑了吗?

“有人刺杀公主,却错杀了在公主床上的宫女。”

“什么?”慕青宁惊骇得不能所以,这么说来,阿紫死了?

天!都是她害死阿紫的啊!

“阿绝,怎么会那样呢?是什么刺客?是炎亦邪派去的吗?”她抓住阿绝的衣服不停地发问,这时候她真的恨死自己了!

“大王没有派刺客,主谋应该是皇后。”阿绝无力地说,“只有皇后,才会想杀你,大王做事从来光明磊落,不会做这种暗地伤人的事!”

“皇后?”她慢慢回想起来,今日在‘射鹿大典’上,皇后一直看她的眼神,也对,自己的丈夫被别人抢了心里难免会不舒服。她今晚却偏偏幸运地逃走了,可是千不该万不该,让阿紫替她顶了罪。

“皇上虽然只有一位皇后,但是皇上从来没有亲近过她,她独独守了快十年的空闺。而这次皇上要立你为后,她就一定会被废黜,到时候她没有子嗣没有靠山,一生都完了。”

“这个狠毒的女人!”慕青宁愤恨地说,“她活该一辈子无依无靠!即使皇上死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

阿绝诧异地看着她:“公主,请随属下走吧。”

“去哪儿?”

“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属下誓死保护公主!”

“果真吗?”

慕青宁大吸一口气,背脊一阵阵发凉,阿绝护在她身前。她不是害怕,只是有些措手不及而已。

“青宁。”炎亦邪策马来到他们面前,似笑非笑地道:“你在皇上身边,是可以安全的,为何跑出来?”

她闭口不答,没人知道她此刻的心情是怎样的矛盾重重,她既要扮演青宁,又要拼命祈求上天他不要把她当成青宁。

炎亦邪却冷冷地笑道:“今日之事,本王暂时无法在京城逗留,后周不断进犯,明日一早本王领军出发,迎战后周大军,而你,青宁公主,你要跟随本王。”

慕青宁也冷冷地到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他笑得越发狂妄:“本王给你这样的机会,就看你是否把握得住了。”

“谁要你给什么机会,你从来说话不算话!”慕青宁想起前几次,他口口声声说给她机会,可是结果呢?她根本就是一次又一次被他骗了。

炎亦邪一愣,她的话怎么这样熟悉?

“你别忘了!这是你自己说的,是你自己选择要和我为敌的。”

“我……”慕青宁抬眼濛濛地看着他,想说的话她憋在心里,这样的活法太累了,她真想一口说出来痛快!

她深深地呼吸,抬头道:“死去的王妃,是我错手。”

他盯着她的眼,狠狠道:“你错手?青宁,你错手杀死的不仅是我的妃,还是青龙国的神啊。”

她淡淡一笑,也迎着他的目光:“王妃临终前曾说过,用她的命保我的命,你杀我,不怕天下人责骂吗?”

“她已经死了!”炎亦邪大吼,“别再拿她要挟本王,永远不要!”

慕青宁心里狠狠地一震,不在说话了,他的属下用绳索把她的双手绑起来,她不躲也不让。

再次踏进摄政王府,她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了。炎亦邪让人把她关进一间屋子里,王府里已经开始流传宫里的事情了,皇上是如何疯狂地寻找她,又是如何重重惩罚了皇后,但是由于皇后娘家在朝中也有一定的势力,所以皇上只是将她囚禁起来。

现在宫里宫外都是找她的人,皇上这次是失了理智,什么都不管了,他变得残暴嗜血,动不动就杀死宫里的人。

慕青宁心惊胆颤,原来历史上记载的真的没错,她想要回去,可这一次真的是插翅难飞,摄政王府里比皇宫里还要戒备森严,况且‘射鹿大典’上摄政王刚刚遇刺,王府里自然要多加小心了。

第二天天不亮,她们就启程了,逐渐强大起来的后周对青龙政权已经构成了相当的威胁,周世宗独孤夜攻下了青龙边境上的大块地方,摄政王请缨亲自带兵上阵,而皇帝怕他外出作乱,反而威胁自己的统治,起初不答应,后来经过‘射鹿大典’一事,皇上不得不同意摄政王上战场,但是并没有给大量兵力。

慕青宁这次被强行扮成男装,这对她也有些好处,少说青宁也是位美女,一大个军队几千号男人,她不怕才怪!

可是这次名为出征,看起来却像去游山玩水,一路上并没有多么严肃的气氛。她又被安插进随行的厨子中去,第一天去居然遇到熟人——胡娘和纬纱。

她觉得太幸运了,跑上去跟纬纱打招呼,纬纱却打反常态,跪下来给她行礼:“参见公主。”

慕青宁连忙扶她起来,想起自己现在是青宁,便说:“我现在哪儿还是什么公主,不用行礼。”

纬纱道:“公主永远都是公主,不会改变的。”

慕青宁正奇怪为何纬纱看起来对青宁这位落难公主如此尊重呢?想想军队中其他人的态度!一副她是罪大恶极之人似的表情。

胡娘从门外进来了,对她道:“公主,大王有请。”

“有请?”慕青宁意外地冷笑一声,那个男人恐怕不是‘有请’吧。但她还是让纬纱等她回来一起说说话,然后便出去,两个青龙士兵立刻上前来,一左一右跟着她进了主帅的大帐。

“大王在里面,进去吧。”慕青宁看见阿绝守在门外,忧心忡忡地看着她,便对他浅浅一笑,让他放心,然后自己走进去。

地上铺着很厚的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地,主帐中间隔了一个屏风,转过去,就是床,她看见他懒懒地躺在床上,有些心虚:他睡觉找她来做什么?

接着她闻到很浓的一股酒味,立即就猜到这个男人喝醉了!

喝醉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她连忙转身往外走。

可是他躺在床上却没来由地喊了一句:“慕青宁……”

慕青宁停下脚步,再也走不出去,他刚才……喊得是她的名字吗?心里咯噔一声,像滚落了什么东西。

炎亦邪支撑着身体慢慢坐起来,醉眼朦胧地对她伸出手,喃喃地道:“你又回来了是不是?我感觉到你了……”

不知为什么,他的声音里竟带着一丝丝的软弱,慕青宁倚在屏风上,喉咙里哽着什么东西,说不出话来。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到她面前,双手轻轻托起她的脸庞,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撩人的酒气,她被熏得迷迷糊糊,看着他,恍如隔世一般。

“是你……”炎亦邪低下头去,轻柔地在她唇上碰了一下,感到莫大的惊喜:“是你回来了!两年了,你又回来了!”

他又吻下来,辗转缠绵,慕青宁晕头转向地沉沦,突然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幡然醒悟,猛地推开他,后退几步离得他远远的。

他的表情有些受伤,像个小孩子一样无辜又委屈。慕青宁强压下心中的痛楚,沉声道:“我叫炎亦青宁。”

我叫炎亦青宁。

这一句话真如当头棒喝,一瞬间把她敲回现实。

炎亦邪呆愣在原地,眼中一片混沌,只感觉手中似乎还留着那个女子的温度,耳边还有她的笑声,可是突然一转眼,什么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很久他如梦初醒地自嘲:“青宁…….我竟然把你当成她,我竟然会……”

“你真的那么想她吗?”慕青宁哑着嗓子问,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一摔下来,恐怕会万劫不复。

炎亦邪凄凉地笑出两声,转身慢慢走回去坐下:“皇上说得对,是我背叛了你不敢面对。我不知道,不知道她会对我影响这么深。”借着着酒意,他把心里的话都说了出来。

慕青宁说得对,酒是不好的东西,它容易把所有的真相都暴露出来。

“如果她没有死,你会不会不顾一切去找她?”

炎亦邪看着她,眼神迷乱:“你说她没死…….。”

“不,我只是假设而已。”慕青宁连忙解释,心里不知所以地喜悦。

“只要她愿意,我就去找她,我再也不会强迫她。”他想起初次遇见的情景,他处处强迫她,才会害得她送了命。

慕青宁笑起来,同时的,眼泪也落了下来,无论这次灵魂的回归会给她怎么样的结局,有他的这句话,她无论如何都无怨无悔了。

“她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你不是她,你不知道。”他自我嘲笑,“她不喜欢我,对于她来说,我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

慕青宁忍不住笑起来,她虽然也这么认为,但想不到他这么有自知之明。

可她就是喜欢坏人…….

“如果。”她咬紧嘴唇,问道:“如果我是慕青宁,她的灵魂在我身上,你会杀我吗?”

炎亦邪斜眼向她:“你在害怕吗?”

她怔住,他果然不会相信……而她又没有什么更有利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身份。心中凄然,她微微摇了摇头:“青宁从来不怕死,只是怕死在别人手里,我是应该死在你手下的不是吗?”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你对我赶尽杀绝,是想亲手杀我是吗?你也怕我死在别人手里吧。”

炎亦邪疲惫地躺下去,似乎是累了,对她挥挥手:“你出去。”

“你是不是想亲手杀死我!”慕青宁大吼,这怒气明明是青宁发出的,她为青宁活得好累了,这具身体不是她的,即使她此刻说出了真相,而他也相信了,她又有什么资格凭着青宁的身体来爱这个男人。

青宁多恨他,若是真的青宁在这里,一定会不顾一切去刺杀他了,可是她没有,她只有青宁的身体,没有她的灵魂,她下不了手……

她现在真的好矛盾,为什么偏偏是青宁,偏偏是青宁才让她这样为难。她突然害怕那一天——等到炎亦邪和青宁终于生死决斗的那一刻,她究竟是拼尽全力为青宁报仇?还是说出真相,祈求苟活,让青宁的身体重新归入炎亦邪的怀抱?

她缓缓的走出去,步履维艰,门口守着阿绝,面色凝重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道:“如果青宁真的死了,你不要难过。”

阿绝看着她,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她愿意认输把性命给炎亦邪了吗?

他感觉她变了,可是哪里变了,他又说不上来。只是觉得青宁离他越来越遥远,其实……青宁从来都是在离他很遥远很遥远的位置上。

慕青宁走回厨帐里,纬纱刚刚洗了衣服回来。两年过后她还是那么漂亮,微微一笑,让人很舒服。

“公主,我悄悄留了一些肉和饼给你,你饿了吧。”纬纱端出一盘食物,笑眯眯地递给她。

慕青宁厚着脸皮结果,她确实饿了,“纬纱,我已经不是什么公主了,你为何还对我这么好?”

纬纱笑道:“因为你是摄政王妃用生命换来的,那件事我听说了,摄政王妃救过我,我和我娘都要报答她。”

慕青宁大惊,原本以为是青宁什么时候给过这个女孩一饭之恩,然后她就…….她承认是电视剧看得太多了,可是也想不到纬纱是这么重情重义的女子,她竟然是因为自己才照顾青宁的!

纬纱又腼腆地说:“那次天鹰寨一役,摄政王妃真的很厉害,没有她,我恐怕早就被那些强盗给侮辱了。”

那次是运气好而已。这句话慕青宁没有说出口,只是笑了笑。从帐篷里走出去,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滚滚地伸向无边无际的天边。

不知道现在,她到底是慕青宁,还是青宁?

纬纱走上来,和她并排站着,小声说:“我听说皇上很残暴,杀了很多人。”

慕青宁低下头叹息:“都是因为我。”

“不,公主不要自责。”纬纱认真地说,“公主逃出来是应该的,皇上若把公主迎娶回去,天下会更乱,各部都会不满而纷纷起来作乱,到时候死的人会比现在更多。长痛不如短痛,皇上会明白的。”

慕青宁才发现纬纱不再是两年前那个无助的小丫头了,这两年,她长大了不少,说话都这么深明大义。

她的话让慕青宁心里稍微舒服了一点儿,也对,整个天下,不能在皇上手中被毁了。只是阿紫的死,仍旧让她无比的内疚。

第二天早早地醒来又开始赶路。

青龙应历八年至九年,后周军北上攻青龙,想要收复后晋朝割让边境以南河北诸州的的土地。

后周皇帝独孤夜御驾亲征,手下有先皇,韩通等武将,又有赵普等文官出谋划策,后周大军势如破竹,攻占了青龙国好几个地方,气势汹汹。

摄政王带领的一部分军队前往边境支援,没有精兵,一路上悠悠闲闲。

三天走了一小段路程又停下来休息。

慕青宁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拖拖沓沓的,后周皇帝独孤夜是位很厉害的皇帝,可就算这样,炎亦邪也用不着这么怕他们啊!

在戈壁之中扎营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可对于长期游牧生活的青龙人来说,这早已是家常便饭。

慕青宁和纬纱胡娘几个人搭好了厨房的帐篷,走到戈壁里,烈日当空,实在热得让人无法接受。她一身男装,如果不是体型问题,应该可以瞒过所有人了,可是青宁这个货真价实的青龙女人,竟然生得一副玲珑身材,害得她要拼命躲避军中士兵的邪恶目光。

可是那些人只敢用眼睛看看他,这些青龙人算是识相,知道青宁公主一身武艺也不是好惹的。

但是……她慕青宁,可是个武术白痴啊!

炎亦邪从帐篷里走出来,偶然瞥见青宁站在戈壁中,侧眼看着夕阳的身影。他忽然就想起那天酒醉之后的事情,他以为是慕青宁又回来了,那时的感觉就是那么真实,感觉就是慕青宁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那种气息,那种心跳,都一模一样。

“你跟我去一个地方。”他上前去,用一根铁链套上她的脖颈,锁好,慕青宁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只能蹬着眼睛大喊:“你把我当什么?这跟链子算什么?”

炎亦邪冷笑道:“本王在保护你,你只有时时跟在我身边才会安全。”

她顿了顿,道:“什么意思?”

他继续冷笑,一双眼眸里波涛暗涌:“只有我才能杀你,其他人都不行。”

烂借口!

炎亦邪牵过马,又另外牵了一匹给她,命令她跨上马背。

慕青宁抬头看着高大的胡马,一瞬间有种窒息的感觉。她怎么可能会骑马?平时在电视上看见演员骑马还觉得挺刺激的,她不知道多少次想尝试,现在终于有机会了,她却哭笑不得。

青宁是草原上长大的女子,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这具身体是青宁的,可主宰者却是慕青宁这个胆小鬼!

她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

炎亦邪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敢跟我去?”

“不是!”她爽快地说,“我怕什么?你不怕就好了!可是今天本公主不高兴,不想跟你去!”说完立刻转头跑。

她忘了脖颈上系着的铁链,跑出两步后立刻感到巨大的拉力在背后,脖子上一阵紧痛,窒息了一瞬间,整个人狠狠地被摔在地上。

“我决定的事情从来没人能改变!你最好看清楚,青宁,你现在不是公主,没有资格任性。”

慕青宁狠狠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起来!”他又用力扯了一下铁链,“你不是很坚强的吗?这点苦就趴下了?”

她咬咬牙,再怎么都不能让他把青宁看扁了,他们有着不共戴天之仇,所以青宁有太多‘不可以’了,而她接受了青宁的这具身体,就要替她承担这一切。

“就算我不是公主,我一样可以反抗你!”维护平等的脾气又爆发了。

炎亦邪又是一阵莫名其妙的恍惚,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和慕青宁像极了!想到此,他不禁嘲笑自己,他怎么会这么想她呢?竟然会把青宁当成她?

她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两个人,无论如何都不会牵扯在一起的。

僵持了几分钟,一个小士兵就匆匆忙忙跑过来道:“大王,皇上出行狩猎了。”

炎亦邪眯起眼睛,灿烂的光线在他睫毛上舞蹈,欢快地跳跃,他忽然有种妖异的俊美,在这片茫茫沙海之中尤其耀眼。

他漫不经心地笑笑,转过头看着慕青宁,道:“皇上果然是在乎你的,他这么快就知道我把你带到这儿了。”

慕青宁一惊:皇上来狩猎了?这一次就是炎亦璟狩猎吗?青龙穆宗命运中的终点就在这儿吗?

而且是为了她?

“不!”她大呼,“你让我回去!我要把皇上劝回去!”

他扯着嘴角邪佞地一笑:“本王留着你还有用。”

她感到刺骨的寒冷,她似乎从他黑色的瞳孔中看到了什么嗜血的东西。

微妙的君臣关系,亲近的血缘至亲,为何会突然间变得剑拔弩张?

手握重兵和大权的摄政王,和拥坐天下的九五之尊,这两个人对立起来,会是多么可怕的局面?

慕青宁抬手挡着头顶的阳光,难耐的燥热让她有些脱水,她舔着干涩的嘴唇,道:“‘射鹿大典’的事情,真的要逼你造反?”

炎亦邪万万没想到青宁会如此聪明,他的心思连身边的亲信侍卫和大哥都猜不到,她为什么就一说就中?

慕青宁看到他震惊的表情,更加证实了自己的想法,她道:“你很早就想造反了是吧?如果不是炎亦璟,青龙的王位可能是你的,只可惜那个时候你没有跟随先皇出征,所以比起你差了很多的炎亦璟登基,你心里不服气是吗?”

他不说话,嘴角始终保持一丝冷笑,慕青宁也冷笑,道:“而‘射鹿大典’的事情,让你有了造反的决心和借口是不是?”

她一连问了四个问题,他一个都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笑着说:“如果你没有在我的眼前,我会以为这些话是慕青宁说出来的,她一直都能这么冷静看一些事情,能有很独到的见解。没想到,你也和她一样。”

他这没头没脑的回答让慕青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他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他从马背上跨下来,拉着她走进主帐里去,慕青宁感到莫大的羞辱,她这样子分明是拉着一条狗,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尊重人!

“你把我放开,你不知道尊重你的敌人!”她对他大吼,虽然知道无济于事。

炎亦邪将她栓在床脚上,抬头看着她道:“我现在发现你这么聪明,更不能让你到皇上那儿去,没有人能破坏我!”

她愤恨地说:“炎亦邪你就是一个懦夫!天辰的军队你不敢去打,偷偷跑到这里来躲避皇上,你真是个没用的懦夫!”

他对她的骂声不屑一顾,从小到大他早就习惯了她的刁蛮任性,比这个难听的骂词他都领教过,这些根本不算什么。

“你不放我,等我逃走了,一定会要你好看!”

他对这一句倒是感兴趣起来了,懒洋洋地躺倒床上去,问她:“你怎么要我好看?”

“我……。”慕青宁半天想不出来,她只是习惯性的说话,没想到这个卑鄙的男人竟然将了她一军!

他哈哈大笑起来,声如洪钟,震得帐篷都仿佛摇摇晃晃的:“青宁,你还是没变,我发现,我会那么注意到慕青宁,完完全全就是因为我初次见她时,在她身上找到了你的影子。”

慕青宁突然黯然,听着他的话,仿佛掉进一个满是冰霜的深渊里。

“她一点儿都不起眼,可是她和你一样倔强无畏,又聪明机灵。那时候我以为是上天把你从我身边带走了,又给了我另外一个你。”

慕青宁勉强笑着,说:“那么,你娶她,关心她,都是因为我吗?你喜欢她吗?”

他依旧习惯不理会她的问题,自顾自说道:“可是慢慢地,我才发现,她和你一点儿都不像,她身上有你全部的东西,更有更多你没有的东西,我被她那些致命的特点吸引了。”

“是吗?”她说话的声音已经开始哽咽。

“可是青宁,那时候我也发现了,我们一直以为的互相之间的爱情其实不存在,那些都是我们年少时轻狂的想法而已。遇见慕青宁,我才明白爱情是会痛的,会嫉妒,会发疯,你明白吗?”他转头看着她,发现她满脸的泪痕,便不再讲下去。

慕青宁转过脸去擦干了泪水,低着头道:“她知道会很高兴……一定会很高兴。”

炎亦邪神色黯然地道:“她永远不会知道了。”

不是的,她都听到了……慕青宁在心里默默地想,再次擦了一大把眼泪,嘴角却不自觉咧开,想笑,又怕被他看出破绽,连忙转过身,躲在角落里偷偷抽泣。

有他这些话,她已经足够了,她能够在黑暗中穿行,能够背负着青宁的仇恨,只要想到他说的话,就觉得莫大的幸福包围着她。

她从来没有后悔过,跨越了千年时光,遇到他……

*********

那一夜她靠着他的床脚没有睡着,他恐怕老早就睡过去了,在身边绑了这么大的一个敌人居然还能睡着,这么自信大胆的人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或许她根本就是拿准了青宁爱他,不会对他下手吧。

她打定主意了,皇上那儿无论如何都是要去的,历史上绝对没有摄政王造反的一幕,她不能再次改变历史了。

而青宁,她也不愿意继续扮演下去,这具身体背了太多的仇恨,太沉重了她背不起来。

她抬头看了一眼熟睡的炎亦邪,像个婴孩一样平静的睡容,只有这样的时刻,他才会这么安静,没有白天的暴戾乖张,其实他是一个英俊柔情的男人。

只是位高权重,他更需要一个冰冷的外表来武装自己。

火盆里的火光上下跳跃,戈壁在夜晚是十分寒冷的,然而在这座帐篷中她却感到温暖如春,也许有他在的地方,都会这么温暖的。

只可惜她现在是青宁,等到所有事情都解决了之后,她希望有一分钟她变成她自己,亲自来告诉他:其实动了心的不是只有你一个,我也一样。

她倚着床沿,昏昏沉沉感觉到了一丝睡意,她什么都不想了,闭上眼睛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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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明盛,黑沉的夜晚将这一片光明拥在怀抱中,士兵来回巡视,目光像是戈壁中的苍狼。

王账中灯火通明,偶尔有一两个人进去又出来,神色匆匆。终于到了半夜,灯火灭了。

安静的帐篷里却传来一声叹息,有点儿悲凉,像这戈壁里夜晚吹过沙丘的风,沙土也看不见被卷起,只有那凄楚的声音,在回荡。

炎亦璟在黑暗中坐起来,又命人点了灯,帐篷里不留下一个人,就那样坐着发呆。

他脸上长了青森的胡渣子,整个人看起来憔悴不已,似乎是经历了一场大灾。

“来人!”他唤了一声,门外立刻走进一人,他问:“摄政王到了哪里?”

“回皇上,快到边境了,只是半路上大军分成两路,一路往边境去,一路却往北方去了。”

“北方?”北方有什么重要的地方吗?

“摄政王兵力不足,恐怕去了边境也没有胜算。”那人担心道,恐怕是摄政王为了保存实力,所以让一路虚兵去边境,自己领着精锐避开。

“朕自有安排,你下去吧。”

炎亦璟又躺下去,没闭眼,嘴角却冷冷地扯起一个弧度:炎亦邪,无论你耍什么花样,这天下还是朕的!朕的东西你永远都抢不走!

慕青宁从帐篷里走出去,栓在脖子上的铁链长度刚好够她走到门口,外面还是毒辣的太阳,今天炎亦邪早早地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纬纱在厨房里做完了事情就过来陪她说话,她问炎亦邪去哪儿了?纬纱也一脸疑惑地摇头,大王做事从来都是这样的,让人永远都猜不透。

“为什么军队的人少了这么多?”慕青宁问,她昨天没注意看,记得刚来时是有很多人的。

“不知道。”纬纱还是摇摇头。

“阿绝都走了呢。”她四处看看,没有阿绝的影子。

纬纱道:“阿绝大人是大王的近身侍卫,从来不离开大王左右,也是大王最信任的人,这次不知道什么原因从昨天起就不见了。”

慕青宁也觉得奇怪,神神秘秘的,他到底想干什么?不会这么早动手对付皇上吧?

远处突然一震马蹄声,卷起的灰尘把一片天都遮蔽了。

慕青宁眯眼看着,心里很清楚是炎亦邪回来了。

果然,片刻后沙尘后出现几匹马,炎亦邪在最前面,意气风发,胡人的装扮让他更有撑开天地的霸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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