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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四野吹来寒冷的风,慕青宁冷得发抖,为了让自己跑得更快些,她狠着心把斗篷扔了,身上只余下薄薄的T恤和短裤,运动过后的汗水很快被风吹干了

她不能有丝毫的懈怠,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性格她最清楚,抓了她回去阿绝必死无疑,她几乎是毫不怀疑他的残忍。

她按照云淑说的直直的跑,果然不多久就看见一个酿酒厂,只是奇怪竟会在郊外,那一排排的灯火告诉她里面正在进行大规模的生产。

到了门口,里面灯火闪烁,可是却安静得出奇,眼睛一瞟,看见暗处有几个人的身影,她隐隐约约觉得蹊跷,。

普通的酿酒厂外会有藏在暗处的守卫吗?

看那些人的样子一个个都不同寻常,虽然只是穿着一般人的服装。但是个个生的虎背熊腰,凶神恶煞,看见她靠近,立即偷偷围上来。

慕青宁顿了顿,不敢上前,摸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他们是炎亦邪的部下,那么她过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而且就算不是炎亦邪,是某一位青龙的权势人,她冒然闯进去也会闯祸。

想来想去,进退两难,前有虎狼后有追兵,是不是上天就注定她只能走到这儿了?

回家的机会就在眼前,她不能这么白白错过了,无论如何她要是试一试!

这样想着,后面已经有铺天盖地的马蹄声传来了。

慕青宁冲上去,那几个人立刻跳出来,挡住她:“干什么!”

“后面有很多官兵,都往这儿来了,见人就杀,可怕极了!”她惊恐地描述那些杀人恶魔的行径。

那几个人一惊,齐刷刷抽出腰间的鞭子,一人道:“快去通知公主!”

慕青宁跟着进去的那个人,苦苦哀求着:“救救我吧,我是安分守己的百姓,遇上那些人,全家人都被杀光了,我无家可去了,在这里我愿意做牛做马……。”

外面已经乱起来了,里面的人也都出来。慕青宁跟着进去,才知道这座‘酿酒厂’里面原来别有洞天,那些酿酒的人一个个都凶神恶煞,操着刀子站在两旁。

她心慌起来,只听里面有人高喊道:“公主!官兵找到这儿来了!”

慕青宁抬头望去,只见最里面那座宏伟的建筑物里走出来一个女子,雪白的狐裘衬托她娇小的身躯,玲珑婀娜,她从里面急匆匆出来,一抬头也看见慕青宁,不禁愣了一下。

“青宁公主!”慕青宁惊呼,怎么会是她?她躲在这个地方,还有这么多部下,难道是想密谋造反吗?

可是云淑公主让她上这儿来干什么?她能回去的关键竟然是青宁公主吗?

“你怎么会来?”青宁走过来,上下打量着她,面色狐疑。

“我跑了。”慕青宁的心越来越慌乱,隐约知道肯定大事不妙了。

“后面的官兵是怎么回事?”青宁大喊。

慕青宁一瞬间面色苍白,后面的官兵是怎么回事?自然是跟着她来的!

天哪,她惊骇不已,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青宁抓住她的衣领,瞪大眼睛:“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慕青宁拼命摇头,她只是听了云淑公主的话跑来这里,并不知道这里是青宁隐藏的地方,青宁在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自然不会有什么纯良的动机,自己的一时鲁莽,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

青宁冷静下来,只是声音里还是无法抑制住颤抖:“所有人往后山撤退!不准正面和官兵交锋!快撤!”

慕青宁脑子里已经乱多一团,她不得不佩服青宁在这样的时刻还能这样清醒,她抓住青宁的手,害怕地说:“青宁,你……。”

“你跟我走!你把官兵带到这儿来,我不会饶了你!”青宁一把揪住她,拖着她随部下一起撤退。

“真的不是我,你相信我,真的不是我!”慕青宁百口莫辩,铁证如山,她就算多出一百条舌头也辩论不清楚!

一时之间她到有些明白云淑的意思了,炎亦邪是青宁的大仇人,而她自己则是炎亦邪的王妃,青宁恨炎亦邪也必然会恨她这个王妃!而据说青宁和云淑的姐妹关系还不错,那么云淑一定知道这个地方是青宁的老巢,因此才会让她跑到这里来,青宁看见她,必定会杀之而后快。

这招借刀杀人果然够狠!只是云淑当时一定没有想到慕青宁会和青宁认识,而炎亦邪会玩起那样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

说到底,青宁若是出了事,云淑公主才是罪魁祸首啊!

青宁没有听她的话,她满脑子里都是当日刑场上一家人血流成河的场面,父王,兄长,奶妈,还有一起玩过的丫鬟……记忆里的红色撕裂她的神经,她一边跑,一边回忆。她一点儿都不害怕和炎亦邪正面对决,那日他在刑场上冰冷的眼神已经让她心如死灰,只是这么多忠于父王而追随她的部下不能白白牺牲了性命!

而她太粗心了,竟然忘记了炎亦邪身边有一位身怀奇异力量的神女!她对慕青宁能找到她的盘踞地点一点儿都不感觉奇怪,全国上下对这位神女的传言早就沸沸扬扬了。她近乎神,能为青龙带来无尽繁荣的女神!

一行人跑进山,根据青宁的指挥大家分散跑向不同的方向,这样既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更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人数!

青宁带着慕青宁和忠仆赫扎朝西方跑,慕青宁灵根无法承受这样长时间的激烈奔跑,已经开始隐隐作痛,脚步也慢下来了。

“快跑!你死磨蹭什么!”青宁抓紧她的手。

“我不舒服……跑不动了。”

“少跟我装!今天就算你死了本公主也要带着你!你是炎亦邪身边的重要人物,抓了你可不一般,一会儿他要是追上我们,本公主就把你当作人质!他若舍得下你,咱们就同归于尽吧!”

慕青宁捂着胸口,步履踉跄地跟着她们跑,体力严重透支,四周流动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最后竟然若有若无!她张着口,满脸汗水,剧烈地喘着气。

赫扎停下来,面色凝重地道:“公主,她好像真的不行了。”

青宁冷哼一声:“她是神女,会有什么事?继续跑!”心里有些不忍,这个女人好歹救过她,可是他带来这么多青龙追兵,她的部下恐怕全部都逃不了,她恨得抓狂,这么多年的计划准备,全都毁于一旦了!

赫扎心地善良,看见慕青宁真的支撑不下去,这样子反而会拖累他们,无奈之下只好把慕青宁背起来,又跑了一段距离,突然没路了!

青宁急急停下脚步,额头上的汗水一颗颗滴下来。

没路了,上天也要亡她吗?

眼前是陡崖,虽然不高,但山势太陡,又多是嶙峋的山体,跳下去摔不死,只怕会撞死了。对面有另一座山,相距约七八米远,过去也是绝无可能的。

赫扎探下头望去:“若是在春季,这里应该是一条河。”

青宁焦急地说:“我们现在怎么办?”一抬头,看见树林子里的火把蜿蜒着一直朝他们的方向过来,她抓住慕青宁的手臂,“你是怎么引着他们跟来的!”

慕青宁眼睛半闭着,虚弱地说:“我不知道……。”

青宁把她从赫扎背上扯下来,摔在地上:“我这么相信你!你居然这样对我!”心里有一丝凄然,自从她们一家毁在炎亦邪手中,她便再也不相信任何人了,可是面对着慕青宁,她真的是毫无戒心的,没想到……

慕青宁勉强着站起来:“没错,他们是跟着我来的…….。”后面的话没能说完,胸口里一阵猛烈的咳嗽将她打断了。

青宁的眼神几近绝望,又有一丝看破冷暖的淡然:“我早就知道这个世上我不该相信任何人!”

慕青宁咳得天昏地暗,耳膜被震得轰隆隆作响,她没听到青宁说的话,可是已经明显感觉那些追来的人已经接近他们了。

两排火把蜿蜒如巨龙,浩浩荡荡地靠近了,追来的侍卫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远处有好几处地方展开了厮杀,刀光剑影,铿锵交战的声音时时传来。

青宁看着包围过来的火把,知道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无论如何都得死,但她绝对不能死在炎亦邪手下,那是她这一辈子的耻辱!

“赫扎叔叔,臻儿不能让他抓住,臻儿是父王唯一的女儿,不能让父王失望。”青宁退了一步,手上忽然多了一把匕首,眼中泪意濛濛,“臻儿宁死…….”

“公主。”赫扎吓得肝胆俱裂,一步冲上去,想夺下她手中匕首,然而他终究老了,而青宁身手敏捷,他哪里能抢得下来?

“公主!”赫扎‘噗通’一声跪下来,老泪纵横。

“赫扎叔叔,你起来!”后面的追兵已经近了,燃烧的火光能照着青宁的脸,两行泪水顺着流下来。

这一次,她输得不甘心!

“来生,青宁一定报答赫扎叔叔教导之恩。”她闭上眼睛,匕首的寒光轻轻一闪。

气息微弱的慕青宁挣扎着站起来,扑上去阻止,“青宁公主,还有后路,还有后路的!”

炎亦邪对青宁有感情,青宁对炎亦邪也有感情,这两个人之间有转圜的余地,不是非要见死伤才行!

青宁公主性子刚烈,只要肯弱一些,事情就会出现不一样的一面!

“滚开!若不是你,我何至于此!”青宁愤然,猛力甩开她,而慕青宁紧抓这她双手不放,两人扭打间,忽然刀锋偏转,匕首朝慕青宁心口上刺去!

只听一声血肉撕裂的声音,扯得人神经颤抖。

慕青宁的手缓缓松开…….

青宁瞪大了眼睛,鲜血顺着匕首流了她满手,滚烫的温度顺着手上的神经传进身体各处,她难受得不能呼吸,有一瞬间,她似乎觉得匕首是刺在自己心口上。

汩汩流着鲜血的人是自己,疼得撕心裂肺的人也是自己。

慕青宁不可置信地眼神闪动在黑夜中,远方的火把在她眼中点亮了一盏一盏的灯火,璀璨得惊人!

就在这时,先于那些火把一步的几匹马已经追上来了,跳下马背的人解开斗篷,却是云淑公主,她快步冲过来,边跑边喊:“青宁!青宁!”

就在她赶来的下一刻,炎亦邪也赶到了,陡崖前站立的三个人让他着实一惊。

面对他的人是青宁,多年后相遇,她脸上已经退却了少女的羞涩和天真妩媚,种种磨砺在她眼中刻下淡淡的忧伤。只是此时她脸上充满了恐怖的表情,双眼瞪得极大,忽然间抬起眼睛,看向了他,她怔了一下,踉跄地后退几步,双手保持原先的姿势,向前伸着,手上占满了鲜血。

“我,我不是…….”她恐惧地看着炎亦邪,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只是……只是不想落到他手中。

炎亦邪目光一凝,心口像一块巨大的石头从高出落下来,辗转碾过他的灵根。

如果他没看错,青宁手上的血,是慕青宁身上的…….握着缰绳的手紧紧用力,几乎将指甲都陷入皮肉之中。

但他一动不敢动,似乎这样子,时间便可以沉淀下来,他就不用看到内心深处最怕看到的那一幕。

不,不会这样的,她是天神赐给青龙的神女,她拥有至高无上的神力,她一个人可以摧毁固若金汤的城池,就连凶残的野狼在她面前都俯首下跪。

天神眷顾着她。

所以她,她不会有事的。

心里从没这么在乎过一个女人,她不仅是天神送给青龙的礼物,也是天神恩赐给他的妻子。

她绝对不能有事!

他一直看着背对着他的慕青宁,眼神几乎痴了一般凝视她的背,直到她慢慢转过身来。

那一转身的时间竟然那么漫长,仿佛用了他毕生的时间,他在等待,可是尽头里,却没有他熟悉的容颜。

微微带着青紫色的脸上茫然无措,太多情绪占满了心里,她竟一时不知道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眼中落满了星辰的光,火把的光,亮晶晶地一闪一闪。

她稍微动了一下身子,全身上下就痉挛似的痛起来,她把两只手放在胸口处,小心翼翼握着那把匕首。

“我……”一张口,鲜血就狂涌而出

炎亦邪跳下马背冲过来,她近在咫尺,可他眼中却尽是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乱臣贼子竟敢在京城作乱,统统杀无赦!”他的声音恍若被烈风撕碎了一般,响彻整片漆黑的天地。

青宁一惊,踉跄着向后退去,她从未看见这样的炎亦邪,就算当年火神淀之变,先皇被杀,太子下落不明,他也依然能保持冷静,处置他所有的仇人!

现在的炎亦邪疯了一样,在场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跑到半路的云淑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愤怒的炎亦邪,又回头看了一眼青宁。

“青宁快走!”她冲向炎亦邪,双手抱住他结实的腰,用尽了全身力气,闭上眼睛大喊,“走啊!走啊!青宁,今天的官兵是我引来的,你告诉我你藏在这儿,是我害了你,你快走啊,快走啊!”

她如今悔恨不已,这样的结局,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让慕青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也不会阻碍她。

她想借青宁的手杀了慕青宁,神不知鬼不觉,炎亦邪就算要怪,也怪不到她头上来。

但她没想到炎亦邪会跟着慕青宁来,导致青宁猝不及防,多年苦心毁于一旦!

命运已经错得太多了,再也不能一错再错!

可是四周的官兵纷纷潮水一般涌上来,青宁根本是无路可逃!

炎亦邪愤怒地甩开云淑,她被甩出去老远,身心俱裂,喉咙嘶哑,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发疯一样,冲向青宁,瞳孔血红,像要活生生把她吞下去!

云淑害怕地哭起来:“我……对不起…….”

看见炎亦邪离自己越来越近,知道这一次根本不可能离开,慕青宁忽然一用力,忍着巨大的痛把匕首拔出来,决然道:“我用我的生命换青宁公主的命,让她走!”

她声音不大,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背负着青龙人太多信仰,她的一举一动,全都受着关注。因此几乎所有人都听见她说的话。

一时之间,四周安静下来。

寂静的空气,连人们喘息的声音都一清二楚,月光倾泻而下,冷淡的白色照着慕青宁的脸。

炎亦邪慢慢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那里面隐藏着太多的情绪,常人根本无法看清。

“你说什么?”

慕青宁狠狠吸了一口气,忍着痛,一个字一个字说:“用我一命,换青宁公主活着。”

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来,一点一滴,身体里暖暖的血液越来越少,她越来越冷,所有和生命有关的东西,都在慢慢变冷。

还是没能回家…….可是死在这里,她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

炎亦邪半响都没说话,深邃黑眸里映着她苍白的容颜,月光更加清冷寂寥,他觉得双手在颤抖。

用她一命,换青宁……

值不值?

青宁脸色苍白看着他,他的眼神好可怕,像要把她吞噬了一样,她不住后退,身后就是万丈悬崖。

天上的月亮突然亮得晃眼,此时是深夜,可是月光如同白天一样,照得一切清晰可见。

周围的士兵里忽然有人大呼:“神女,神女好像要消失了!”

这一喊,所有人都紧张起来。

慕青宁站立不稳,失血过多,导致眼前一片模糊,她想倒下去,可是低下头看自己的身体,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失……

先是淡淡的透明,月光之下,缓缓淡开,如同烟雾,如同清风。

炎亦邪上前朝她踉跄走了两三步,可是什么都来不及,前面的身影,已经淡的只剩下一团模糊的影子。

“慕青宁……。”他感觉不到了空气的存在,她消失了,一起将他身体里某个重要的东西也带走了……

像是萤火虫飞起来,慕青宁的身体在最后一刻突然散成一片晶亮的沙尘,飞向天空。

临去的那一秒,她也看见炎亦邪在看她,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很亮很亮,一直亮在她的心上。

“不…….”她看见他伸出手,朝着她消失的方向,轻轻一抓,却只抓住几缕月光,他怅然地看着。

下一刻,只见他忽然冲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四处寻找。

“慕青宁,慕青宁…….”她怎么就不见了?这个游戏,她已经输了,输了就应该履行诺言,回到他身边,再也不离开的。

可现在,她去了哪里?

***********

“程医师,请您一定救救我女儿,她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耳边,似乎是熟悉的父亲的声音。

“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的病本来就很严重,又拖了那么长的时间,现在又加上那么大的刀伤,即使救活了她,恐怕也是一辈子的植物人了。”医生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植物人…….茫然之间,这三个字突然闯入脑海,她感觉濛濛的,这是个什么世界?为什么她只能听到声音,却看不见任何东西呢?

无论眼睛睁得多大,她就是什么都看不到。

仁康医院住院部的大门口,颜夕带着补品匆匆赶来,看见彻涵慢慢地走出来,连忙迎上去问:“醒了没醒了没?”

彻涵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走到小花园里的石椅上坐下,颜夕也跟了过去:“怎么了?”

“医生说,就算她醒过来,也是一辈子的植物人了。”

颜夕像被雷击中,愣在那儿:“怎……怎么可能?”

“她的病拖延了太长时间了,程医师都无能为力了。”

“可是程医师不是说国外有跟厉害的专家吗?让他们去联系啊!”

彻涵苦笑:“那些所谓的专家也不过如此,听说她的刀伤在灵根附近,都推脱有事不能来,怕在慕青宁身上毁了一世的名誉。”

颜夕握紧了拳头:“真他妈的!”

“庄叔叔很伤心,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哎…….”

颜夕鼻子酸酸的,忍着眼泪,她就是不信,慕青宁从小都那么坚强,她根本不可能会有事情。

奇迹一定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定的!

她抱起自己在家里精心准备的补品,擦了擦眼泪,走进医院。

两年后

“李煜亡了国,做了亡国奴,还念念不完从前的宫廷生活,日日夜夜思念,作诗哀悼……。”颜夕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把书本合上,大大地伸了一个懒腰,“舟啊,大学的课程真的很无聊啊!你快点儿醒来陪陪我吧,我都快闷死了!”

眼见依然没动静,颜夕叹了一口气,走到窗户边,外面已经是浓重的夜色,她轻轻拉上窗帘,屋子里很静,只有床边那一台测量心率的机器滴滴答答地响着。

她走过去给她拉拉被子,困惑地说:“真不知道要怎样你才会醒过来,我好希望像以前那样和你一起玩呢。”顿了顿,她又补充,“庄叔叔怕伤心,整天埋头在一堆古籍里面,没一刻是闲的。”颜夕像往常一样和慕青宁说着每天发生的琐碎事情。

“最近听叔叔说最近挖掘了一座青龙古墓,得到一批文物,其中有些古籍十分珍贵,但因为记录的东西太奇异所以没有对外宣布,他说那些可能是改变整个青龙研究史的文物,你一定感兴趣。”

颜夕笑着道:“你知道吗?那座古墓是双人合葬墓,叔叔说墓主人一定是青龙国位高权重之人,但墓中只有一位墓葬者,他身边放着几件衣服首饰,看起来是女子的物品。”

“墓主人名字叫炎亦邪,是青龙国历史上十分著名的人物,听说他曾迎娶了一位女神,但并未留下子嗣,因为成亲没多久女神便离去了。他墓中,在他身边那些女子物品说不定就是女神的?我想他肯定倾心爱恋着那个女人,只可惜他们人神有别,不能在一起,哎,原来古代大人物也有这么深情的人。”

颜夕平时喜欢看网络上的爱情小说,因此八卦起这些东西十分厉害。

“舟舟。”颜夕的声音忽然低下去,“墓中有书帛,上面有汉字,写着: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舟舟,你知道吗?他挚爱的那位女神的名字,和你的一样。”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没有边际和色彩的世界里面,她能听到外界一切言语,只是她无法醒过来。

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隔了千年的时光,他已是逝去之人,可是为什么,她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我愿化身石桥…….

可她,已经没有机会路过那石桥…….

颜夕看着她沉睡如婴儿一样的脸,细细的氧气管从鼻子下伸出去,她觉得这样的画面心酸极了,捂着嘴就跑出去静静地哭。

关起的窗户突然被吹开,窗帘上下飞舞着,呼呼的风肆虐进来。

机器的滴滴声突地加快,滴滴滴滴——

慕青宁平静的脸上突然呈现一种乌青色,煞是骇人!

呵——

听到了!她听到有人在耳边娇笑,诡异悲戚,似哭似笑。

那些逝去的壮丽已经不复再来,千生万世都回不了头,犹记得当时也有这样的女子在她耳边娇笑,然后时空轮转。

慕青宁的心快速颤抖起来,空茫的世界里她四处张望,出口,哪里是出口?

“王妃?神女?呵呵呵,其实你都是我捏造出来的,没有我怎么会有你呢?对不对?”

她缓缓地从虚幻中传递着声音,笑得夸张:“我要你死!你死后灵魂不会存在,你和焱永生永世都不能在一起了!哈哈哈——我被你害死了,这条命,你该还给我!”

输氧管突然从中间断开,氧气丝丝喷出来,乱窜乱跳。

慕青宁微微张开口,企图获取一点儿空气,但是她无能为力,身体像被别人主宰了一样,生命,正在一点点消失。

突然,她的身体像被什么人用力提起来,然后狠狠掼下去,没有挣扎,脸上微微出现痛苦的神色。

空气中慢慢显出一道紫色的身影,满屋子幽怨的气息凝结起来,那个身影的主人侧着头,望着角落里瑟缩的一团白色的影子。

“你走不了?”紫色的身影靠过去,“难道你也和我一样么?”

白色的影子缓缓地抬起头,眉目清晰,是慕青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她回头望着床上躺着的自己,惊得目瞪口呆。

“你已经死了,灵魂离开了身体,就再也回不到本位,除非——。”紫色的身影笑起来,“你能找到栖居的身体。”

慕青宁漂浮着站起来,看着断开的输氧管,又看着那个紫色的身影,声音里带着哭腔:“云淑,你……”

“别叫我!你罪有应得!你该死!”说着,云淑倏地冲上去,用虚幻的手掐住慕青宁的脖子,凄厉地嘶吼,“他至死也要和你的衣冠合葬,什么石桥之盟,什么五百年风吹雨打,我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她逃到窗户边,俯身看下去,差一点儿就尖叫起来!

二十八楼的高度!她该怎么办?

她还未完全意识到自己其实只是一个没有实体的虚幻物,还以为这样子跳下去必死无疑。

云淑狞笑着走过来,手轻轻一挥,突然刮过来一阵风,慕青宁的身体变得薄纸一样轻飘飘的,随着风就飘了出去。

云淑大笑着冲到窗口:“你去死吧!”

慕青宁低头望见下面的城市,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如此壮丽,她已经多久没有看到这样繁华的景象了?

她突然间看到黑色的天幕上旋转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看过去仿佛有另外一个世界,红光煞眼。

而云淑公主忽然间惊叫一声:“不——你不可以回去——!”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她的身体被席卷进那个漩涡里,一切都开始天旋地转……

而在城西的一幢房子,突然发生了火灾,火势汹涌,没多久就将那幢有些陈旧的老房子烧得一干二净。

那是著名青龙学家庄兴城的寓所,房子里有大量珍贵的青龙文献在家中,据说那些都是还未对外公布的绝密资料,足以让整个青龙历史颠覆的史实,可是里面究竟说了些什么,将永远不会有人知道。

穆宗炎亦璟派出大将炎亦敌鲁与独孤衮助北汉攻打后周,兵败,独孤衮带兵返回,皇上大怒,此间泰宁王余部在京城四处作乱,如野草一样铲除不尽!

两年前刚刚成为摄政王妃的神女被泰宁王遗女刺杀之后,青龙国开始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之中。

后周皇帝独孤夜深谙行军作战之道,青龙国屡次派兵皆败北,此刻青龙国内有泰宁王余部及皇子内乱,外有后周政权威胁,危乎!

朝会一直到中午方才结束,皇上疲累不堪,下朝时留下了摄政王和景王留在宫中用膳。

只是简简单单的膳食,皇上屏退了侍卫宫女诸人,三个人放下君臣之礼,轻轻松松坐下吃饭。

可是席间倒没一个人说话,眼见一碗米饭快见底了,皇上才道:“焱,你派出去追杀燕王余部的人可有什么消息?”燕王即是泰宁王的封号。

炎亦邪停了筷子,方才已经料到皇上屏退了诸人定是要问这件事,只是不知为何这么多年皇上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偏偏这个时候关心起来。

皇上见他没动静,又道:“那伙人恐怕被你杀捕得差不多了,现在几个人,怕也做不起什么乱来了。”

炎亦邪淡漠地笑道:“斩草除根,才能彻底清除后患。”

炎亦煜插进来道:“焱,你这么尽力追杀青宁儿,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

皇上瞟了一样炎亦煜,又看向炎亦邪,期待他的答案。

炎亦邪慢斯条理地拿起筷子吃饭:“都为,铲除叛党,就是为我青龙国造福。”

“摄政王妃的意外确实和青宁脱不了干系,可是朕听说——。”皇上瞟了他一眼才说,“摄政王妃临去之时在众士兵前曾立约用自己的一命保得青宁公主。”

炎亦邪震了一震,眼底开始涌起万股暗涛,炎亦煜连忙说:“那只是士兵之间以讹传讹的胡话,说不准是叛党放出去蛊惑军心的消息。”

皇上笑了笑,那笑容却有些苦涩:“几天前你不是差点儿把青宁抓回来了么?”

炎亦邪面无表情地说:“她被赶来的同党救了,臣朝她射了一箭,不知有没有中。”

皇上听他自称‘臣’,口气又那样生疏,不免觉得无趣,再问下去恐怕会落得个不欢而散的下场,只好说:“朕今天累了,你们回去吧。”末了,又说,“大哥留下,朕这里有个小玩意儿,你带回去给寒儿玩。”

炎亦邪起身退出去,皇上转身走进内间,在榻上坐下,低着头喝茶,过了一会儿才说话:“大哥怎么说?”

炎亦煜躬身道:“臣不明白。”

皇上一挑眉:“燕王的事祸不及青宁,这么多年焱对她赶尽杀绝,似乎太过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件事若不抓到臻儿以示天下,恐怕不会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那他果真不念旧情?”

炎亦煜笑道:“当年皇上若听了燕王的话,早早把臻儿娶进宫,或许焱还会念及这份‘情’。可是臻儿如今既不是公主,更不是皇后,又是反贼之女,现在不仅在四处叛乱,还杀了焱的王妃,这些,恐怕足以让焱杀她一万次了。”

皇上无力地说:“当年朕迟迟不娶青宁,就是知道她一心只在焱的身上,朕娶了她只会让她恨朕,没想到如今,只有这个身份才能保住她,朕真后悔当初那么心疼她,偏偏要顾及她的感受。”

炎亦煜不说话了,当年那些事情谁说得清楚呢?

泰宁王执意要将唯一的女儿嫁给还是皇子的炎亦璟,因为太子炎亦贤年幼,不足以继承大统。一旦先皇归西,那么受群臣拥戴的炎亦璟就是最佳的皇帝人选。青宁嫁给他,将来一朝母仪天下,他炎亦察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炎亦璟无心朝政正好让他这位‘岳父’大人掌了权,那么一夕之间这青龙江山就握在他手里了!谁想到炎亦璟却三番五次推脱和青宁的婚事,最后竟然另娶了一位女子,泰宁王知道掌权无望,又以为炎亦邪和几位王爷洞悉了他想篡位的图谋,并将之禀告了皇上,所以才会兴起弑君夺位的念头!

说起来,到底是命该如此。

“大哥可有办法保住青宁?”皇上忽然抬头问。

炎亦煜犯了难,这个时候,即使他有办法保住臻儿,那个倔强的小丫头也不会服从他们吧。

皇上苦笑:“朕知道青宁骄傲,不愿接受别人的同情,但朕只想她平安地活下来,大哥,你帮帮我吧。”

炎亦煜想了一会儿,悄悄凑到皇上耳畔:“我这里有个办法——。”

**********

天空飘飞无情的泪屑,阴霾的天像一只冷漠的鬼眼,尽情地向时间挥洒悲伤。

远处的山已经被染成血红的颜色,雨水冲刷过,大片的红色顺着山脉流下来,有几个人影还在奋力地厮杀,刀剑相向,光影之间只看见纷飞的血肉,点缀了漆黑的夜,平白地把那山色衬托得越发触目惊心。

厮杀声,悲号声,血肉撕裂的声音,在潜意识中形成一条无形的铁索,从前面套上,紧紧箍住脖颈!

杀杀杀!

电闪雷鸣,一个霹雳劈开半边天空,白光照亮了一张满是血肉泥水的脸庞,那双大睁的双眼中是悲情和骄傲的绝望。

她忽然转过身,举起手中的黑色软鞭,撕心裂肺地干嚎着:“炎亦邪!我炎亦青宁说话算话,这世上有你炎亦邪就不能有我炎亦青宁!你记住了!好好的记住了!你今天杀不死我!他日我一定将你碎尸万段!”

身边的人极力相劝,他们的人都战死了,这个地方若在呆下去,恐怕全都不能保命。

青宁把脸上的雨水抹开,顿时,那张原本倾国倾城的面孔,狼狈凄惨,她像一个负气的孩子那般转身跑走,却不料身后一支箭搜搜划破了空气。

她突然感觉到后背锥心刺骨般的疼痛,身边的人慌乱地大喊:“不好!炎亦邪的追来了!”

“公主请一直往前跑!”

“快带公主走!”

………….

她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雨水,血水都晃动起来,那群山都仿佛颠倒了,天空灰暗。

如果这一世,我真要在这飘摇的乱世中寻找归宿,那么我宁愿随亲人的魂灵一起飞升,也不愿在心痛中被你夺去生命。

其实我一直都没忘记你……真的。

慌乱的奔跑中,有人看到青宁公主的美丽双眼中,突然啪嗒啪嗒落下了泪水,每一滴泪,都像一种宿命的牵挂被抛开,流得那么绝望和无畏。

**********

“公主,公主……。”

梦里一直都是这样的呼唤,一直都没有停过。

过了很长时间,她才能睁开眼睛,过去漫长的时光都在苍茫的深入游荡,眼中除了茫然什么都没有,她一直睁不开眼睛,现在终于好了,她什么都能看见了!

她转着眼珠子左右环顾。她是躺在一间破屋子里,四周的破旧程度,只能说——草屋一间!

怎么会这样?

“公主,您终于醒了。”床边跪着一个人,白发苍苍,老眼深陷,头上和身上都沾满了血水。

她挣扎了一下,发现全身疼得要死,她是趴着睡的,脸侧向那个人,“你……”这张老脸好熟悉,以前见过的。但是她许久没看过人的脸,所以一时之间有些认不出来。

“属下辜负了王爷的嘱托,差点儿让公主…….属下该死!”他跪下来重重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额头上本来就有血污,这一下磕破了,流了更多的血。

“我想你误会了——啊——”慕青宁一慌,怎么好好的给她磕什么头?想坐起来扶他起来,却不料才动了一下,身上就痛得要死。

后背上似乎有一个很严重的伤口,只是那怎么可能呢?她记得最后一刻是云淑公主向她扑过来……然后,然后她就从窗户里跌出去了……

难道摔伤了背,我的个乖乖,这可了不得,说不定摔了脊椎,她瘫痪了呢!

但是等等,她从楼上摔下去,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

而且……云淑说她已经死了……

她仔仔细细看那个人,身上的装束是她曾经很熟悉的——少数名族的——青龙服饰!

虽然满是污泥,但她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没错,这是父亲潜心研究的文化。

难道……她又回来了?

再次回到那个人的时空?再次……遇见他?

“公主有伤在身,可追兵很快就会到这儿了,公主随属下走吧。”老人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满脸沧桑。

慕青宁一瞬间大悟,这个人,不正是两年前——和青宁公主带着她一起逃到悬崖边的赫扎吗?

赫扎在这里,那青宁公主相信也在附近了。

她果然又回来了!

心里悄悄流过一丝喜悦,她霎时间充满了罪恶感?怎么会,她竟然忘了远在现代苦苦盼着她的父亲,而一想到可以再次见到炎亦邪,就这么高兴。

不行的,命运已经给她开过玩笑了,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再次见他!

赫扎已经过来将她轻手轻脚地扶起来,可是还是让她疼得不得了。那个伤口是在背部,一扯就痛。她低声呻吟了一声,赫扎立刻停下动作:“请公主忍耐。”

他为什么叫她公主呢?如果她真的回来了,他不是应该称她一声‘王妃’吗?

这时,突然一个小士兵摸样的人跑进来,也是一身血水,显得有些狼狈,但脸上仍是坚定的表情,他进来跪下:“公主,赫扎大人,炎亦邪带着很多人过来了!”

赫扎的面色一瞬间苍白了,忙扶起她,背在身上:“快离开这里!”

慕青宁一时弄不清楚状况,行动不便,只好伏在赫扎的背上,脑子里被疼痛神经占满,很多事情都没有办法一一想清楚。

到了外面,倾天的大雨弥漫了眼前的一切,灰暗的天空冷冷看着人间。一个士兵小声说:“这场雨可真大,一连就下了七八天。”

一个护卫把蓑衣披在她身上,赫扎背着她冲出去,大雨倾斜,浑身冷得不可思议,四周跟随的人警惕地四处张望,凌乱的脚步声和着雨声,更显得不堪。

雨水滂沱的道路不好走,赫扎跑得气喘吁吁,身旁一人道:“大人,让属下背公主一程吧。”

赫扎摇摇头:“我自己来!大家小心点儿。”

这种精神让慕青宁甚是感动,可是不明就里,这个赫扎到底在搞什么花样?

突然间一阵马蹄声闯了进来,雨水愈发密集了,大家紧紧护着中间的她和赫扎,这种场景像武侠片里被人追杀的侠士——他们现在不正是被人追杀么?

“我们去哪?”她好不容易问出这句话,却觉得身上的伤口被这一开口扯得更痛了,忙咬着牙,脸上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流得肆虐。

“前面有我们安排的人接应,请公主放心,属下万死也会保得公主周全!”

慕青宁咳嗽几声,越发弄不明白,这赫扎跟她,不过见了一次,为何他这种帮她?而且上一次她害得青宁公主多年心血毁于一旦,赫扎忠心护主,应该恨她才是,怎么反倒来帮她逃命了?

而且,为何她一醒来就在他们的队伍里,周围的人也对她恭恭敬敬,赫扎一个人反常不奇怪,所有人一起反常就诡异了。

难道她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历史的轨道改变了?

一系列问题盘亘在脑中,搅得如同这天地一样杂乱无章。

“大人请带公主往那边走,我们把追兵引开。”眼看后面追兵越来越近,很快就会被追上,几个护卫自告奋勇去引开追兵。

危急关头,赫扎也当机立断,转身对一干护卫道:“各位小心!”说罢,其他人已经纷纷跑开,赫扎背着她继续跑,一路颠簸,她只感觉背上像是被谁狠狠挖了一大块肉,冷风吹得麻木了,雨水浇得冰冷了,而脑海中的意识越来越薄弱。在经历过生死之后,她非常明白那种感受,是一种多么无奈绝望的痛,她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可是为什么回到这个地方,她会一身伤呢?

“公主再忍耐一会儿,过了前面那座山,就安全了。”赫扎喘着粗气安慰她,他已经累到精疲力尽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知道只是徒劳的空话而已。如今的炎亦邪,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他们都不会安全的!

她不说话,抬起头看到远处朦胧的山影,觉得希望真的在眼前了,可这希望在她心中又缥缈得如同一阵无意被风吹来的香气,袅袅的,就消散了。

这漆黑的夜,突然让她悲伤得不可思议,赫扎起伏的背,粗喘的呼吸,凌乱的脚步,都让她神经深处被狠狠扯了好几下。

她晃着眼,嘴里虚无地问他:“青宁公主呢?”

赫扎明显地震了一下,然后笑了:“公主不是在属下背上吗?咱们很快就安全了,很快就替公主疗伤。”

她颤抖的手指轻轻抓着赫扎的衣服,不知是害怕还是冷的,或者是痛的,那声音仿佛都在秋风里的一片落叶,飘飘然然,又虚空又颤抖:“你……你说什么?”

她的话刚一问出口,后面的马蹄声突然践踏起无数泥水,哗啦啦刺得人耳朵里生疼,紧密锣鼓的声音,把黑夜踏破了一半,天塌地陷,雨水下得更凶了!

赫扎仰天长啸,发出一声悲戚呛然的呼喊:“王爷啊!老奴辜负了您的托付啊!”脚下突然一空,原来是到了一处山坡,他没有留意,仰头栽了下去。慕青宁跟着滚下去,山上的石头恪得身体撕裂一样的疼,她连痛呼都呼不出来,咬紧牙,喉咙里哽着,硬是发不出声音来。

四周的天空被一排排的火把照亮,蜿蜒过来的火光处,缓缓地,一人骑着黑马走过来,全身湿透也不减他丝毫的霸气,眸光冷冷一扫,锁定山坡底下的人——两个浑身血淋淋的人,像被他射杀的猎物,可怜地等待他前去,他冷冷一笑:“本王用了两年的时间抓你,如今,你还往哪儿逃?”

赫扎跌跌撞撞爬起来,双目瞪得血红,大喊:“我杀了你!”

炎亦邪冰冷地牵动嘴角,左手扯着缰绳,马儿向前踏了几步,他右手的弯刀举起来,只看见银光一闪,赫扎站立在倾盆大雨中,一瞬间似乎变成一座雕塑,瞪大的双眼像铜铃一样,炯炯地瞪着上面高高端坐在马背上的男人。

慕青宁好不容易才让自己支撑着身体转过身,雨实在太大了,她的视线被模糊,什么都看不清楚,也听不清那些人说了些什么,只隐隐约约觉得视线中一抹影子高大得不可思议。她双手抓着泥土,突然间摸到了一股温热的水流,她低下头,蓦地惊怔——那竟是一股一股的血水,顺着泥土淌下来。

她抬起头,却看见一个佝偻的背影轰然倒塌,像是陷落了一整个世界那样可怕——咚地一声,倒在她面前——断成两截……是赫扎的身体!

此刻的震惊已经足以让她失去一切本能,包括尖叫和逃跑。

她只能呆呆地看着赫扎——刚才还一直背着她奔跑的人,突然之间,突然之间就没了。好不容易,她用手抓着泥土,一点一点挪到赫扎身边,他的眼睛大睁着,鼓鼓的,眼里的光彩已散尽,但是还留着那种仿佛是坚定的神情。

她看着他的眼睛,在里面却看到另一个自己——她确定那是她自己,因为这里只有她这样俯身过去看着赫扎。

他的眼被大雨冲得明净透彻,比镜子还要清晰百倍千倍,她看得清清楚楚!

那张陌生的脸,那张熟悉的脸——沾满了泥水和血水!还有那双透彻的眸子,骨碌碌转动,仿佛一个世界都随着轮转了。

“青宁…….”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咯咯’的颤抖声。

青宁……青宁……青宁……

耳边,仿佛响起一个女子撕心裂肺的绝望哭喊:“炎亦邪!我恨你!我这一生再也不会原谅你!这世上若有我炎亦青宁在的一天,就不能有你炎亦邪!你记住了!你好好记住了!”

她双臂一软,倒在赫扎身上,泪水却似这雨水一般断了线,一朝大堤崩溃,千生万世的灾难便随之而来。

这是怎么了?怎么她竟会成了青宁呢?那眼睛里一定都是幻觉吧,一定都是幻觉!

可是赫扎眼中的倒影依然历历在目,那根本不可能是幻觉!

她想爬起来,再看看赫扎的眼睛,是不是还是出现青宁的脸,可是她再也爬不起来了,背上的伤口被雨水冲了千百遍,洗涤得焕然如新,疼痛早已不在,全身都没了知觉。

她昏昏沉沉的,只听见头顶上一声冷笑,夹杂着某种说不清楚的悲伤:

“青宁,你说过这世上有我炎亦邪,就不能有你。现在,你是不是要和我在这里决斗一场,看看究竟谁会活着?”

“不……”她哑着声音,只想把一切都说清楚,可是她无能为力,嘴唇几次掀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炎亦邪又道:“好吧,既然这样,我生——你就死吧。”

慕青宁可以听出他声音里的颤抖,她心里最清楚,炎亦邪对青宁公主依旧有一份无法舍弃的感情,只是……他们之间的仇恨不允许这种感情存在。

她逐渐闭上了眼,这便是青宁和炎亦邪最终的结局吧,也是她的结局。想不到她在二十一世纪活不下来,来到这里,同样只有赴黄泉的命。

她感觉到生命被抽离,缓缓地像是漂浮在一阵青烟中,晃晃悠悠的。

炎亦邪,你杀了青宁,是必定不能结束你的痛苦,可是你能帮青宁解脱,我在她身体里,我可以感觉她的痛,很痛很痛……

恍惚间,弥留的意识淡褪,她听到大雨中忽然传来一声冗长的的呼声——“皇上驾到——”

“青宁,青宁……。”感觉有一双温柔的大手在抚摸自己的脸,稍微动一下,身上的伤口又开始作乱。

她痛苦地呻吟,勉强支撑眼皮睁开,火光透进来,她有些不能适应,抬手挡着。

这又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金碧辉煌的?和今天一早醒来的草屋如此天差地别?

难道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你醒了。”是个陌生男子的声音,温雅低沉,嗓子哑哑的。

等到适应了光线,她才看清楚那个人,可是差一点儿被吓晕过去——那人竟然是青龙穆宗炎亦璟!

炎亦璟释然地笑了,执起她的手放在左脸上轻轻抚摸,神情是一种近乎陶醉的样子,慕青宁突然慌了神,把手缩回来。

皇上有些悻悻地,眼底沉着一抹暗痛:“朕总算赶到了,把你救了回来。”

她有些迷惑,但立刻想到此刻已经变成了青宁公主。她看着炎亦璟,难道青宁还和这位历史上的昏庸皇帝有什么私情不成?

“皇上把我带回来的?”她想起大雨中死去的赫扎,又问:“赫扎呢?”

“朕让人好好安葬了他。”炎亦璟点点头,轻叹了一声,幸好他及时赶到,否则,以如今炎亦邪的性格,必定不会对青宁手下留情。

现在想想都害怕,真的只差一步,他就永远失去她了…….

亲耳听到赫扎死了,慕青宁不明白心里的难过为何来得那么彻底,她和赫扎根本就不认识,兴许这痛不是她在痛,而是青宁公主吧。

“多谢皇上。”她微微额首,心里盘算着如何让大家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又害怕。有人会信她吗?她一说出口,就等于真正宣判了青宁的死刑!

特别是炎亦邪,他高傲自负,自以为是,现在如果告诉他自己不是青宁而是慕青宁,他不但不会信,还会以为是青宁为了活命而编出的谎话。

“你好好休息,在这里没有人敢伤害你,你还有朕。”炎亦璟见她面容清愁,便柔声安慰。

她鼻尖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慌忙别过头去,炎亦璟低低地叹了一口气:“朕再也不会退缩,朕爱你,就会不顾一切保护你。”

她震惊地转过头去,他刚才说了什么?

炎亦璟在她身边坐下,重新执起她的手:“朕一直都瞒着你,以为可以瞒一辈子,可是现在……再也不能瞒你了。”

她忽然觉得接下来他的话一定会让她陷入更大的困惑中去,于是用尽力气打断他:“皇上,我很累,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炎亦璟怔住了:“青宁……”

“请皇上原谅青宁身不由己。”她说的话全都是揣测青宁的心意说出来的,若真的青宁在此,应该也会这样回答吧。

“朕懂了。”炎亦璟站起来,有些恍然,“无论他怎么对你,你都不会变,是不是?”

“不是的。”她摇头道,“我只是太累,很多事情不能承担了。”

炎亦璟苦笑:“你能骗过天下所有人,唯独不能骗过朕。”他回想小时候他们在一块儿玩闹,读书,习武的日子,每次他总能揣测到她的心意,总能让她高兴起来,可是渐渐地,他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心有灵犀原来只是一种亲情,相爱的人总要千方百计去揣测对方,才会有更多的新意,否则,就只能日渐平淡。

慕青宁黯然垂眸,不敢与他的眼睛对视,心里恍惚地想着,她现在到底是谁?青宁公主吗?慕青宁已经彻彻底底死了,只剩下灵魂,青宁也彻彻底底死了,剩下肉身,她的灵魂到哪儿去了呢?是否这就是上天的苦心安排,两年前她种下的因,现在要来结果了?

她在宫里养伤,这地方很清净,每天除了服侍的侍女之外,她几乎看不到任何人,这样日复一日的生活了好久,她渐渐习惯了青宁的身体,也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身份。

慕青宁的生命已经结束,现在她只是作为灵魂,来为青宁延续一段生命。

上天这样苦心安排,是不是别有用意?

闲暇无聊之时,她会常常想起在现代昏迷的那一段日子里,听到颜夕对她说的那些话。

她离去之后,炎亦邪终身未再娶,死后和她衣冠合葬。

他许下誓言,自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他对汉人文化了解甚深,知道这个佛祖点化阿难的典故。

五百年风吹雨打,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每次想到此,她会热不住眼眶发热,深夜之时,实在忍不住,泪水潸然,打湿了绣枕。

如果不是命运弄人,何至于此。

她现在背负的身份,更是彻底灭绝了和他的缘分。

皇上每天都来看她,两个人坐着,慕青宁就听他说着小时候的事情,时光淡淡,这个温雅的男子,总是如春风一样。

青宁出生之时泰宁王妃因难产而死,太后可怜她小小年纪,怕她在王府里被其她侧妃排挤,便接到宫里来养,百般宠爱纵容。青宁八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了在外留守的六皇子炎亦邪,那时他也不过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老练深沉。骄纵任性的青宁公主喜欢跟着他,明说是跟着习武,其实天天拿他寻开心,两个少年的心彼此靠近。

青宁十五岁的时候泰宁王要将她嫁给四皇子炎亦璟,她哭着闹着不同意,有一天终于鼓起勇气去找炎亦璟,告诉她自己心有所属。

炎亦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你喜欢焱么?”

青宁不明就里,只按着自己心里想的点头,炎亦璟便笑道:“我猜也是这样,你那么喜欢黏他。”

她有些茫然,望着眼前英俊的少年发愣,炎亦璟走过去摸摸她的脑袋,问道:“你就那么怕嫁给我?至于这样哭闹吗,让整个青龙国的人都知道了,我多没面子,说吧,你要怎么补偿我?”

青宁破涕为笑,道:“那下辈子我嫁给你好了,反正这辈子臻儿再也不变心了。”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看得她心里一片慌乱,他说:“你记好了,下辈子哦,可不能说说就忘了。”

青宁道:“汉人有个传说,人死了之后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今生的一切就都忘记了,到时候我怎么记得?”

炎亦璟笑道:“那我跟着你一起死,在奈何桥上抓紧你,不让你喝那孟婆汤!”

她瞪大了眼睛,问:“真的吗?我们能一起死?”

“真的,你死我就死,你活着,我无论如何都撑住等着你。”

青宁笑起来,明眸如星:“那就说好了!”

就在这场对话的一个月之后,炎亦璟娶了部族里的一个女子,立为正妃,为了这件事,泰宁王好几天没进宫过。

慕青宁听到这里忽然伤感,两个不懂世事无常的少年立下的约定:你生我生,你死我死。

他们不知道这已经算是一生一世的契约,还将蔓延过来生,可是这约定谁都没有遵守。

她抬起头望着一脸温柔笑容的炎亦璟,喉咙中像哽着什么东西,发不出声音来。

炎亦璟笑道:“你还记得那些事吗?还好那天朕赶到救了你,否则现在朕也要跟着你上奈何桥了。”

“其实我……。”她刚想告诉他一切真相,门外忽然来了一个小太监,通报说摄政王炎亦邪求见。

炎亦璟挥挥手,道:“你先下去,朕一会儿就去。”

太监出去了,他又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听到炎亦邪的名字,她脑子里没来由地翻腾起关于青宁的一切,有些断断续续的片段残留在这具身体里,虽然残缺,却还是让她看到一些关于青宁的过往。

她的情绪一瞬间被牵动了,青宁的仇恨,突然复活,在她脑海里展开一副一副血腥的画面:流血漂橹,尸横遍野……

那么爱着炎亦邪,现在却和他生死对立。

这具身体里的灵根,每天都痛得流血,慕青宁有些呼吸不顺畅。

炎亦璟看见她一瞬间神色恍惚,担心地问道:“不舒服吗?快躺下休息。”他知道她是听见‘炎亦邪’的名字,心里的伤又开始作乱了吧。

“我没事,你去吧,我想一个人坐一会儿。”她迷迷糊糊说出这些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感觉身体里那颗属于青宁的灵根真的很痛,很痛……

青宁活着的时候也必定这样痛吧,没日没夜。

谁知道那个受万人宠爱的小公主会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变成仇恨的恶魔?

那种天堂到地狱的遥远距离,一定把她摔得遍体鳞伤。

否则她如何会用恨意说出那样一句话:这世上有炎亦邪便不能有炎亦青宁。

她不会和他同活于世,更不会和他同归于尽,只能永远阴阳两隔,生死分离。

炎亦璟帮她拉了被子盖着身体,才走出去,在门口对侍女吩咐:“不要让公主出去,陪她说说话。”

他又回头望了一眼斜躺在床上的女子,满心沧桑地走出去。外面的阳光灼痛了他的眼,瞳孔里被一种情绪占据着,痛得想要流泪。

青宁,她是不是每天都这样,想哭却只能拼命把眼泪咽下去?

不过以后再也不会了,他会把整个世界都给她的,只要她笑一笑,他愿意万劫不复。

**********

炎亦邪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见炎亦璟过来,站起来行礼,皇上淡淡地道:“免了。”

坐下后,炎亦璟又道:“这个时候你进宫,所为何事?”

“进来看看。”炎亦邪应道。

“看看?”炎亦璟笑道,“这宫里还有你没看够的东西吗?”

“有。”他直截了当地回答,“臣没看过宫里的叛党。”

炎亦璟一挥手将宫女捧上的茶水扫落在地上:“你大胆!”

炎亦邪面不改色,道:“臣不明白,皇上将叛党窝藏进宫是什么意思?”

“你说朕窝藏叛党?”炎亦璟眯起眼睛,脸上带着笑,却冷冷地,“朕留下的,只是朕的妹妹,也是将来的皇后,叛党何在?”

炎亦邪大惊,站起来:“皇上想做什么?”

“朕要用这整个天下,换回青宁。”炎亦璟也站起来,与他平视,“如何?朕的天下,值一个青宁吗?”

“你要想清楚了!青宁做了皇后天下都会大乱!我青龙国的皇上岂可娶一个犯上作乱,又杀死守护女神的乱臣贼子!”

“朕要娶的是青宁!只是青宁!不管她是谁,朕心意已决。”

炎亦邪后退两步,眯眼道:“这整个天下,都不敌一个女人吗?”

“这句话应该朕问你才对,不是因为神女,你会这样对青宁赶尽杀绝吗?你敢说,这一切不是因神女而起吗?”

“她杀死神女,让我青龙民心大乱,军心不稳!理所应当杀无赦!”炎亦邪狠绝地说,“难道要臣姑息乱臣贼子,让她来惑乱皇上吗?”

“你这只是借口而已!”炎亦璟冷笑,“你是对青宁变了心,因为不敢面对,所以要毁了她!是吗?”

“胡说!”

炎亦璟大笑:“炎亦邪,你终于还是要变的!你对青宁的狗屁誓言早就没有了!”

他狼狈败下阵来,颓然坐下。

炎亦璟又道:“可你不知,青宁到今天都没有变过,她有赴死的决心,却没有真正杀你的勇气。”

炎亦邪沉默,两年来他拼命追杀青宁,确实存有私心,当年在悬崖边,看见她把匕首刺进慕青宁的胸口,看着慕青宁从他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真的是恨极了青宁,恨不得杀了她。

但他心里一直知道对青宁不公平。

就像慕青宁曾经说过的,刺杀父王的人是泰宁王不是青宁,他把罪过牵扯到青宁身上本就不该。而青宁性子又那样烈,才会导致他们之间水火不容,

炎亦璟又道:“当年燕王刺杀父皇夺位的时候,我也曾对他们一家人充满了仇恨,可是渐渐地,我恨不起青宁,她怎么会知道燕王会突然造反呢?我记得燕王造反的前一夜,她还在宫里给太后讲笑话,太后赏了她一个孔明灯,她就在灯上许了愿,要嫁你为妻。孔明灯放飞的一刻,她还说,要是这灯灵验不了,她就自己倒贴上门嫁给你!一句话逗得太后高兴不已,可是第二天燕王造反的消息就传来,当时青宁还在宫里,震惊不已,太后将她软禁起来。燕王的计划失败之后,秘密派人把青宁救出去,从那以后就一直没回来过。”

那只是一夜之间的事情吧,骄傲美丽的青宁公主,突然变成四处躲藏的乱臣贼子。

就如梦一般。

炎亦璟见炎亦邪没动静,笑笑说:“我知道你心里不是因为燕王造反而恨她,这两年,你是因为神女的事情才会不惜一切要抓住她。”

炎亦邪冷笑:“臣只请皇上为天下苍生考虑。”

“朕做皇上不用你来教!炎亦邪,为天下苍生考虑这句话轮不到你说!你才是个彻头彻尾自私的人!”炎亦璟忽然大怒,“当年你娶神女,不是因为天下吗?可是如今呢?你为了神女失去了理智!你害死了云淑现在还不放过青宁吗?”

炎亦邪一瞬间脸色苍白,云淑的事情,让他没有预料到,他没想到,没想到云淑会那样坚决……

炎亦璟冷冷一笑:“你好自为之。”然后起身走了。

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他,宫女慌手慌脚趴在地上收拾被打碎的茶杯,空气静默地能听见流动的声音,宫女俯身跪着,突然似乎听到了摄政王说话:

“我是为了慕青宁,那又如何?”两年的思念都这样煎熬,那么一辈子又该如何?

侍女呆了呆,不敢多听,连忙收拾好退出去。

炎亦邪自嘲地牵起唇角,人生长恨水长东…….

景王府里还和往常一样安静,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空洞的府邸又开始只为一个人服务。

王府里华灯初上,院子里的灯火照彻了整个黑夜。

炎亦邪的影子穿梭在灯火之间,忽明忽暗,忽长忽短,飘忽不定。一排侍女缓缓地前行过来,到他面前,便都齐刷刷跪下道:“恭喜大王,麝兰小姐有喜了!”

炎亦邪低下头,透过灯火的光亮,他看到一张张喜气的脸,那喜气又仿佛不彻底,始终是夹杂着一点点别的东西。

他转了方向,朝‘兰香院’走去,一干侍女跟在身后,哒哒地踏着青石板,王府里的安静似乎得到一阵不十分痛快的缓解,但又凄凉得让人心凉。

眼见一行人走过去了,阿绝才转过身道:“出来吧。”

墙角后出来一个人,是个侍卫,这时跪下来道:“阿绝大人,皇上要在下月的‘射鹿’大典上宣布迎娶青宁公主,这事是否要报告大王。”

阿绝愣了一愣,眼底飞速闪过一丝悲楚,瞬息即逝,他笑着道:“这件事大王已经知道了,传令下去,不许王府里的人谈论此事!”

“是!”侍卫领命下去,阿绝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天空漆黑得像一块巨大的黑幕,上面镶嵌满了璀璨的宝石,每一颗,都像青宁的眼睛,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秋波流转,带着他的千生万世一起转过去了。

他只觉得今晚的风特别冷,月亮没有出来,隐隐的,只有那些星光,独占了整片天空。

可是始终有一块天空是留给月亮的,没有一颗星子能霸占。

那是谁都无法取代的位置。

就像青宁一样。

他唤过了几个侍女,吩咐她们将以前王妃住过的院子再好好打扫一遍,然后快步走上前去。

而此刻‘兰香院’里一阵阵的欢声笑语,祝贺道喜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个妩媚身姿在烛火中妖娆,腻嗒嗒的声音黏着半空中的风,吹到四面八方。

麝兰坐在中间,一声声地称谢,没有不得意的,王府里从来没有女人能为王爷怀孩子,包括两年前的王妃,她是第一个,必定是举足轻重的一个。

她更知道眼前这一张张生动的面孔之下有着对她多大的仇恨,可是命就注定如此,谁能改变?怪只怪上天对她太好,对她们,只能稍微轻薄一些了。

“兰儿,大王爱惜你,你可要争个气,为大王生下男孩啊!”一个女人挤到前面来,是府里能歌善舞的女子,不久前也曾受宠,只是好景不长。她这时也是笑脸盈盈的,心里却止不住地发狂:这个低贱汉女只是一时走了运,难道就此要升了天不成?

她对汉人的愤恨越发深刻。王爷先前娶进门的王妃也是汉女,可是恩宠万般,竟然冷落了她们一院子的娇姬美妾,而如今的麝兰不但受宠,还为王爷怀上子嗣,这是什么天理?

她想着,麝兰抬头,拉住她的手,道:“借沐珂儿姐姐吉言,但麝兰只要能为王爷生下一个孩儿就足够了,不敢多奢望。”她说着,笑脸如花,美得不可思议,沐珂儿一时看晃了神,等清醒过来,却听见门外通报说大王来了,忙整理仪容站好。

麝兰站起来,迎到门口,盈盈地拜倒,身子似乎娇弱得像一根芦苇。炎亦邪伸出一只手扶她起来,另一只手挥了挥,让众人都下去。沐珂儿走在最后,头低低的,只用眼睛的余光瞥见一个俊逸的侧脸,心潮澎湃。

麝兰笑道:“今日王爷回来的早,还未用膳吧,臣妾让茉苓准备了饭菜,大王现在有胃口吗?”

炎亦邪摆摆手,走到上座坐下,却没让她过去的意思,只是悠悠端起茶杯,没有喝,又放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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